作者:陌于之
那个青色长袍,永远笔直如松的是许默。
他们的亲人环随两侧,步伐或大或小,唯独坚定相同。
“扶风公子来了!”
“青竹公子也来了!”
人群再次骚动,文字学子似乎都想站起来,又被彼此制约着重新坐下。
他们神态憧憬地仰起头,看着扶风公子抱着古琴缓缓走上高台,看着青竹公子带弟妹立于人侧。
一步一阶梯,一立一高台。
行至半途,王扶风似乎略有疲惫,深吸了口气又恢复奕奕,盘腿坐于高台上。
他没有讲话,也没有问好,而是指尖拾弄,平静而安详的音调传出,周围喧嚣随之消散。
古琴五弦,音调清简,有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哪怕不知情的路人走过,也自觉安宁下来。
要说惊疑不定的,大概只有于暗中窥探的人了。
一曲终了,王扶风重新抱起古琴,张口便是,“今日论题,阶级是否能够跨域。”
所有文人学子寂静,连笔直挺立的许默都讶然。
在丰京谈论阶级,不知该说扶风公子胆大,还是说他超然。
“所谓阶级,由金钱与地位打造,平民是一个阶级,小家族是一个阶级,大世家是一个阶级,分别是低等人,中等人,和上等人。”
“我知道有些人会因为不悦,认为平民不该是低等人,世家也不应是上等人,可扪心自问,大家过的生活,不就是低等人和上等人的区别吗?”
“世家势大,人屈而吞咽之,不敢敌。平民势孤,挣扎终生不得志,难瞑目。”
“因为足够的势大得以传承,所以普通的平民再难机会,上等人的生活被垄断,下等人除却认命没有办法,可谁愿意认命呢。”
他眉目弯弯,放眼望去,落在一名清瘦学子身上,“敢问兄台,你愿认命吗?”
参加科举的人有几个认命的,十年寒窗苦读不就是为了改变命运。
“不愿意。”学子铿锵回答。
王扶风愈发浅笑,指尖拨弄,两道清脆音律流淌。
“倘若仔细论来,我也勉强算得上等人,我深知上等人的想法,我防备着低等人努力,因为跟得不到比起来,失去才是最难过的。”
“百两银于我是粪土,千两银于我不过尔尔,万两银也能取出,我一年的衣食用取,足以五口之家富足半辈子。”
“而我,不过是万千疆土里随处可见的上等人,在我之上还有更尊贵更优越的上等人,他们以势压人,他们强取豪夺,他们玩弄真相。”
他的声音太过蛊惑人心,平淡的叙述足以激怒周围,热血昂扬的少年握紧拳头,随时都要站起来反驳呛声。
这个论断也太过危险,虽在暗喻世家,可皇家也是上等人,也需要底层阶级为自己服务。
若是有心人将这些话送入天家耳朵,扶风公子危矣。
许默面色铁青,随时准备上去打断。
“你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你们跨越不了阶层,十年寒窗苦读不能,祖孙三代努力不能,拼劲全力亦不能,归根结底还是上层人防住了你们。”王扶风仍旧语气缓缓,“可如果努力奋斗没有意义,那谁还愿意付诸辛苦。”
这话说进心坎,无数人跟着点头。
路过的百姓怔忪,周遭的商贩沉默。
“这个世界上可以不公平,但努力要有回报,辛苦要有成果。世家可以势大,但要给能力卓越者机会,允智多聪慧者攀爬。”
“如果他们不愿,如果他们斩断了你们攀爬的路,你们可知应该如何?”
公子声音突然抬高,指下轻划,原本平缓的乐声改为激昂。
有位学子忍不住出声,“要反抗,要公平,要机会。”
没有反抗就没有公平,没有公平就没有机会,没有机会他们为什么要努力。
这句话就像火引,点燃了无数低等人悲愤的情绪,他们嘶吼着要公平,他们握拳要反抗。
他们试图打破枷锁,在世家人惊恐的眼神中,攀爬取代。
世界上的财富总共就那么多,多一个人分羹,就少一分收获。
学子们嘶吼地越激烈,窥探的世家就越惊惧。
但同样的,试图打压世家的天家,就会越欣喜。
扶风公子没有胡乱选题,他所有话语都是深思熟虑,他知道许默跟方家之间不仅仅是科举舞弊,还是平民跟世家的阶层冲突,是权力的争夺,是利益的争斗。
他利用交谈会道出阶层真相,他鼓动学子们勇于反抗。
许默一个平民学子做不到的,无数平民学子可以做到。
“之前方家不就是这么欺负人的么,欺负咱们的青竹公子。”王明宇在底下喊了一嗓子。
原本激昂的学子们愈发燃烧,挥舞着拳头嘶吼,“让方家给个交代。”
“方家科举舞弊还污蔑平民学子,他们害怕咱们跨越阶层,他们在阻拦我们。”
“要反抗,要公平,要机会!”
“处置方远!拒绝科举舞弊!”
曾经被方家利用的热血学子们,此刻走上轨道。
他们四散开来,满腔愤懑化为滔滔不绝,他们激情反抗,用自己微薄的力量。
交谈会就此落幕,天空飘起雪花,与学子们的怒火形成冷热两极。
许默内心复杂,满腔心绪盘旋,只等着高台上的人走下来。
他要道谢,要谴责,要无奈,要惆怅,要叹息,要热泪盈眶。
可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高台上的人影啊,摇摇晃晃,怀中古琴摔离,人也仰天倒下。
有什么喷溅出来,是血吗。
是血啊。
“扶风兄!”
“扶风哥哥。”
“弟弟……”
数不清多少条身影,朝着他飞奔过去。
第434章 送扶风回家
下雪了。
原本的盐粒子变成鹅毛,旋转着降落。
那个雪一样的公子,静静地躺在高台上,眼眸半睁气息微弱。
污血散落四周,弄脏他雪白的毛领,染红他素净的长袄。
可真糟糕啊,扶风公子向来是爱干净的,哪怕三年前在暗无天日的庄子里,也是穿着洁白的亵衣等待死亡。
幸好还有雪,这唯一纯净的颜色,飘洒着降落,在这然寂静的时刻,将他深埋覆盖。
世界格外安宁,只听得细微的喘气声,再没有其他。
振着翅的雪蝶飞舞,恍惚中带来母亲的呼唤,“扶风……扶风……”
可笑。
他吃力地扬起嘴角,想起那个沉默寡言,总是坐在祠堂里敲木鱼的妇人。
身为周家女,宁肯放弃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要为周家谋得福祉。
有时候真羡慕舅舅,可以得到母亲那么多爱。
而他,只有自己。
“你身子骨那么病弱,又何必掌着权柄,你生下来就不该活着,你就该死。”父亲暴躁的声音袭来,带着怨怼与不满。
他病弱,他活不久,他生下来的命运就被既定。
他是个废人,没有人看好他,没有人心疼他,没有人想要他活下去。
若不是遇见一束光,哪来这三年苟活时光。
“扶风……”
这次的声音忽远忽近,寂静被打破,喧闹与鲜活如潮水涌来。
有人抱起他的身子,滚烫的泪掉下来,是他的堂兄在嘶吼,“扶风,你醒醒。”
有人握起他的手,试图给予他一丝温暖,带着罕见的无措,“扶风兄,你不要出事,你活着好不好。”
还有叽叽喳喳的弟弟妹妹,他们含着泪围绕左右,一个又一个呼唤,“扶风哥哥,扶风哥哥。”
他叫扶风,他不想姓王。
所以许默叫他扶风兄,而不是王兄。
后来,他便也真的忘记了那个姓氏。
他喜欢被唤做扶风,更喜欢许兄唤,就像现在,一声,一声,又一声。
伴随着熟悉且安宁的声音,他终于可以沉沉地,安稳地跌入黑暗。
“扶风兄!”许默厉声惊叫,“小四,小四你快来。”
摔了个踉跄的温知允匆匆爬起来,强自镇定地伸出手把脉,瞳孔瞬间放大。
他不敢置信,再次挤过去翻看扶风瞳仁,又捻起如墨的血渍,几乎说不出来话。
“小四,扶风兄到底怎么了,他到底怎么回事。”许默哽咽着问,“是太过操心了吗?还是奔波疲累?是我害他辛苦至此,都是我。”
温知允轻轻摇头,小鹿似的眼睛里溢满挣扎,片刻才道,“是毒。”
高台上的所有人都寂静下来。
堂堂扶风公子,竟然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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