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136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李治也没有意外。

  他早知道,皇后向来是以她的母家为重。

  今日他直接以母后事警王氏,就是他最直白的,也是最后一次问王氏:你会做世家的女儿还是选择做朕的皇后。

  果然,皇后的选择,从来如是。

  人以自己家族为重,是理所应当。但皇后之位,却不该如此。

  皇后想过吗?或许也有过吧,但她是过不了那一关的。

  王氏这个皇后,是给王家做的,给柳家做的,唯独不是给自己这个皇帝做的。

  李治慢慢点头道:“如此,朕知道了。”

  **

  他不知王家和柳家付出了什么,才让舅舅肯出面替王皇后讨要皇长子。

  但这让李治前所未有的抵触和警惕:如果舅舅只是做惯了长辈,对朝政大包大揽,他虽然会很不痛快,但也能忍耐。毕竟舅舅跟李勣同岁,也已经是五十六岁的年纪了,而自己才二十多岁。

  只要舅舅全心向着自己,所行之事都是为了替自己稳住朝政,就都好商量。

  他会逐渐成为一个让舅舅和朝臣们都安心的皇帝。

  可舅舅竟然帮皇后插手皇子事,那一刻,李治心底忽然有一种刀锋划过般的清醒与剧痛:如果立了年幼皇太子,这个孩子还被世家出身的皇后捏在手里,他这个皇帝的性命与皇位真的稳妥吗?

  世家有这种算计很正常,他们一直想掌控皇帝,复往日世家荣光。

  那舅舅又为什么愿意插手此事?

  *

  虽心中有怀疑,但那一日,李治最终选择跟亲舅直言相问:“舅舅为何要帮皇后要皇子?”

  长孙无忌道:“陛下忘了?陛下当年刚入东宫一年余,就得了如今的皇长子。当时先帝是有些遗憾不是嫡长子的。”

  “但因是陛下所出第一子,还是极喜欢,甚至亲自教过认字。既如此,岂能由一个宝林抚养。”

  李治这才略微放松一点,对长孙无忌道:“舅舅,皇长子原就有个长的名分,若是由皇后抚养,将来立太子一定绕不开他,可朕是没打算那么早立太子的,总要看看心性如何,也最好是孩子们都十岁以上再说——舅舅觉得如何?”

  长孙无忌思虑片刻:“也有几分道理。”

  又嘱咐道:“但陛下还是该尽早有个嫡子,若有觉得可解闷的妃嫔,多召见两回也无妨,但皇后才是正妻。”

  见皇帝应了,长孙无忌才起身告退。

  告退之礼一如既往被皇帝托住胳膊不许行,长孙无忌倒也惯了,随着就直起身。

  李治感慨道:“朝中诸事有太尉,朕就安心,家事有舅舅,亦是如此。”

  他一如多年前带着对长辈的孺慕望着长孙无忌:“舅舅会一直帮我吗?”

  长孙无忌也笑了:“自然。我这做舅舅的,不帮自家外甥,还能帮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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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见皇帝似乎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王皇后终于忍不住忐忑道:“陛下,这回是我错了。”

  “但此事除了我与隶芙,旁人都不知道,家中更无人知晓。”

  方才皇帝一句要免舅舅的官职,令王皇后很担忧。

  她试着道:“我不再问陛下之事,更不会将此事告知家中,还请陛下息怒。”

  李治已经换了如常淡然的神色,甚至还带了一点安抚之意,对有些惊弓之鸟的王皇后道:“方才不过是朕的气话。皇后放心,朕不会贬柳奭。他连太尉都能说动,实乃大才。”

  王皇后这才稍放心些,自请回去禁足。

  他望着自己的皇后:“去吧。”

  *

  李治回头就把‘谜语人’小山捶了一顿。但到底是心腹,没有舍得拉出去打板子,而是给了十下藤条。又不解气,转为扣他的钱:“扣你一年月例不算,今年你得的赏钱,也俱不许私留,全部送到……宫外遂安夫人的女医馆去,也给自己积积阴德!”

  痛失年薪的小山真情实感地哭了。

  但他也忙伏地叩谢陛下:办出这样的事儿来,陛下居然没打死他,真是洪恩了。

  他发誓,这辈子也不做紫薇殿的生意了。

  发落过小山后,李治独自一人在立政殿坐了许久。

  心中唯有一个想法越发清晰:他要尽快接媚娘入宫了。

第80章 零和游戏

  冬日午后,暖阳融融,难得的好天儿。

  媚娘正坐在庭院中看书,忽听见三短一长的叩门声。

  她唇边不由便含笑。

  这样敲门的只有小沃。

  这是她们彼此叩门时心照不宣的暗号——起因还是两年前有一晚,媚娘被姜沃的梦话念醒,就听她在反复念叨:“三短一长选最长……”之类的话。次日媚娘问起来,姜沃就道是儿时听过的童谣。

  媚娘起身,边拿钥匙开锁边隔着门问道:“我算着今日你不是休沐,怎么忽然来了。”

  开门后,发现姜沃还是骑马来的,显然很急。

  媚娘:?

  *

  媚娘听完整件乌龙,尤其是听姜沃活灵活现描述了皇帝是如何从‘如遭雷击’到‘破罐子破摔’的,再有崔朝是怎么从‘无奈郁闷’到认命‘美人日常’的,也不由跟姜沃笑做一团。

  笑过后,姜沃便随口道:“也不光为了说笑话,还要跟姐姐说一声,将来入宫后,与皇后娘娘打交道,只怕要多用些心思,不能与待宫中其余人一般。”

  言下之意,陛下已经证明了一条错误的路,姐姐快摸着陛下这块错误的石头过河吧。

  而媚娘闻言不由收了笑意,久久沉默,然后发出了一声五味杂陈的‘啊’。

  她端起手里的茶杯喝了一口。

  “若是能选,与其面对皇后,我宁愿面对十个萧淑妃这样的人。”

  媚娘对皇帝的后宫很了解——她是个从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既知自己早晚要入李治的后宫,自然已经留意多年。

  掖庭,正是个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这些年,东宫中无数细碎的人与事都在她脑海中存留着,又不断整合着,每个人,都从最初单薄的一个名字,逐渐成为一个立体丰盈的立像。

  虽然实际上媚娘只遥遥见过王皇后与萧淑妃等人的身影,但在她脑海中,这些却已经是最熟悉不过的人了。

  但今日听过此事,她不免感叹,对王皇后,还是不够了解啊。

  大概是从前被拘在东宫,王皇后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媚娘露出一点苦笑道:“我原以为,皇后娘娘是个不懂变通的直人。今日才知,原来是个……奇人。”

  虽身处两地,但媚娘跟李治非常心有灵犀的同时感觉到棘手。

  “是啊。”姜沃也点头,脱线的人是最难打交道的,你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思绪就狂奔而去。

  想到王皇后就是自己将来最直接要面对的上峰,饶是媚娘,都不由生出两分发怵来——

  毕竟她近来已经推演过入宫后的情形,基本能推算出每个后宫嫔妃对她的态度。但只看此一事,只怕从前对王皇后的推演,就要全盘推翻了。

  姜沃替媚娘斟茶,见媚娘神色,心道:能让两位皇帝同时觉得发怵,王皇后,真乃神人也。

  *

  “今日我来,还有一事——姐姐应该很快就能入宫了。”

  媚娘接过她递过来的茶,目露询问之色。

  姜沃道:“若无今日乌龙,我原是想等朝上事发,看看情势如何,再来告诉姐姐的。”

  “姐姐进宫的阻碍,其实只在与长孙太尉一人。”旁的朝臣或许会上谏,但只要皇帝坚持,也就只好罢了。尤其是现在媚娘只是低调入宫,又不是后来皇帝要改立皇后那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估计朝臣们多半会当睁眼瞎。

  唯有长孙无忌,身份与性情摆在那里,可能会强力给皇帝施压,咬死了不许。

  这一年多的时间,姜沃并不是一直只坐等皇帝出手,把媚娘接回宫。

  她与皇帝一样,也一直在筹划这件事,在等一个能够掣肘一下长孙无忌的机会。

  好像,好运气一如既往更偏向她一点。

  皇帝的路线遇到了皇后bug,而她这里,却有了新的进展。

  姜沃已经喝完了一杯茶,此时把玩着手里的素瓷杯子,笑道:“长孙太尉会以什么理由来压制皇上呢?”

  “无非是规矩体统。”

  “可若是太尉自己,也不得不违背规矩,甚至是律法,又会如何呢?”

  媚娘专注听着。

  姜沃问道:“姐姐可还记得陛下今年七月颁行天下的《禁买卖百姓永业田》诏书?”

  媚娘的短期记忆,虽不到看一遍即过目不忘的地步,但她胜在记性长足,一旦记下的东西数年不忘。

  而皇帝登基以来,凡诏书、敕命、朝臣任免等事,媚娘都留心记着。

  这种颁布天下的诏书,都是民生之大事,媚娘当然记得更清楚。

  此时随口背了几句:“近年王公官宦,肆吞百姓庄田,致民无居……”

  土地兼并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问题。

  朝廷给百姓发田地,令其耕种过活,并且收税以充实国库。然而贵族官宦人家却要侵吞百姓田产,将良民变成自己的佃户——如此百姓无田无业却还要累死累活,而粮食和税赋也都到不了朝廷手里,只能肥了私人的腰包。

  故而皇帝登基之初,便下此诏:限官员荫勋之家所占田数,又禁朝中官员买卖百姓永业田。

  虽不能根除此事,总算稍刹此风。

  媚娘心思电转,很快明白过来:“长孙太尉难道侵吞了百姓的田产?”

  姜沃摇头:“长孙太尉为人高傲又重自身体面,不至于此——是褚遂良。”

  其实早在先帝年间,自刘洎事起,姜沃就一直在盯褚遂良。

  媚娘的手轻轻敲在桌上,面容虽依旧明媚,笑容却冷如窗外寒冬:“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也是先帝留给陛下的辅政重臣,就是这样辅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