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好的!那我该怎么称呼您呢?跟系统邮件一样称呼‘用户66688号’太生疏了。】
姜沃这次没有规定,她反问道:“你想叫我什么呢?”
这到底是个升级版的AI,还是真的有思维的人工客服?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人工客服便回答道:【您是我第一位用户,我称呼您为姜老板如何?】
姜沃点头。
提出的建议被通过,小爱同学的声音明显更加快活了:【亲爱的姜老板,请您早些休息,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我随时准备着为您服务!】
是啊,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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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姜沃再次走进了教室。
她小时候病的还没那么重的时候,陆陆续续上了几年学,后来就以在医院由家庭老师辅导为主了。
因此再次踏入教室,真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次日清晨,姜沃换上太史局司历的官服,与朝中其余七品的官服略有不同,她这一套官服上,衣摆和袖口都绣着阴阳鱼的暗纹。
她到太史局去拜见过袁师父,再次敬了一杯茶后,就被李淳风领走了:“先随我去学些算学、阴阳、卦象之基——若是直接听袁师讲授,只怕你如听天书一般。”
姜沃就这么走进了‘李淳风小课堂’。
太史局的工作并不清闲,并不是只有出现异样天象时才需要测定上报。凡推演岁日历法、风云气候,乃至大到帝王祭天,小到宗亲嫁娶的黄道吉日,太史局都要负责。
假若就袁天罡和李淳风两人,这些工作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完的。
于是圣人就给了李淳风一个太常博士的兼职,让他在观测星象之余也负责教授学生,充备人才,以完成太史局日常工作——袁、李属于牛刀,琐事就是杀鸡焉用牛刀。
袁天罡年纪大了,且他精于相面,见了人就忍不住相命格。但道破命数天机多了于己无异,于是这些年来袁天罡已极少见人,教学生这件事就落在了李淳风头上。
李淳风是二凤皇帝的忠实拥趸。
他跟随当今天子很早,十七岁就入秦王府当参记,可谓少年得志。
当年二凤皇帝玄武门继承法登基第一年,李淳风就入朝为官了,那年他不过二十五岁,年纪又轻资历又浅。然而圣人很赏识他,甭管李淳风提出的修改元历,还是改制浑天仪,二凤皇帝都大力支持了。
天子的赏识让李淳风二十年来顺风顺水,因此他也常有报效伯乐之心,二凤皇帝的话他奉如圭臬,得了命令后就撸起袖子就自己编起了课程与教材,如今已为太史局教出了五批生员,□□了十来个精干得用的官员。
但他也只说这些人是学生,算不得亲传弟子。
二凤皇帝曾担忧过:袁天罡已然年迈,李淳风也四十了,若再不收徒,将来一身绝学蒙于尘土尽付东流,岂不是可惜——他还想给太子以及子子孙孙都留下能够究穷造化,占侯指谜的风水大家呢。
他也曾督促过袁、李二人。
只是两人都说玄学一事,弟子可遇不可求,若是机缘不够,便是他们倾囊所受只怕对方也学不到一成。
二凤皇帝也只好作罢,毕竟收徒这事儿他自己也有体会:他本人便是不世出的军事奇才,但若是遇不到恰意良徒,哪怕他手把手教人,教到呕心沥血也是教不会的。
正因如此,袁李二人忽然同时看中了弟子,圣人心怀大畅,哪怕是个小姑娘也即刻破例封了太史局的官。
*
姜沃参加的是第六届‘李淳风太史局上岗培训班’。
唐时男女虽也有礼教大防这一说,但并不是后世宋明清一般严苛,女子见了外男跟见了外星人一样要慌忙避走,仿佛是两种生物似的。
这会子宫女和官员大大方方打照面是很正常的事情。
比如贞观年间官员上朝,中午会管一顿饭,就在廊下用称为廊下食。他们用膳的时候,常有宫女在殿前打马球踢毽子,官员们也尽可以从容大方带着一种欣赏的态度来观赏‘香骑逐飞球’。[1]
一般大户人家也会给女儿延西席,兄弟姊妹年少时一起念书也是常有的事儿。
于是姜沃自然地跟着李淳风来到太史局书院。
小院只有一进:一览无余的院落和一间大房舍。
屋舍东头是一张老师用的大教案,上头累着些书还有许多器具。
下头摆着七八张条案与二十来把椅子,一张条案可以排排坐三四个人。此时屋里已经坐满了人。
见李淳风带着姜沃入门,所有目光齐刷刷聚过来。
第13章 开学第一天
姜沃单人独桌坐在讲堂最前头。
李淳风对待亲自挑中的弟子与旁人不同,于是姜沃喜提讲台下面紧挨他的特殊位置。
姜沃还记得上学的时候,班里一旦有调皮的男生犯了错,班主任就会说:“xx,你搬着桌子坐到讲台下头,坐我眼皮底下来!”
再世为人,姜沃居然也体会了一把坐在老师眼皮底下的感觉。
*
李淳风将一份通用教材拿给她。
姜沃大体一看,教材共有五本,四本都是‘李淳风著作’,包括《天文志》《历法志》《五行志》,还有一本最厚的《算经十部注释》——十部真不是虚数,就是整整十本诸如《孙子算经》《周髀算经》等先贤所著的数算经要。
姜沃只需看一眼书名,就想起了被数学课支配的恐惧。
比起这几本‘李淳风著作’,更让姜沃惊讶的是剩下的一本书,竟然是一本《墨经》。
屋内共有十来个学生,李淳风示意他们将别的教材都收起来,先学《墨经》。
为什么要学墨子?
姜沃此时对墨子的印象,只停留在历史书上短短一段的介绍,光记得“兼爱非攻”这种政治理论了。
直到翻开李淳风整理节选后的《墨经》,才真切的感受到,墨子还是个超前的科学家。
自汉来儒家独尊,法家为辅,各朝治国包括如今大唐都是外儒内法,墨家的政治学说已经没落。
但李淳风也并不是要教授他们什么政治观点,他只截取了墨子在算术、物理、宇宙等方面的知识,汇编成一本基础教材给学生们讲课。
比如墨子描述的基本几何概念:“平,同高也。”“圆,一中同长也。”以及墨子阐述的力学原理“力,形之所以奋也。”[1]
姜沃是来自于墨子后的两千多年,见到这些熟悉的概念不由惊讶:这简直是西方有古希腊诸数学物理学家,东方有墨子啊!
原来在先秦时代,中华大地上就有了走的这样远的神人,伸手碰触到了世界规则原理。
她因为有九年义务教育打底,听这些数学物理的基础定义理解很快,但其余人就不是了。
姜沃哪怕不回头,也感觉到了屋里气氛越来越凝重,安静的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似的——这样的课堂氛围,就代表大家基本都没听懂。
李淳风或许是一个好的学者,但并不是好的老师。
他在算术上造诣极高,他自己注释了数百年来所有存世的《算经》,甚至连《周髀算经》里原本的‘日高算法’是错的他也能勘误矫正,妥妥当世第一数学家。
但这就好比霍金来讲初中数学,他自己明白,不代表能给学生讲明白!
他觉得浅显至极的道理,在座学生们多听得如坠云雾。
李淳风慷慨激昂讲了小半个时辰:“……所以这就是幂势既同,积不容异,明白了吗?”
屋内一片窒息般的宁静。
姜沃小幅度回头,见大家脸上写满了一样的懵懂,充满了未被数学物理知识污染的纯真。
在许多人耳朵里,李淳风刚才的话就是“沙沙沙……听懂了吗?”
李淳风不觉得,他觉得没人出声提问(甚至还有人在下意识点头),就是大家都听懂了,于是抓起桌上一个大木球,愉快发问:“现在谁来给我算一下这个球等同于多少水?”
所有人刷的低下了头。
姜沃几乎能听到他们的心声:“求求别点我名,别点我名。”
*
课间休息的时候,教室里的氛围才有所松动。
有小宦官抬了大蒸笼来发点心:一人两个拳头大的糖三角包,无需碗筷,直接用下头垫着的荷叶包起来,用手捧着吃即可。
姜沃也觉得有点饿了:上数学课实在费脑子。
其余人更饿:不但费脑子,还一直提心吊胆怕被点名提问!还好这有一位李太史丞的亲传弟子,基本都提问她去了!
姜沃咬了一口糖包,不免一皱眉。
这糖包做的一点也不好:面没揉开,每口都能吃到面疙瘩,少了面食的香甜。里头的糖是蔗糖汁,熬得过了有些发苦。
可见这太史局的公厨水平,照宫正司差远了。
她秉承咬了就不浪费的心思,就着自带的一竹筒淡茶吃了一个糖包,剩下一个就放下了。
其余人包括李淳风在内,倒是都迅速干掉了两个大糖包。
毕竟过去的一个时辰也把李淳风累的够呛——倒不是为了算数累的,而是为了教会学生绞尽脑汁累的,他觉得在座众人,脸上都是令他心累的愚蠢无知。
除了他新收的亲传弟子!
李淳风欣慰看着已经放下点心,继续开始自己看书的姜沃:难得有第一回 上课,就能听懂他讲的数算理论的学生!而且还这么好学,糖包都不吃了也要学习!
果然是天定的弟子。
待师生们用过点心,李淳风原想继续开堂的,偏巧有个小宦官来寻他,说太常寺少卿有请,李淳风就让学生们先自习,自行出门去了。
姜沃津津有味继续看书:将她脑海中的数学物理知识,跟古代时代学者们的表述对照来看,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姜沃甚至在想,袁天罡和李淳风一眼相中她做徒弟,说她根骨特殊,或许不是因为她的系统,起码不只是因为她身上带着能够卜算吉凶的系统,也可能是为了她带着来自千年之后的知识。
无数前贤智慧凝成的知识硕果,又由兔朝的教育体系凝练编写为人人可以学习的教材。
“姜司历。”
直到有人轻声叫她,姜沃才从书中抬起头来:她桌前站了两个太史局预备官员,拿了书本子来请教她问题。
他们神情很诚恳,姜沃也就尽她所能说明白方才李淳风讲的球形定义,以及‘祖暅原理’中的球形体积计算。
不知不觉,姜沃边上渐渐围起了一圈人,还有边听边做笔记的:感觉姜司历讲的要比太史丞浅显易懂多啦!方才太史丞行云流水般讲过去,直接给他们听懵了。
待她讲完后,众人纷纷道谢。
人群散去,唯有一个脸若银盆元宝似的青年还站在她跟前,有些不好意思:“姜司历,我还有一事……”
姜沃点头:“请说。”她还以为是她讲的哪里他没听懂。谁知元宝形青年脸色微红:“你的糖包不吃了的话,能给我吃吗?我,我没吃饱。”
姜沃笑着送出自己的糖包:真是一群挺可爱的同学。
元宝同学欢喜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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