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陌于之
“大人。”方恒开口了。
边文轩心底一跳,看天。
“大人。”方恒又开口了。
边文轩心底再跳,看地。
反正就是不看方恒。
“大人,您这戏太过了。”王喜实在看不过去,又把嘴重新剌开,“太明显了,太明显了。”
边文轩咬着牙龈,看向方恒,“什么事?”
“大人,敢问您可认识我母王弗雪?”方恒单刀直入,跟他的墨迹形成了鲜明对比。
边文轩这次心底不跳了,他想了想,自己真不认识王弗雪,自己认识的叫王弗柳,所以十分肯定地摇头,“不认识。”
正常人都会觉得,他既然不认识王弗雪,那想必也不认识王家其他人。
方恒就挺正常的,他抱拳道谢,不再追问。
边文轩回头对王喜呲牙一笑,暗暗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许默在旁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轻轻咳嗽一声,提示道,“您身边的这位家仆可是姓王。”
边文轩的家仆,应该姓边才对。
方恒这才惊觉自己让新县令给忽悠了,扭过头看向王喜,也不说话,直接拔出长棍。
他以前虽然身手利落,但只是独自练习,后来经历两场厮杀,身上逐渐有了那种血气。
也就是俗称的杀气。
王喜的脑子都还没转过来,两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直呼,“公子饶命。”
他说是公子。
普通世家会与堂兄弟进行排序,外人常称大公子二公子,只有较为亲近且与方家无关的人才会不加排序。
再结合他的姓氏,那就只能是……王家人。
方恒冷着脸,再次看向边文轩。
一直不着调的县令爷叹了口气,语气逐渐凝重,“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你只需要知道,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助你的。”
他承认了,他是受王家姑娘所托,就连王喜都是那人的贴身仆人。
但他不愿说,到底是谁。
方恒纵有一身武艺,也不能逼迫一个帮助自己的人。
他只能笔直地站立在县衙门口,很久很久,才猛地收起棍子,转身回家。
许默抱着一大堆册子早就腰酸背痛,也不再停留,进了县衙。
大道上又恢复了寂静。
王喜从地上爬起来,站在边文轩身后,轻声道,“为什么不告诉公子呢?”
边文轩沉默着摇头。
不是不告诉,而是有些事情,他也不知道怎么讲。
小院门口。
姜笙看着在院内劈砍杀伐,满身萧瑟的方恒,眉毛都蹙成了个“八”字。
“三哥这是怎么了?”她拉着长宴嘀咕,“五哥,我们要不要关心一下三哥?或者晚上买点他爱吃的菜?”
长宴被晃悠地眼冒金光,哭笑不得。
大哥去当师爷了,二哥去收菜了,三哥带家仆,连四哥都跑去医馆不回来,全家就他是个闲人,陪妹妹这件艰难又伟大的任务,只能落在他身上。
其实妹妹又甜又乖挺可爱的,唯独一着急就喜欢晃悠人这个毛病不太好。
长宴甩了甩脑袋,勉强恢复几分清明,“三哥一看心情就不好,还是让他发泄发泄吧。”
上赶着过去,只会吃挂落。
看院子里几个练武的小孩就知道了,年纪最大的姜一发现了方恒的不对劲,壮着胆子上去询问,“公子,你没事吧?”
方恒猛地回头,眼底都是精光,“来,练练。”
他扔了一根棍子过来。
姜一战战兢兢接住,还没反应过来,一条棍子就当头劈过来,虽然左拐落在了肩膀上,但依然痛地他眼泪都出来了。
“还手!你是年纪最大的,练武最晚的,想要练得好,比别人都要吃苦都要受罪。但老祖宗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勤学苦练,笨鸟也能先飞。”方恒一边打一边铿锵讲话。
姜一被迫防守,拼劲全力,却也只能接下十分之一的招数。
方恒不愿意这样欺负人,扭头看了一眼二到八,“你们一起上。”
七个孩子愣了下。
方恒的语气也冷漠了,“为家仆者,需听从号令,你们连这个都不懂吗?”
七个孩子没了办法,只能从地上捡起棍子,对着方恒,像杀父仇人一样冲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仍旧被打地落花流水,难以抗衡。
一刻钟后,方恒扔掉长棍,看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八个孩子,无奈摇头。
躲在门后的姜笙打了个哆嗦。
“你还上去吗?”长宴问。
姜笙把头摇地像个拨浪鼓。
反正大哥也在,晚上问大哥就是了。
可到了晚上,姜笙才发现,不光三哥这有幺蛾子,大哥也出事了。
他竟然一直到夜深都没回家。
第88章 难以启齿的情谊
往常许默在学堂上课,总是放学就归家,从来不在外面停留。
如今做了师爷,即使天黑之前回不来,这都夜深了总得归来吧。
五个孩子在门口站着盼着,街道上几乎都没人了,却还是看不到许默的身影。
温知允心最细,小声道,“大哥不会在县衙出什么事了吧。”
全家的心都“咯噔”了一下。
边文轩是来助方恒的,不会伤害许默,但其他人呢,王家人呢?
再说了,他们凭什么相信边文轩,这个连内情都不敢说的人。
想通这一关节,几个孩子都坐不住了,方恒抓起长棍,率先带头奔向县衙,身后追着几个呼哧呼哧跑的小孩,差点摔倒。
好在拐角处,总算见到了许默。
“大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方恒抓住他袖子,“是不是边文轩为难你了?我这就去找他。”
许默赶紧拦住这个脾气有点冲的弟弟。
“我没事。”他轻声道,“先回家。”
天色已经黑透,小院点上两盏油灯,让黑夜多了橙红的光芒。
雇的姨姨已经留了半锅的饭,只需要加热就可以吃了。
隔壁八个累到精疲力尽的家仆也早已睡着。
许默刚一坐下,姜笙就抓着他的袖子,急迫询问,“大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句接着一句,不给人喘息的功夫。
许默知道姜笙真的急了,有些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头,“下次不会了。”
他只是,第一次接触到卷宗,太震惊了。
原来只斜阳县一个县城,每年就会有数以万计的人病死老死,同时也会有数以万计的新生命降临,但因为医疗技术落后,许多村子里甚至没有郎中,一旦生了病,就只能眼睁睁等死。
小孩死了,爹娘还可以再生。
爹娘死了,孩子就沦为流浪儿。
这期间如果村民主动向县衙申报,县衙就会给新生儿落户,给死去的人划掉名字,但若是没人申报,就会出现像姜笙一样的流浪儿。
他们吃百家饭,他们穿单衣过冬,他们过得去就长大一岁,他们过不去就死在雪里。
没有人再会为他们申报,他们自己也不敢申报,因为官府记录在案一名人头,就需要交一个人的赋税。
庞大山为何十七八岁了仍旧不敢落户,因为他没钱,他交不起赋税,他只能当个无名无姓的流浪儿。
“按照上个十年调查的结果来看,斜阳县至少有数千名流浪儿。”许默声音微抖,“他们无名无姓,没有户籍,不得做工,无法上学,他们小时候是乞儿,长大了是乞丐,老了就死在乱葬岗。”
而这,本来应该是姜笙的宿命。
夜色依旧灰暗,穿着干净裙子的小姑娘坐在凳子上,茫然无措地看着哥哥们突然通红的眼眶,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个手绢,却因为不知道给谁,又悄悄塞了回去。
“大哥,至少姜笙现在好好的。”郑如谦吸了吸鼻子,“有我们在,她以后会更好。”
“是啊,她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生活就行。”方恒扭过头去。
温知允没说话,只是悄悄地握住了姜笙的手。
长宴则拉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姜笙不是乞儿了。”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高兴道,“姜笙有五个哥哥。”
“可是……”姜笙又低下头,“他们没有五个哥哥。”
她说的是那些和她一样命运,被迫流浪的乞儿们。
这也正是许默揪心的关键。
时值十年一度的人口调查期间,这些乞儿们大都没钱交赋税,自然也就不敢申报落户。如此恶性循环,他们只能一直做乞儿,一辈子没有户籍,一辈子饥寒交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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