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汪正德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里很紧张,故作放松地问:“什么事?”
“先前秀丽去城里的时候帮我买了一些香料,烤肉味道特别好,呐,就是他们正在吃的。”周氏指了指大堂,“用肉的量比以前大许多。”
汪正德立即接话:“那我把你们要用的肉除出来再拿去卖。多大点事,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不能让你没有肉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氏笑吟吟,“这两天你忙着成亲,我这一头猪都不够卖,所以就专门找了人帮我杀,以后多半也是如此。你的肉,我就不要了。”
汪正德脑中一片空白。
这话怎么说的?
像他这种卖肉的屠户,必须得有一个兜底的客人。因为不可能每天都卖得干净,还有,散客买肉人家是要哪里就割哪里,这割到最后剩的都是些不太好的。以前无论哪一种肉,哪怕是一块骨头,拿到赵家的酒楼,那也不会白拿。
赵家酒楼不要了,他往后卖不掉的送给谁去?
另外两个屠户一个送给镇上唯一的卤肉铺子,另一个是送到对面的酒楼之中。那家酒楼生意不如赵家,每次都挑挑拣拣,所以那个屠户还得将肉送到包子铺和面摊子上,才勉强卖完。有时候剩得太多还卖不完,得拿回家腌起来。
卤肉铺子不要骨头,太零碎的肉人家也不要。而另一个屠户送肉时就得选位置,万一送错,还是得砸手里。比起他们,汪正德是最省心的,也不会刻意留着那一块。因此,散客最喜欢到他的摊子上随心所欲地挑选,以前他为此还挺自得。
现在……赵家酒楼自己杀猪,他要完!
“我可以帮你们杀。”好歹多一份收入。
在母亲生病之前,他做生意挺随意,一直都不错。后来母亲生病了,家里花销越来越大,他就比较紧张,结果越紧张越不成,如今还失了赵家这样的客人,母亲的药钱怎么办?
周氏摇摇头:“孩子的堂叔也学过,以后就请他帮忙了。你把肉拿来吧,一会儿我让人称,完了我给你结账。只是你明天就不要再拿来了。”
汪正德恍恍惚惚的,把东西收拾完送过去,周氏一句难听话都没说,没有提潘秀丽母子,没有刻意压价,像往常一样付了银子。
他拿着银子回到家里,坐在院子里,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活了二十多年,该懂的都懂,隐隐能猜到自己今天的生意为何会这样惨淡。说到底,还是他办的喜宴太差,失了人缘。
其实早就猜到了会如此,不过,他不认为这有什么要紧,过段时间大家就会忘了这件事,生意还是照常做。可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赵家不接纳他的肉了。
肉这东西不比货物,其他的卖不掉还能放一放,肉就真的只能自己吃了。
汪母看到儿子回来就坐在地上,似乎很热的样子,可好半天过去,汗水都干了,人还坐在那里发呆,这就不对了,她忍不住问:“正德,累着了吗?”
汪正德摇摇头。
郑冬雨刚嫁过来,成亲那天她是很满意的,嫁衣选了好的,也上妆了,她是汪正德明媒正娶的妻子。加上她有了身孕之后一家子都让着她,就连身子还没有痊愈的养母也会帮着看孩子,她这两日过得特别舒心。
看见汪正德发愣,她忙完了手头的事,端了一碗茶递过去。
“在想什么?”
汪正德接过茶,叹口气:“潘秀丽她还恨着我,赵家酒楼不要我的肉了。”
汪家老两口不管卖肉,却也知道有赵家酒楼在儿子才会卖得那样轻松。闻言脸色都变了。
郑冬雨在家里住了许多年,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当即咬牙:“潘秀丽太过分!她分明就是报复!不行,我找她去。”
“别去!”汪母一把将她拽住,“去了说什么呢?再让那个女人伤着你,那天她把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揪回来,还对你那么狠,我现在想起来都后怕,这要是伤着孩子可怎么得了?”
郑冬雨眼圈通红:“难道我们就这么认了?娘还要喝药呢,没了赵家……”卖肉就不是稳赚不赔了。
汪正德叹口气:“我去吧。”
郑冬雨心里很慌,跟了两步:“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汪正德摆摆手。
郑冬雨不管这么多,说走就要走。汪母不放手:“你别去,再让她伤着你,家里还有这么多事呢。”
*
周氏把人赶走后心里畅快,酒楼多了烤肉,生意越来越好,她又请了两个人。因此偶尔也能腾出空来出去转转,她立刻找到高玲珑邀功。
她有了潘秀丽这样一门亲戚,赵家长辈对她都好了些,似乎放心将酒楼交给她了。
“以后我看他卖给谁。”
高玲珑吃着她带过来的肉串儿,听到敲门声也没动弹,正在烧火的大娘去开了门,看见汪正德时忍不住皱眉:“你有何事?”
汪正德不由分说推开她直接挤进了门:“潘秀丽,我有话要跟你说。”
高玲珑头也不抬:“没什么好说的,滚!”
“你报复我是不是?”汪正德看到事不关己的周氏,气不打一处来,“潘秀丽,咱们好歹夫妻一场,你为何要害我?”
“且不说我没有出手害你。”高玲珑拿着肉串抬眼,“就算我害了你,那也是你害我在先。你做了初一,就别恨别人做十五。对了,还没有恭喜你又要做爹呢。”
汪正德深深看她:“是不是看我成亲,你才决定报复我的?”
言下之意,他成亲前潘秀丽都还有与他和好的心思。
这也并不让人意外,当下许多夫妻吵了闹了,甚至是大打出手,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骂了又骂,最后还是会和好。
“随你怎么想。”高玲珑轻飘飘道,“可以滚了么?”
汪正德:“……”
“秀丽,是我对不起你。但咱们俩有孩子,只看到孩子的份上,你也不该这么对我。赵家酒楼的生意对我很重要,娘的病还得治……”
高玲珑忽然抬手捡起边上的扫帚直接就砸了过去,动作又快又猛。
汪正德没反应过来被砸个正着,满脸都是泥水。他伸手抹了一把,对上那女人阴森森的眉眼,再也说不出她还惦记着自己的话来。
这女人……只是单纯的想要报复他!
周氏出声:“汪屠户,这件事情和秀丽无关。是我自己想要为孩子出气,你也别逼秀丽,就算她开口求情,我酒楼中每天要卖掉一头猪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肯定是找人来杀,而不是用你的肉。”
汪正德胸腔鼓动,恨得要杀人,瞪着高玲珑半晌,捏着拳头转身离去。
他满腔的怒火没有发泄处,进门看见郑冬雨迎上来,怒吼道:“让开!”
郑冬雨:“……”怎么这脾气冲她来了?
第157章 孝媳十八
郑冬雨是真觉得委屈。
以前她和大哥之间的相处不是这样的。
大哥对她很好, 双亲夸她是贴心小棉袄。她在汪家的日子比在郑家要好得多。所以她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刚被送过来那几年,偶尔午夜梦回,她还怕自己被送回郑家呢。天亮之后就变着法儿的讨好汪家人。
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似乎她从李家回来之后, 家里的人就变了。
郑冬雨脑中一片空白,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汪母虽然能够自己走动,但却走不了多久,多半的时候还是在自己的房中养着,看见儿子对待儿媳的态度,她想了想起身去了儿子的房中。
“儿啊, 娘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 心情也烦,但是冬雨有你的孩子,对她还是要温柔一些的,别吼啊吼的,习惯了又上手,她经不起。娘虽然好转了些,可这一年年过去, 身子骨愈发不济,先头你那个儿子被秀丽抱给了周家, 娘想要抱孙子,就只能指着冬雨的肚子。”
汪正德心情烦得很, 皱了皱眉道:“娘, 你不觉得冬雨克我吗?”
汪母愕然, 这话怎么说的?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家里发生的这些事, 忽然发觉儿子说的有道理, 自从郑冬雨闹着要回来之后,自家在镇上的名声是越来越差, 儿子的生意也越来越差。反而是潘秀丽那边过得风生水起,她听人说,那个豆腐坊,一个月至少要净赚十来两。
要说她没有后悔赶潘秀丽出门,那是假话。
事已至此,潘秀丽是绝对不会回来了的。汪母哪怕后悔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郑冬雨这个儿媳妇。好在她挺争气的,这么快就有了身孕。
“儿啊,可你们已经结为夫妻,她也有了你的孩子,这些话就别再说了,好好过日子要紧。”
汪正德踹了一脚凳子:“怎么过嘛!你又要去城里拿药,家里的银子只够去一次。”
汪母听出了儿子口中的怨气,也明白他的为难。迟疑了下,试探着道:“要不,别治了。”
“要治的。”汪正德在这事上很坚持,“只要儿子还能动弹,就一定会想法子让您喝上药。大夫不都说了么,您照方喝上两年,应该能断药。”
汪母张了张口,到底说不出不治的话来。她可没有忘记之前躺在床上那两个月自己有多难受,白天咳,晚上咳,恨不能死过去。喝了药之后晚上能睡好觉了,就是身子弱一点儿,她都不敢想自己再过回之前难受的日子时能不能熬过去。
不过,汪正德到底是个听话的孝子,一个人在屋中关了半天,脾气下来之后找到郑冬雨道歉。
郑冬雨抱着儿子,脸上的泪水就没干过。可一切是她自己选的,李蛮那边已经成亲,她回不去了,不继续过下去又能怎地?
*
转眼过了大半年。那天后,汪正德发脾气似乎成了常态,有一次还对着郑冬雨动了手。
汪母心里明白,儿子应该是对郑冬雨克他这件事深信不疑。她喜欢求神拜佛,对这样玄之又玄的事情也是宁可信其有。因此,对待郑冬雨的态度并不好。
郑冬雨即将临盆,过去大半年里的日子她真的是泡在了苦水之中。偏偏又没个人诉说,至于娘家……郑家那边以前是她不愿意回去,而现在郑家对她简直是避如蛇蝎。
一切都要从给汪母治病说起。汪正德办的那场让人诟病的喜宴,确实赚了一点银子,支撑着让他去了两趟城里。可从那以后他的肉根本卖不掉,别说赚钱了,每天还要赔本。后来甚至都不敢杀了。
家里有个无底洞,汪家父子只得出去干活,半个月下来能得二钱银子,可是这年买药的零头都不够。剩下的一两多只能想办法到处拆借。
可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镇上除了少数几个富户,也没人养得起汪母。汪正德东拼西凑过了四个月,实在没法子了,便去借了利钱。
利滚利的,已经凑足了三十两……真正拿到手里的,只有一半儿。
郑冬雨一想到这些债就愁,她是真的后悔了。年少时的爱慕很要紧,可若是这份感情非要用自己下半辈子受苦受难和孩子的一生都在还债来偿还,未免也太不划算。
可李家那边,那个带着一个孩子进门的寡妇已经有了身孕,再过俩月就要生了。她回不去!加上肚子里的孩子,她是哪里也去不了。
这大半年,家里的活计全都指着她一个人,她要照顾老的少的,还有应付汪正德的臭脾气,还有那些上门追债的。亲戚友人来要钱,她得陪着笑脸,而那些利钱……她不敢不陪笑脸。
早知道嫁给汪正德是这样,她说什么也不回来。跟潘秀丽抢什么呀,抢着受罪么?
唯一让人欣慰的就是婆婆的身子好转了许多,那个大夫是真的有几分手段。婆婆倒是看她肚子大了想要分担一二,结果洗了一次衣衫就着凉了,咳得比以前还厉害,那个月多去了一趟城里,花了钱买药不说,还被大夫训斥了一顿。
那之后,别说汪母不敢再干活,她也不敢让婆婆帮手了。
郑冬雨一边刷洗汪家父子俩给别人干活后满是泥巴的衣衫,一边想着自己这几天应该就要生了,家里的事情再忙,坐月子也该让她歇几天。
这么想着,对于这个的降生还多了几分期待。
她洗完后要将衣衫晾上,这晾衣服的绳子日子久了就越来越松,之前念叨了好几次,总算让汪正德将绳子绑高了点。
可他绑的时候她在厨房忙活,就没管,等到出来才发现绑得太高了。凭着她的身形站在地上根本就晾不上去,再想让他绑矮一点……反正已经说了好几次都不见动静。
郑冬雨踩着凳子每晾一件衣衫就得下来一次,那绳子踩凳子上都高,她伸手特别费劲,湿衣黏在一起得理平整,不然最近天气不好,根本干不了,那父子俩又等着穿,到时她又要挨骂。正理着呢,忽然肚子一阵抽痛,她身子抖了抖,整个人天旋地转,狠狠摔倒在地,紧接着腰背和大腿一阵疼痛。她都不敢用力喊人,勉强喊了两声,发觉自己身下一热。
这是要生啊!
“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