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沉知
不仅撼动不了他?们分毫, 稍有行差踏错之处还会?给玄甲军, 甚至靖安侯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邓砚尘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这段时间?留在?遂城县查到了许多对他?有利的证据,即便尚不能有为冤案平反,但也算不枉此行。
遂城天气?一日一个样子, 昨晚小雨还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今早推开窗便是一片晴朗, 目光所及之处阳光明媚。
深吸一口气?, 还能闻得到空气?里?花香混合泥土的清香。
下一次再?回来, 便又?不知道是何?时,他?想临走前再?四处转转。
他?这一生, 同父母之间?或是幸福, 或是坎坷的回忆都留在?了这座小县城。
纵有万般不好,提起遂城县三个字时, 心里?还是不由自主的泛着?柔情。
邓砚尘换了身干净的白衣,头发用蓝色发带规整的束起来。
常年东征西跑,他?很少穿颜色浅些?的衣服。
不耐脏不说?,身上有伤口便会?第一时间?被敌人察觉,这是武将的禁忌。
暖阳顺着?敞开的窗照在?邓砚尘立挺的五官上,也给他?周身镀了一层柔光。
他?本就生得模样俊朗,一双眼睛明亮带着?淡淡的光,无论何?时都仿佛流淌着?笑意?。
他?肩颈端正,身姿挺拔,因着?常年习武肩臂肌肉线条漂亮,腰身劲瘦有力。深蓝色的发带增添一一抹少年气?,站在?日光下活像是话本子里?的描写的翩翩公子。
邓砚尘系好腰带推开门,朝客栈外走出去。
刚一出门,见一个黑色的背影正负手站在?他?门前不远处,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人背影看着?有些?眼熟,拇指上有一个白菩提子做的扳指。
邓砚尘眼神快速扫了一下,走到他?身后。
“七殿下可是前来寻我?”
面前的人转身,一张深邃宛如刀斧般雕刻的精致面容映入邓砚尘眼帘。
那人看向邓砚尘,眼中锐利丝毫未减。
他?们二人身量差不多高,年纪也是一般的大。
萧珩审视的目光在?邓砚尘身上停留了许久,沉声道:“你不是还有话要同我说??”
邓砚尘顿了顿,随即笑起来道:“殿下聪慧,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心思。”
萧珩没有应声,径直地朝楼下走下去。
此地人多眼杂,的确不是一个适合聊些?不为人知的话的好地方。
邓砚尘跟在?他?身后,出了客栈后二人各自上马,沿着?城中东街一路行驶至对面山坡上。
他?们二人同时勒马,邓砚尘停在?他?身后半寸的位置,同他?一样齐齐看向山下。
良久后,邓砚尘最先打破平静,幽幽开口笑道:“其实七殿下不来,我明日也会?将东西送到县衙您的住所。”
萧珩微微侧首,“你要离开?回靖安侯府?”
邓砚尘点点头,“来遂城县快两个月了,我是靖安侯的亲卫自然?是要回到侯爷身边。”
萧珩目视前方,良久后道:“为何?不等案情查明再?离开。”
“我还有仗要打,亦有属于我的生活要过。有人曾告诉我,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邓砚尘凝神,“再?者说?,如今不是有七殿下过来查案了吗?”
人不能在?已经过去的事上困顿一生。
好像从前也有人曾这样开解萧珩,不要困在?过往的恩怨里?无法脱身。
萧珩皱了皱眉,他?想不起来说?对他?这话的人是谁。
又?或者,根本没有人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又?是他?做的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萧珩按住心神,道:“这些?年来朝廷派来遂昌县查案的人不在?少数,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案情积压至今仍没有任何?能重审的机会?,你为何?相?信我能查明真相??”
邓砚尘沉默了下,或许是因为萧珩同遂城县,乃至牵扯在?其中的诸多朝廷官员没有任何?联系。
也或许是他?同自己一样无所依靠,只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拥有一个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在?宫中打拼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亦或者是邓砚尘当日捧着?木板告知县衙众人,吴知县并非死于山匪之手时。萧珩虽一语未发,但眼神紧盯着?邓砚尘,将手里?的官银放在?桌案上轻轻磕了几下。
别人兴许不明白他?的动作,邓砚尘心里?却是十分清楚。
那银子是从山匪身上搜出来的。
当日萧珩带人围剿山匪老巢,虽是放出消息说?一无所获,实则不然?。
遂城县县衙中有内鬼,虽是提前告知山匪离开,但事发突然?,许多金钱银两来不及带走。
萧珩从山匪老巢中寻到了几大箱刻着?官印的金银珠宝,默默地叫亲卫抬走收好。
那是罪证,是当地官府勾结山匪行凶的证据之一。
且邓砚尘一直相?信,被苦难淬炼过的人内心真诚,善恶分明。
萧珩此番过来,兴许是遂城县百姓日后能得以安稳度日的转机。
“遂城县旧案过去了多年,放眼整个朝中也就只有太子殿下还记挂在?心上。只要这案子多一个人在?意?,便能多一分重见天日的机会?,所以在?听闻七殿下亲自前来遂城县办案,我心里?是高兴的。”
邓砚尘的话听得萧珩自嘲地冷笑了一下,“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又?能做的了什么,你对我的期望未免太高了些?。”
邓砚尘笑笑,“殿下是天潢贵胄,金枝玉叶。且殿下为人稳重素来勤勉,日后必定贵不可言,又?何?必妄自菲薄。”
萧珩扭头看向他?,一年前的宫中射箭亭上,两个年岁相?同的少年透过层层宫人摇摇对视时,
他?看清了他?的隐忍藏锋,
他?也看清了他?的谨小慎微。
一年后的今天,邓砚尘驰骋沙场褪去了少时的谦卑,整个人自信开朗,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
而他?自己,困在?这暗无天日充满着?尔虞我诈的皇宫里?,怀着?那点无人知晓的仇恨,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
他?摸不清自己的定位,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当亲卫递给他?调查邓砚尘的卷宗时,他?从他?的前半生里?看到了些?自己的影子,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如今再?看,只觉得可笑。
命运这个东西,当真是不公。
邓砚尘从怀里?掏出一叠子崭新的宣纸,递给萧珩。
“自我父亲去世后,我同母亲从未放弃搜集有关当年案件的线索。在?后来,遂城县接连又?有三位知县去世,我暗自调查了许多年,发现其中有一些?相?似之处。”
萧珩接过邓砚尘递来的书稿,仔细翻阅着?,又?听见邓砚尘道,
“我父亲是因为精通治河之道才被朝廷派遣至遂城县担任知县,永德六年,他?初来遂城县发现此地百姓生活困苦,且受水患影响,难以度日,遂向朝廷请求拨赈灾钱粮。”
“当时的朝廷同意?了父亲的请求,四年之后河坝兴修完善,解决了遂城水患问题后父亲开始着?手处理遂城县积压的欠税。他?翻阅账本,发现遂城县比苏州府其余几个县多出了一项税收,且金额巨大,百姓但以承担。”
“什么税?”萧珩拧眉,侧首看向他?。
邓砚尘道:“名为人力税收,实则是丝税。”
江浙湖广一带多有丝绸征税,这件事他?们都很清楚。
但丝税都是根据各个州府每年能产量多少而制定的,再?依据下面各个县大小按照比例征收,不存在?只让一个县承担的道理。
邓砚尘看出萧珩心中疑惑,继续道:“我父亲也是对此存疑,及经调查后可以确认的确苏州府其他?各个县没有此税,便将此事上报州府。”
萧珩追问,“然?后呢?”
邓砚尘摇了摇头,“州府只说?会?调查,但一直未曾采取行动。后来,父亲等了许久不见回复,便自行同其余几个县知县进行交涉,并写好文书将此事报于京中户部。”
永德十二年,在?遂城县如往常一般,准备前往河坝查看水势的邓洵不知怎么地,一整日都未曾回府。
次日,朝中巡抚在?看完邓洵的书信后,赶来遂城县调查此事时,怎么也寻不见邓洵。
而后经百姓报官,在?东街潇湘馆发现了衣不蔽体的邓洵尸身。
永德十三年,遂城县迎来了一位姓孟的新知县。
孟知县兢兢业业,自到遂城县后亲自带领百姓劳作,广受好评。
但没过两年,在?一个夜里?酒后失足落入水池中溺毙而亡。
邓砚尘并没有放过这一细节,他?将孟知县生前所做之事翻来覆去地调查了许多遍,终于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孟知县曾同他?父亲一样,对遂城县多出的丝税存疑。
但邓砚尘推测,孟知县可能从他?父亲的死因中猜到了什么。他?拟好的文书未经过州府,也未曾直接上报户部。
而是借朝中都察院言官之手,同皇帝当面说?明。
也是在?这件事发生后不久,遂城县再?次传来孟知县身亡的消息。
第三任知县在?孟知县去世后不久便奔赴遂城县上任,可他?来到当地只有一个月,乘车出行后马突然?失控,连车带人掉落山崖,尸骨无存。
萧珩仔细地看完邓砚尘递来的书稿,眉宇间?愁色更浓。
桩桩件件联系在?一起,叫谁看了都会?觉得此事蹊跷,疑团重重。
他?咬了咬牙,道:“简直目无王法。”
邓砚尘苦笑了下,“天高皇帝远,他?们自己就是当地的正法。”
微风吹过,远处的花树上坠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红色的一团落在?地面的积水里?,啪的一声。
邓砚尘下马,上前将那朵花丛淤泥里?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擦着?上面的污渍,动作中满是爱惜。
萧珩盯着?他?手里?的花,开口道,
“不恨吗?”
邓砚尘微微挑眉,他?迎着?风突然?听见萧珩像是说?了什么,却没能听清。
“他?们那样毁你父亲,你不恨吗?”
萧珩说?这话时,目光眺望远处,像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黑沉沉的眼中透着?阴森凶狠。
若换做是他?,不会?大费力气?周旋,同此事有关联之人有一个便杀一个,叫他?们受凌迟而死痛不欲生。
良久后,萧珩听见邓砚尘道,
“恨吧,但比起仇恨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等七殿下查明真相?后,我能为父亲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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