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沉知
孙太医将手中的药方子和往常一样递给沈凛身边的丫鬟,嘱咐道:“这几日?黎将军的伤已经恢复的很好,药还得继续再喝上几副。伤筋动骨一百天, 黎将军胸前肋骨断得严重, 还需用钢板固定再静养一段时间。”
沈凛点点头, 吩咐身边人奉茶, 煎药。
孙太医净了手, 开始为黎瑄重新固定身上的钢板。
冷硬厚重的板子压在身上,将人挤得像是正在遭受极刑, 昏迷中的黎瑄也如有所感眉头皱了起来。
沈凛手攥紧了拳,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一阵心疼。
突然?,手里像是有什么四四方方的东西透过单薄的衣料显现出来, 尖锐的边角刺中了沈凛掌心。
她回过神?看着方才孙太医递给她的一片衣料,沿着那四角的尖锐摸索着,发现里面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沈凛用力将暗线撕扯开,从黎瑄心口的衣服中取出一个被叠得十分整齐的信封。
那信封表面已经被鲜血浸染,皆是一片暗红。
沈凛拿着那封信的手顿了顿,黎瑄放在心口珍藏着的信,不知怎么地她有些犹豫该不该轻易窥探他的心事。
她握着信呆坐在那里不知所措时,如同过了半生那般漫长。
几经犹豫,沈凛最终像是狠下心般快速地打开了那封信件。
刚入目的一行小字,却看得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封信,不是黎瑄珍藏别人的,而是他写给她的。
“吾妻婉婉,见字如晤,展信舒颜。自京城一别,已有数月。吾久居战火,白?日?厮杀劳苦,夜里孤寂落寞,唯有吾妻过往所执家书?相伴,聊以慰藉......”
你?我?夫妻许久没有互寄家书?,有许多?话?想同你?说,提笔却不知先从何处说起。
边境的格桑花开了,漫山遍野地盛放,你?若见了必然?欢喜。
在外?的这段时间,白?日?忙碌,每每到了晚上格外?思念远在京城的你?。
即使?你?不说,我?也能猜想到你?在府里远比我?过得孤寂。
从前你?总是提起,下辈子要找一个爱你?远胜于你?爱的更多?的如意郎君,可是阿凛,我?从未告知于你?,那年盛夏你?身着红衣在草场上骑马时,肆意的模样早就已经牢牢地刻进?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早在你?认识我?之前,心悦于你?。
很抱歉,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丈夫,这些年没能给到你?家的温暖,给你?安全感......
沈凛握着信件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除了发觉这封信竟是黎瑄写给自己的以外?,她还意识到,上面的字迹其实?同每个月寄回府中的家书?一模一样。
一年十二?月,月月不落。
这么多?年原来他都是亲手为她写信,而她却一直误以为是亲卫代劳。
手里的拐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金属的震颤声引得屋内众人纷纷往她所在的位置看。
孙太医见她突然?面色惨白?,连忙道:“夫人,您没事吧。”
沈凛回过神?,平复好情绪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孙太医替黎瑄换好了药,收拾妥当后朝沈凛拱手到:“夫人,臣太医院那边还有事处理,先行一步,若是将军这边有变故可随时告知于臣。”
沈凛道了谢,叫身边丫鬟送孙太医离开。
房间内最后一个人离开后,沈凛如同被抽走了脊骨一般,整个人险些从椅子上瘫下来,胸口激烈地起伏了几下,像是疼极了。
一只手颤抖着捂着心口,一只手死死地抵在嘴角,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泣的声音。
......
许侯爷前去探望跟随邓砚尘返京的一众将士们时,一只脚刚迈进?院中,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邓砚尘右臂夹着钢板,用布带固定在脖颈上,他披着厚重的氅衣剩余的那只还能自如的手不断拍打着身边人的脊背。
听?见脚步声,众人抬起头看见靖安侯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了。
俯身干呕的小齐正欲行礼打招呼,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脚下步子踉跄。
见状,许侯爷连忙制止,免去了行礼。
小齐撑在地上,吐了个彻彻底底。
他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来,坐在石阶上,整个人双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许侯爷目光环视院内众人,大家看起来同小齐如出一辙。
虽说下了战场已经许久了,当时忙着逃命竟也不觉得什么,神?经得到放松后各种问题便都找了上来。
蛮人挥舞着的铁锤重重地砸在他们头上,虽是奋力抵挡,又有盔甲保护,可这一锤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被砸蒙了,眼前一阵忽明忽暗。
邓砚尘走上前几步想扶起他,小齐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起不来。
他浑身发着抖,下了战场的后遗症就是被砸得头晕目眩,一阵阵的恶心干呕,吃什么吐什么。
几日?下来,他们这群人虽是有命回来,但?也都被折腾的不成样子。
小齐坐在石阶上半晌,意识方才逐渐清明些。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看向许侯爷道:“侯爷,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咱们兄弟们都带着重甲,一锤下去非死即伤啊。”
许侯爷看着周围兄弟们的模样,也能猜想得到那些未能或者回来的将士们是何惨状。
边境一些部落的人常年用刀箭捕猎为生,在刀术和骑射上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远超于中原人,且他们用的都是份量极重的鬼头刀。
为了应对这些人入侵中原,方才建立了玄甲军,冷锻重甲对刀箭有很强的防御作用。
数十年过去了,如今蛮人也研究出克制玄甲军的办法。
在铁锤面前,重甲不仅没办法起到保护将士的作用,反倒是会在两者相撞时对戴重甲之人造成更强的伤害。
许侯爷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北境现下如何?”
小齐摸了摸浑浑噩噩的脑袋,继续道:“我?们走时,长青那边已经带兵赶过去支援了,就是...就是不知道长青兄弟能支撑几天。”
沿海一带倭寇猖獗,杜鸿飞分身乏术。北境蛮人又大肆进?攻,现如今黎将军重伤昏迷不醒,许侯爷被夺了兵权没办法上阵杀敌。
前线只剩一个亲卫长青苦苦支撑着,任谁都觉得这又是个必败的一场仗。
许侯爷见邓砚尘一直低着头站在那不说话?,便出声询问道:“砚尘,你?如何看待此事。”
闻言,邓砚尘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我?觉得,长青兄尚能拖住一段时日?。”
小齐伸长了脖子,“为何?”
邓砚尘一字一句道:“黎叔叔带领的队伍以刀箭为主,近战时在铁锤的绝对力量面前,剑法便显得不堪一击。长青和我?们一样,都是侯爷的亲卫,自小练习枪法,只要同蛮人保持一定距离,很难叫他们一击即中。”
听?了他的话?,小齐脑子转了转,分析出几分道理。
他们能死里逃生,并非是运气?好,也并非是武艺多?高强。
而是常年的练习熟能生巧,将敌人克制在枪身距离之外?,叫他们无法近身。
许侯爷缓缓从身后取出从黎瑄身上拿下来的,被砸得凹陷的半块甲,沉声道:“这也正是我?要同你?们说的。”
“蛮人的首领摸索出了我?们玄甲军当下存在的弊端,就如同当年我?们钻研如何防御他们是同样的道理。”
“铁锤天生对重甲有所克制,但?它?也并非是无法破解的武器。军中善用长枪的将士们大有人在,我?们可以组建一只精锐部队,换上轻甲以速度去对抗蛮力。”
良久后,小齐一拍手道:“好主意啊!真?不愧是我?们侯爷!”
周围跟着称赞的声音此起彼伏,许侯爷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诸位这几日?便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同府里提,当务之急是尽快养好身体。”
众人齐声道:“属下遵命。”
许侯爷离开时,邓砚尘同一众兄弟们道别,也跟随而去。
他跟在许侯爷身后半步的位置,问道:“侯爷,我?们组建新的精锐部队,陛下那边......”
许侯爷知道他担心什么,开口道:“我?已经向朝廷递了折子,咱们依照流程行事,不必担心。”
邓砚尘点了点头。
许侯爷驻足转身看向他,道:“孩子,你?黎叔叔如今重伤在身,我?又涉足朝中之事难以顾全自身,倘若此番朝廷不愿将兵权归还于我?,未来的事兴许只能靠你?支撑了。”
邓砚尘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中尽是茫然?。
“你?不用担心,自小你?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此事若交到你?手里我?才更放心些。”
闻言,邓砚尘忙后退半步拱手郑重道:“砚尘定不辜负侯爷期待。”
许侯爷抬手扶他起身,叹了口气?道:“方才我?说的话?,对你?也是一样的,当务之急什么都不要想先养好身体,朝中之事有我?,你?不必跟着忧心。”
许侯爷拍了拍邓砚尘的肩膀,道:“好了,我?还有事处理,你?先回去休息吧。”
目送了许侯爷离开,邓砚尘转过身正欲回自己院中时,看见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许明舒。
他一愣,随即朝她笑了下,道:“要不要出去转一转?”
......
许明舒久不出门,不知怎么的从马车上下来时还有点慌乱。
邓砚尘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道:“别怕,不会有人来劫色的。”
许明舒瞪了他一眼,抬手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
刚打了不轻不重的一下,却见邓砚尘捂着胸口,眉头皱成一团。
他从小在军营里长大,为人勤勉武功练得扎实?,敌人的刀剑刺入身体里他都能面不改色一声不吭,又何况是她锤的这两下。
可见他捂着胸口皱眉的模样,许明舒还是有些心急,万一是自己碰到他里面的旧伤了呢。
她凑近几步,朝他衣领里去看:“我?碰到你?的伤了?给我?看看?”
说罢,双手拉住邓砚尘的衣领作势要将他整个人剥开。
这下换邓砚尘感到惊慌了,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被姑娘家当街把衣服的确是一件不合礼数的事。
他连忙拉住许明舒的手,制止道,“别别,没打到,我?装的。”
许明舒收敛了神?色,转身朝前走道:“你?真?无聊。”
邓砚尘也不介怀,反而满面笑容地跟上来,那只尚能活动自如的手拉住许明舒,轻声道:“你?要吃一个糖葫芦吗?”
糖葫芦?
这么早就有糖葫芦了?
许明舒抿了抿唇,算上前世,她好像已经有好几年没尝过糖葫芦的味道了。
她扭头看向邓砚尘,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期待。
邓砚尘笑了笑,径直走向铺子买了一串最红的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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