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金色的光芒,像是她曾经扔出去的一枚金色的骰子。
重生之骰。
这是她无可更改的道。
可一旦有孩子呢?
血脉就是他们最无可分割的联系,不是她说让孩子置身朝堂事外就能做到的。只要她在朝堂之中,无论将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都少不了被扯进朝堂的漩涡。
她站的越高,一切反而越不可控。
如杜如晦对二凤皇帝忠心耿耿,也架不住杜荷要跟太子去谋反。
若此事出现在她的孩子与媚娘的孩子之间,她又该如何?
这不是下定决心,说什么好好教导孩子,就不会发生的事情。朝堂政治之间的选择,又哪有什么绝对的黑白,无非是选择和权力罢了。
她不能保证她的孩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将来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路,而且——
姜沃也不想去强硬地确保孩子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必须走上跟她一样的路,为了她的想法而去奋斗。
不,这是她自己的事。
孩子不但是父母的儿女,更是一个独立的人。
毕竟,一个婴儿从离开母亲开始,就不再是母亲身体的附属,而是一个活生生有自己想法的人,有权力活自己想要的一生。
就像她选择了媚娘,选择了自己的道。
可她不能强迫孩子与她一样,永远站在媚娘这边。
若是她都不准备让孩子做一个独立的个体,选择自己的人生,那又何苦生孩子出来。
很不必要了。
这些话她没有与崔朝说的太明白,只是很平静告诉他,不准备有自己的孩子。
“好。”
姜沃就见月色下,崔朝也转头望向她,点头道:“挺好的。”
“我与家族闹翻的那一日,崔侍郎叫住我说,我的子子孙孙都要写在崔氏的谱牒上。”
“没错,我的父亲是崔氏,母亲是郑氏。至今所有人还是称我‘崔郎’。”
“难道再有一个孩子,让家族更名正言顺来操控他吗?孩子是很容易被侵染的。”
崔朝笑意分明:“世上人要传宗接代——可我传什么宗呢,我就是我宗族的悖逆者。”
他是因打小没有受到家族的温暖,所以走的义无反顾。
若是他也如卢照邻一般,从小受到家族的呵护和栽培,应当也会去不自觉的维护他家族的利益。
哪怕违背自己本性,也顶多会像他一样躲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站在太子这边,若是有机会,会毫不犹豫坑崔氏一把。
两人大约站了很久,也聊了很久,姜沃再转头的时候,只见捣衣的妇人都已经散去,孩子的嬉闹声当然也跟着离去。
安静的只能听到水流潺潺。
月色洒了一路。
崔朝问道:“那现在,我们能重新谈谈以身相许的问题了吗?”
姜沃看着眼前人的面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唉,你们就拿这个考验干部啊。[2]
那实在很容易被美色腐蚀啊。
第70章 起初就相反的路
清晨。
鸟鸣啾啾。
一早起来,姜沃就出门逛了逛她房产所在的坊子——整个长安城呈棋盘状,被横平竖直的道路分为一百多个居民坊,越往北面越接近皇城的房舍价格越高些。
不过此时价格还不算离谱。
姜沃记得到了盛唐时,白居易同志为了在京城买房还写了好几首诗,可见那会子房价高的,朝臣都觉得置产颇有压力。
姜沃这座房舍就坐落在离皇城和西市都很近的延寿坊。
宅子于东南一角,附近人家不多,不远处有溪流活水经过,同时还离最近的武侯铺(坊内治安部门)很近。
可以说是清净与安全具备。
*
姜沃进门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两张糖画。
冬天到了,饴糖不会融化,又临近年下,坊中就有不少卖糖人糖画的小贩。
可惜,此时还没有冰糖葫芦。
“回来了?来吃饭吧。”
姜沃走进已经摆好了碗碟的外间,分给崔朝一张糖画,他接过来,先就插在旁边的博古架上。
姜沃坐下后,面对桌上的早饭奇道:“这是什么?”
“姜饼。”崔朝道:“昨儿你喝醉了,就一直想吃姜饼。正好早起坊中有食肆开门,我就去买了些面粉和姜汁糖粉牛乳。”
这几样食材倒是常见,时人喝牛乳羊乳,都喜欢加一些姜汁去腥。
姜沃拿起筷子:啊,是真的姜汁饼啊,莫名觉得有点黑暗料理。
她夹起来咬了一口,好在还不错,姜汁的辣与糖粉的甜中和过,又透出一点牛乳特有的香气。蒸的软软的,像是姜汁红糖牛乳糕一样。
而姜汁特有的辣意,在冬天里吃下去还挺舒服的。
姜沃吃了一块,然后抬头看对面人拿着勺子慢慢喝粥,晨色下肤光净雪,唇红齿白,颇体会到了那句“鲜肤一何润,秀色若可餐。”
就又夹了一块姜饼。
而崔朝看着她,忽然也是一笑。
姜沃问道:“你笑什么?”
崔朝放下碗筷,认真道:“我从没想到,有朝一日真能跟你这样坐在一起。”他被家族所困,能够走出来,几乎是将自己打碎了一遍,这才算勉强离开了半个人。
若无那一盏翠涛酒,他应当会一直看着她。
就像是……
崔朝问起:“你还记得贞观十六年的灯会吗?”
姜沃自然记得,那是她第一次正式参加前朝臣子的宴会——在那之前,便只有小范围的一次诗会。
姜沃想了想:“那年,你也是刚出使阿塞班国回来。”
“是。”
崔朝记得很清楚,“那年陛下夸你卦象精准,给了你一盏兔子的宫灯,你走到群臣前谢恩——当时我就坐在官员中,看着你。”在灯火闪烁明灭中,崔朝遥遥敬了当时还是太史丞的她一杯。饮尽落盏,垂眸默念:来年,祈盼你能够一切顺遂。
他举了举眼前的茶盏:“现在我可以直接敬你了。”
姜沃也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下。
之后崔朝又说起很多细碎的事,比如她第一次拿着笏板上朝,比如她升了五品太史令第一回 换上绯袍,再比如朝臣们一起去迎玄奘法师,她与王正卿谈论风水……
一路十年,回首烟云。
有些事姜沃都记不太清了。
她也没有时间总去回看过去,没想到有人替她一一记得,会在灯火阑珊中,遥遥敬她一杯酒。
于是崔朝说,她就只是听着。
他说一件事,她就‘嗯’一声作为回应。
“还有炒锅……”崔朝刚想再说自己第一次见到炒锅,就很喜欢那种烟火热气,听闻是她梦到的后就更觉喜爱,所以才常自己在家中炒菜。
然而才开个头,就发觉姜沃渐渐在望着自己走神。
于是他话锋一转:“不过,这些都不如我容貌还不错要紧。”
姜沃下意识‘嗯’,然后才反应过来:“嗯?”
她义正言辞道:“不,不是。怎么会呢,我是个重视内在美的人。我其实是在欣赏你不畏强权,敢于反抗的精神世界。”只是容易被外在晃一下眼。
听她说完,两人同时笑了。
姜沃笑过后,又温和道:“我都听着呢——你一直在为我往前走而高兴。”
*
“不提过去的事儿了。”崔朝望向她:“咱们谈谈将来的事儿吧。”
姜沃:?将来什么事?
见她一脸茫然,崔朝这回不笑了:“你不会把昨晚的事儿……就当成没发生过吧?”
姜沃闻言不由失色道:“等下,昨晚什么事?你这种话不能乱说。”
昨晚也没发生什么啊。
经过一夜休息,姜沃已经完全想起了昨天马车醉中事——不甚清醒的把人家当成姜饼给捏了捏。
而昨晚……她虽然没有经受住月色下美人的考验。但底线也不是消失了,只是稍微弯曲了一下,清醒地再次捏了捏美人面体会了下手感而已。
最后也只是借给崔朝一间客房留宿,兼吃了一顿他做的早饭。
她还是大唐的好干部啊。
崔朝垂眸低声道:“我是想回去向太子殿下说明此事,向圣人请旨……”
姜沃再次为这个时代的婚姻观头疼起来:似乎一定要先定下来什么名分,两人才能亲密些相处。但在她的世界观里,两人不过是才迈入一扇新关系的门,之后这门里的路如何,能否一并走下去,都还未确定。
如何就到了能成婚的地步?
愁人。
最重要的是,她现在最不需要婚姻方面的改变,孤身一人的状态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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