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启夫微安
是莫遂。
“主子,龟兹有羽檄来。”
萧衍行面色一变,立即丢下鱼食,疾步走下来。
王姝拎着空食盒回了院子,芍药早已经送完饼回来。
她送完东西回到院子没瞧见王姝,急得攥着两只手来回踱步。本想着王姝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找人。一抬头王姝人已经进了屋子。
芍药忙将袁嬷嬷的情状说给她听:“嬷嬷收了吃食,很是高兴。”
王姝点点头,将空食盒放到桌上,转头就吩咐铃兰备水。
这会儿天色已晚,用了那么多韭菜鸡蛋饼下肚,她早就撑得吃不下东西。绕着屋子多走了好几圈,腹部并没有好受多少,还是很胀。
芍药本想说一会儿要用晚膳,回头检查食盒,发现食盒已经空了。顿时惊了:“主子,这里头的饼呢?”
“吃了。”一只手反复打圈的揉肚子,王姝干脆站起身继续走。
“吃了?全部?”
“嗯。”
芍药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没想到王姝这么能吃。虽说早几日她就发现王姝食量不小,却没想这么离谱。盯着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芍药大为震惊。
“……主子,晚膳还传吗?”
王姝扶着肚子又转了几圈,扭头朝她眨了眨眼睛:“你看呢?”
芍药闭嘴了。
这日夜里,整个前院的灯一宿没熄。
后宅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主子爷心绪不佳,整个府邸都跟着气氛紧张。
思仪院听说主子爷连着好几日不曾用吃食了,打发了人往前院送了好几次汤水。不过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了。
林侧妃心中又羞又恼,一人在院里发了好几通火。仍不解气,便又想起刘氏被招幸这事儿。
刘氏脸上的巴掌印才消,估摸着在思仪院吃了苦头,意识到这院子里的大妇跟县衙后宅的刘家不同。
林氏并非刘家主母,性情也不似刘家主母那么好欺。林氏打她,那是想打她就能打的。便是她委屈,想找人伸冤,这地方也没人吃她那一套。
意识到这些,她这几天十分消停。
可她想消停,也得问林氏答应不答应。林氏跟正妃梁氏斗都没吃过亏,何况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庶女?
思仪院寻了个由头又将刘氏给招了过去,王姝是不知道的。她一大早就去找了袁嬷嬷,带着芍药和护卫出了门。
又拖了几日,今日倒是个好天气。王姝先去了牙行。
临安县算是西北这一块较为富庶之地。因着连贯东西,商路十分发达。街道上商铺鳞次栉比,商铺种类不少,卖丝绸的、卖吃食的、卖金银玉器的,样样都有。挑着货物推着车的商贩沿街叫卖,大清早的赶集人也多。东街口更是人挤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王姝挑的这家牙行是县城最大的一家牙行,里头招呼客人的牙人很多。
见着王姝一行人进来,立马就有个面上带笑的牙人迎上来。
王姝也不跟他寒暄,直说了想要置办田地。
牙人瞧着王姝的面相,再一看她身后魁梧的护卫和清秀的下人,立即知晓这是个不差钱的。顿时笑容更殷切了。忙去屋里拿了本册子出来,邀了王姝去厢房坐下聊。
临安县的肥田不少,只是大部分被富商官家占了。能拿出来挂售的,也就一些靠城北山脚的地儿。王姝要买的话,价格好商量。
那牙人瞥了眼王姝身后没说话,气势却十分压人的护卫:“我也不跟你说虚话,山脚下那些肥田确实肥沃,但比起城南那边的田地,便有些太湿。不大好种一些麦梁之类的粮食……稍微干一点的地也有,也在这一块。客观若是想要,可以瞧一瞧。”
说着话,他小心地看王姝的脸色。
临安县这边主要的粮食作物,还是麦、高粱、荞麦、稞一类。再次之,豆类、胡麻、油菜也算主要作物。太湿润的土地确实不适合种植这些。
王姝神色淡淡,也没说立即买下,先过去瞧瞧。
城北山脚下离这边有些距离,不过此次出来,王姝是有马车的。想着没有太多机会出门,她便也不耽搁,叫牙人立即带路过去看。
城北确实有些远,马车过去要半个时辰。不过好在不算白跑。这块地种麦子种高粱确实太湿了,若是改种谷,还得再灌些水。旁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沟渠,里头蓄了些水。光照也不错,这靠阳的一面,春夏时节能保证至少三个时辰的光照。
王姝也没说话,沿着田地往旁边走了一截距离。
旱地也有,就是土地肥度有些差。但用来种寒瓜是够了的。
牙人也不晓得她在看什么,一会儿捻捻土一会儿拔拔草的,只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芍药铃兰全程安静地跟着王姝,选地这一块她俩一窍不通,不敢胡乱开口。等着王姝敲定了,两人再帮着议价。
“就这了,”虽然离县城有些远,这块地却委实不错,“再把旁边那两快旱地一并搭上来,我便买了。”
既然敲定了,后头的事情就交给芍药去议。
王姝看了眼天色,还够时间去一趟王玄之的书院。
王玄之的书院在城东,马车过去又是半个时辰。交代了芍药这样的土地再买一块,若是方便,再在附近购置一套宅子,她领着铃兰和护卫就先走了。
马车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是午时了。
大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大白天,书院门紧闭着。这书院瞧着不大,名字取得倒是挺大。顶头一个《临安书院》偌大的烫金牌匾,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又往旁边去了去,才发现大门虽关着,靠右侧的小门确实开着的。
为了能压住王玄之不给她惹事儿,毛氏也算是煞费苦心。她挑的这家书院是出了名的不给休沐,管人跟管犯人似的,没有家人来领,等闲不给出去。若王玄之再想悄无声息的跑回家,那绝对不可能。王姝也是到了之后,被门房拦住了,才知晓这书院有这个规矩。
听着铃兰的禀告,王姝皱起了眉头。这书院怎么跟后世那些个名声不大好的寄宿学校似的。
“再去说,就说我是王玄之的亲姐姐,来给他送些吃食。”毛氏是王玄之的亲生母亲,不至于害他。王姝倒是不怀疑这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也不知铃兰怎么跟门房说的,许久,老头儿才松了口。
不过还是不准王姝的马车进书院,只叫他们等一等。又等了会儿,一个瘦筋筋的小少年才从后头的小门里出来。他先是东张西望了会儿,看到马路对面的大树下一辆马车停着,眼睛顿时一亮。抱着两本书,颠颠儿地跑过来了。
车帘子掀开,王姝坐在里头。刚要叫他上车说话,低头就瞧见了他一张脸青青紫紫。嘴角还破了皮,比上回在家中见到时要瘦出一大截。
衣裳也不是新的,脏兮兮的,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王姝面色一变,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第十四章
王玄之瞬间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见姐姐脸上盛怒的表情,他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袖。
动作不明显,却被王姝一眼给看到了。拽着他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撸上去。一条干瘦的胳膊上全是乌青。这伤一看就是人为造成的。一股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涌上来,王姝上辈子确实是不怎么关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代表可以容忍旁人肆意殴打他。
“谁干的!”
小少年没说话,两手握成拳垂在身侧,用力地拽着衣角。
似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他有些不大知道该怎么应对。嘴角向下瘪了瘪,硬撑着朝王姝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虽然没哭出来,但一双跟王程锦一模一样的眼眶里包着泪,红得滴血。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蠢笨如猪?”
王姝还在检查他身上的伤,除了脸上胳膊上,他头发还被人剪了一截。要知道在如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剪人头发是多么严重的欺辱。
王姝闭了闭眼睛,将这口气吞了下去:“谁说你蠢笨如猪?”
“……”王玄之低下头,没说话。
默了默,才嗫嚅地道:“我从小就不似爹爹和姐姐,会读书,脑袋灵光。《弟子规》《千字文》读了好几年才会,如今《龙文鞭影》都读不懂……”
“《龙文鞭影》哪里读不懂?”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后面就不记得了。”王玄之鼻翼翕张了两下,哭丧着脸,“先生叫我们背下来。可是我背了很多遍,就是记不住。”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好像是的。”王玄之想了想,王姝说完后面的一句,他又想起来了。
跟王姝出口成章相比,他就是个榆木疙瘩。王玄之到底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这小子哭起来跟一般十岁孩子很不一样。他哭起来都没声儿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王姝心里有些涩,摸了摸他脑袋,“先生可有给你讲释义?”
“啊?”王玄之抬头看向王姝,懵懵地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把典故写成浅易的四字句,用来教导你们这些孩童。在读‘经部图书’之余,也应当抽出空儿阅读子部、史部的书籍,以求通晓。”
这年头小地方的教书先生教导孩子,就一个字,背。背不会就打手板。有些先生或许自个儿也糊里糊涂,不能理解文中释义。
王姝读的古籍不算多,但似《龙文鞭影》这等古代儿童读物,她还是能讲解的。
“罢了,我给你将《龙文鞭影》注释一遍,你理解了再学。光背是背不好的。”王姝没办法批评如今的教学方式,但给王玄之换个好的先生要提到日程上,“你先告诉我,谁说你蠢笨如猪的?”
王玄之耷拉着脑袋,又不说话了。
看他这副模样,王姝也知道问不出来。这小子某方面跟她还挺像,性子倔的很。
许久,王姝吐出一口气。先不管谁骂他蠢笨如猪,首要的问题是他这身伤哪里来的。
王玄之什么性子王姝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底的。因着亲爹的疏忽,他没有养成那等骄逸性情,也不大会仗势欺人。只能是有人欺辱他。
打量着他身上脏兮兮的衣裳,瞧着像是一两个月没洗过似的。以王家的富贵,王玄之在外求学身边不可能没人照顾。他从小到大,即便是不讨亲爹的喜欢,穿得也是体体面面的。怎地出去求学一趟,弄得跟没爹没娘的孤儿似的?
“身上伤怎么回事?”王姝问,“新衣裳呢?家里没给你送?”
王玄之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到了王姝的腿上大哭起来。
也不晓得这小子受了多少委屈,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王姝被他突然抱住僵硬了一瞬,顿了顿,才软和下来,摸着他身上根根分明的肋骨,到底还是心软了。等他一口气哭个够。
她也不问那些污糟事,不愿说便罢了,直接叫马车去牙行。
今儿这情况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王姝很干脆。找了方才才签了契书的牙人,让他寻两个凶性能打的奴仆来。最好是有点武艺傍身,会做饭菜,不拘多大岁数。
牙人才做了王姝的生意,此时态度自然是殷勤。
听了王姝的要求,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高壮的年轻男子来。两人个头都比较高,身上还占了些匪气,其中一个脸上还有刀疤。
不晓得是不是有胡人的血统,发色和眼珠子都不是纯正的黑色。
“客官,这两兄弟是关外来的杂血。父亲是胡人,母亲是龟兹人。为了救家中重病的老母亲流落到这里,自卖自身求治病钱。”
牙人也是个厚道人,见王姝出手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也把话说的明白,“能打,也听话。就一个,吃的太多了。一顿饭得五六个窝窝头……”
王姝倒是不差那点儿钱,不在乎他俩吃多少。她绕着两兄弟转了一圈,这两人的胳膊能有她大腿粗。
“会说汉话吗?”
“会。”那兄弟俩中的刀疤脸开了口,“我兄弟俩是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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