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又让宫人来给她铺开笔墨纸砚,她要作画:“正好我昨日的画没完,唉,冬日这颜色总是容易凝住,再添两个火盆进来吧。”
隶芙发愁:瞧着皇后对自己的颜料比对陛下都上心。
于是她退出来,悄悄往立政殿去寻程公公。
程望山程公公,可是陛下跟前最得用的人之一,一向也最通晓陛下心思。
隶芙与他搭线很久了——这位程公公是个爱财的人,且胃口很大,一般的小钱根本看不上。非得是肥肥的孝敬才说话。
不过这位拿钱也办事,之前隶芙也是重金从他这里买到了‘皇帝只是恼皇后才令淑妃办冬至宴,并没有把元日宴也交给淑妃’的重要消息。
这才能按住皇后不发火冷处理淑妃。
所以这回,隶芙又拿着王家的重金来了。
*
自李治登基来,小山与鱼和,不但有了新的宦官职,还被安排了新的人设。
小山依旧走他的乖滑流,只是多了个贪财的人设,让前朝后宫的人都以为,给他塞钱,就能晓得些皇帝的心思。
不但皇后淑妃如此,连长孙无忌有时候都会问他一句,皇帝今日心情如何,用膳如何之类的。
当然,小山是收不到长孙太尉的钱的。
而鱼和则扮演锯了嘴的葫芦,一句话也不说,非常沉默忠憨来衬托小山。
于是隶芙第一次来,见到门口当值的是鱼和公公后,就立刻走了,一直等到程公公出现,才私下递上重金,然后问道:“程公公最了解陛下心意,不知陛下可意什么样的女子,或是……现在御前也好,宫中也好,有没有入陛下眼的宫女?”
小山没想到皇后处,居然有这个想法,再一想——陛下久欲接武才人入宫,只是生怕长孙太尉得知会一时暴怒,根本不顾皇帝的阻拦,说不得就直接伤了武才人的性命,这才一直等着——等武才人有身孕作保。
长孙太尉会拿先帝低微嫔妃的命不当回事。却不能拿皇子不当回事,哪怕有杀心,也无法明着做什么了。
不过,如今皇后问起来,倒是个好机会啊。若是皇后将武才人接进宫也好。
只是小山素知皇后性情,哪里敢一下子就说出皇帝所惦念,是先帝武才人,万一皇后闹出来可怎么好。
于是只慢慢的给出些消息,皇后处若是自己想通了,愿意做此事最好。
他深知,皇后宫里做主的根本不是皇后本人,而是眼前这个隶芙。
于是过了几日,小山便与隶芙道:他趁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出言探问了一下,陛下似乎确实有中意的人。
隶芙忙继续塞重金道:“不知是谁?”
小山被手里的金子压得一坠,却还是不肯这次就说,只道:“唉,听陛下意思,倒是身份上不好入宫,不是宫里宫女,是宫外人。我也糊涂着呢,下回看陛下心情好了再打听。”
*
隶芙只好来回王皇后。
“身份不好入宫?这世上还有什么女子,是陛下看上了却不能……”王皇后忽然灵光乍现:好像知道答案了。
她眼前忽然浮现出,上一个冬日,风雪中她往立政殿去的那一日。
崔郎离去的身影。
殿内若有似无萦绕的酒气。
皇帝对着窗外那抹难得柔和真切的笑意。
以及……皇帝直接打断她的好心关怀,警告道:“他的婚事,皇后勿插手。”
王皇后深深点头:“原来如此。”
隶芙在一旁疑惑道:“娘娘想到了?奴婢怎么没想到。”
皇后叩了叩桌子道:“那是因为有件事你不知道。”
当年晋王刚做太子,她为太子妃想做点事,太子就把所有宫人交给她管,王氏就从晋王旧宫人口中听过一事:崔郎最早并不是鸿胪寺的官,而是晋王府上东阁祭酒。
第79章 相顾无言
紫薇殿。
隶芙站在王皇后跟前,洗耳恭听皇后猜到的答案。
但听皇后说完自己的猜测和几条理由后,隶芙目瞪口呆大为震动:“娘娘怕是想多了!”
皇后道:“不是我多想,你还记得废太子事吗?为了一个不入良籍的乐人,那位还与先帝闹得天崩地裂的——你忘了?咱们第一回 到九成宫东宫的时候,前院还有个大坑呢。”
“那坑原是废太子为那乐人立的衣冠冢,先帝下令不得不挖了去,但废太子却都不让人填土,就那么空着。最后还是陛下入东宫后,咱们才将那院落收拾了。”
这件事隶芙记得,坑还是她看着宦官们填土种花的。
因此隶芙也疑疑惑惑起来,不过她还是道:“不知娘娘记不记得是哪个宫人所言旧事,奴婢再去细问——若是知道当年崔郎为何忽然离开晋王府,去了鸿胪寺,此事应当就更分明了。”
皇后记性很好,很快给出了一个名字,隶芙领命而去。
而隶芙在问出‘废太子男宠事后,先帝忽下令将崔郎调去鸿胪寺,接下来崔郎便到西域最偏远之地出使一年’这样的消息后,默默走回来了。
好大一瓜啊。
但吃瓜是人类的天性——皇后与隶芙两个便在灯下叽叽咕咕说了一夜,喝完了两壶蔗浆,才将这些年的‘星点线索’复盘完毕,并且串成了一条起承转合的故事线。
话说的太多,以至于睡前王皇后不由摸了摸嗓子:“明天熬点润喉的草药茶喝吧。”
隶芙忙点头应了:“夜深了,奴婢服侍皇后安歇。”
正弯腰整理床铺时,忽然想起一事,不对啊!
她忙转头去看妆镜前的皇后道:“咱们虽知崔郎事,但他于事无补啊。娘娘想要的是皇子,咱们还是得找个可意的宫女给陛下送去。”
隶芙这才发现,这一晚上原来没干正事。
然后试探着出了个主意:“不如明儿奴婢去掖庭一趟,好好寻一番。若是要容貌堪比的自是不可能了,但若是有眉眼相像些的……”
皇后从镜子前面转过头,叹气道:“隶芙啊,你这个法子,可真是有点蠢了。”
“这么些年了,陛下若是想找,还用等咱们?你瞧后宫可有眉眼相似者?”
隶芙说出口后,其实也觉得是个馊主意。
皇后起身:“这事儿我有主意,明儿我去面圣。”
隶芙一万个不放心,坚决让皇后先把想法跟她讲一讲,听完后觉得,诶?似乎还挺靠谱的。
“明日就安排,会不会急了些?”
皇后摆手:“这种事有什么可拖的。”
*
冬日,因多有外邦使节入京贺新岁,一向是鸿胪寺公务繁忙期。
今年因是永徽元年,忙碌尤甚。
崔朝都难得几日没有摸鱼,一直在专注公务。
直到被人打断:“崔典客丞,陛下召见,请随咱家去吧。”
崔朝望着眼前的宦官,笔下未停,依旧在写名刺:“这位公公倒是面生。”
这位宦官倒也毫不掩饰,拿出自己的鱼符给崔朝验:“咱家是六品殿上监,原是不管传话事的。”
崔朝颔首:“既如此,公公请回,我自会去立政殿面圣。”
那宦官道:“圣人急召,让咱家这就请崔典客丞往宜春北苑去。”
崔朝手下的笔一顿,然后若无其事换过一张字条来写。宜春北苑他知道,是东宫一处宫室。
如今陛下已登基,从东宫搬出,怎么忽然又在东宫召见。
鱼符做不得假,这人必是六品殿上监——宫中能用这个品级宦官的,除了陛下,也只有皇后和淑妃了。
崔朝不由想起姜沃曾提起的‘淑妃拉拢’之事。
那这回呢,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拉拢?陷害?还是要做个局捏个把柄?崔朝脑海中过了数个可能性。
那宦官似乎有些着急了:“还请崔典客丞这就随咱家来吧。”
崔朝将写好的新字条封好,在信封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随后站起身来:“好,我这就随公公过去。”
要是不能一探究竟,他估计会好奇的睡不着觉。
不过,该报备还是要报备的。
崔朝随这位宦官走到鸿胪寺大堂前,将手中信封交给专门负责传递公文的小吏:“是件要紧事,直接送到太史令手里。”
*
就在崔朝跟着面生宦官往东宫宜春北苑去时,皇后来到了立政殿面圣。
见殿内无闲人,皇后便开门见山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我知陛下心里有个挂念的人,但身份上不太合宜入宫。”
皇帝停笔:“皇后如何得知?”
这回不用隶芙在后面扯她,皇后都知道不能交代程公公出来,否则以后谁给她们传递消息。
于是只道:“是我自己从陛下的话里琢磨出来的。”王皇后想,这也是实话,其实程望山也没提供多少信儿,多半还是靠她自己。
好在皇帝也不是真的要问——
小山收钱卖御前消息,还是他安排的。与其让御前被人想方设法安钉子进来,不如就让小山这种懂分寸又圆滑的人,主动对外释放一些消息。
于是只点点头,就皇后‘如何得知’这件事翻篇。
李治语气多了几分慎重:“皇后既知,今日过来是要做什么?”
其实要不要把媚娘事透漏给皇后,李治也一直很犹豫——不为别的,只为王皇后是他完全摸不准路数的人。
他完全猜不到王皇后知道这件事,是会拿着礼法来直谏力阻媚娘进宫,还是会闹开来直接去向长孙太尉告状,亦或是会顺着他设想中最好的路,主动将媚娘接进宫来。
为了王氏的不可捉摸,李治最终示意小山可以把‘先帝武才人事’透给王氏前,是做了最坏打算的——
他已经在感业寺周围安排了不少亲卫。
就怕王氏选了最坏的那条路,直接告状给舅舅。
此时他望着王氏,慎重中甚至有几分紧张。
终于到了揭盅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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