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骆宾王就是来向姜沃求借一本《缀数》。
如今要借这本书的学子,已经排到十月资考后。
与他们思维不同,姜沃第一反应就是,复印。
姜沃就道:“你们这么多人需要此书,便去印书铺子雕出板来,直接印出几百本来不好吗?”
“且资考又不是一回。去雕版后,还能把版子留下来,将来再需要再印就是了。”
骆宾王:……是哦!
其实有时候,人只是需要跳出一下思维定式。
姜沃见骆宾王如梦初醒一样,拿着《缀数》去搞复印版了。
估计有他这么一搞,国子监很快就会出现雕版印刷风潮。
只是,据姜沃所知,洛阳城内只有一家刁家印刷,估计难接下这么多单。
*
于是这一晚,姜沃还问起崔朝,国子监近来抄书事。
崔朝就与她讲了个乌龙:
抄书这件事,许多时候都是传递链——比如甲有原版,借给乙,之后乙又借给他的好朋友丙,丙再借给他的人脉丁……
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如果中间一个人抄错了,那这条链上剩下的人就惨了。
若是《九经》等文科书,偶然有个别字漏字,有时候影响不太大。
但《算经》可就不是了。
近来国子监学子们是飞速抄书中,更有许多学子发动钞能力雇人抄书,给足了钱让人通宵达旦尽快抄给他。
忙中出错也是难免的。
近来就有几十个学子,为了一道算经上的题不对,一路吵到国子监算学博士(讲师官职)那去。
吵了半天,发现原来他们是一条抄书链,从第二个人开始,就抄错了行……
姜沃想到他们耽误的复习时间,感慨道:好惨。
雕版印刷的好处又多了一条:印刷版的出错率低。
姜沃便问崔朝道:“我记得你在长安东市也有一家印刷铺吧。”
崔朝很快领会她的意思:“你是说,在洛阳也设一家?”
姜沃颔首。
这会子设印刷铺,完全不愁没有市场。
只愁印不过来。
而且设一家印刷铺,也方便将来她印各种传奇故事。
说来,不知文成和鸣珂的故事写的怎么样了……
**
这夜,因安安留在宫里住,姜沃索性就继续加班。
万事开头难。
十月里是吏部第一回 ‘资考’。
哪怕已经定下了总纲,但每日总有无数新的实际操作细节,需要吏部官员来敲定安排。
这两个月来,王老尚书几乎每日都带着姜沃和裴行俭两人在开会。
到了暮鼓时分,再每个人分一分桌上的公文——回家继续加班。
等这一回过去,有了旧例可以参考,以后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
夜色渐深,崔朝送了一盏瓦罐老鸭秋藕汤过来。
“早些歇着吧。”
秋日的藕最好,有种别样的清甜。
姜沃边挑着藕块吃,边空下心思来继续想印刷术。
大唐已经有了雕版印刷术,她自然从来没有忘记过‘活字印刷术’。
她还特意去翻了翻系统——
其实,虽然宋朝就已经发明了‘泥活字’,之后几朝又陆续出现了木活字、铜活字。
但,活字印刷术,一直未能取代雕版印刷术成为主流。
首先便是汉字自身的特点,限制了活字印刷术的使用——常用汉字就有数千个,做一套活字,实在是大工程。而排版一次活字,也是大工程。
其次,便是泥活字、木活字的印刷质量,都是不如雕版的,而且这两种活字还容易损毁。
至于明清时造出的那种不易损毁的铜活字,挪到大唐就更不合适了。
此时大唐可还未至白银主流流通时代,铜的作用可太多了。若是做一套铜的活字,造价之高昂与最终收益的不匹配,就决定了很难流通。而且在技术层面,此世做出铜活字的匠人,估计也不多。
再其次,活字印刷,是留不下底板的,印过一次后,再想重印就难了。
这大概就是时代的限制吧。
哪怕到了清代,活字印刷术百分之八十的使用,也都用来印族谱——印量小,雕版不合适,反而是活字印刷更经济适用。
但此时大唐的族谱谱牒甚重,各世家根本不可能拿出来,送到印刷铺去印。
没有需求,就很难创造市场。
姜沃便把活字印刷术暂先记下。
**
十月初冬。
尚书省都堂,一片肃静。
都堂内数百间大房舍俱开,每间屋舍里都疏松的排布着桌椅——姜沃自己坐下试了试,以她如今的目力,都很难看到别人的答卷。
此时每张桌椅后,
都有候选官在奋笔疾书答卷。
而每间屋舍,前后还都站了维持秩序的兵丁,和吏部的监考胥吏。
身着紫袍的王老尚书,带着姜沃和裴行俭在都堂内的巡视考场。等转过一圈,回到前头正堂坐下来。
姜沃和裴行俭,都感觉到对方松了一口气。
终于,终于告一段落了!
到洛阳宫这几个月真是片刻未闲。
然而正端了茶杯的王老尚书,见到有些松泛了神色的两人,忽然开口道:“小姜、小裴啊……”
两人闻言齐齐起身。
王老尚书带了笑意问道:“你们是不是忘记了——要开始准备贡举事了。”
姜沃和裴行俭:……
是哦,每年十月,诸州学子入京备考。
然后明年二月,还要贡举考!
王神玉已经给王老尚书写了好几封信了:长安城已经有学子陆陆续续到了。他自己独理此事也太累了。
表示哪怕圣驾不回来,裴行俭也得回来!
字字如泣血。
而听闻此需求的裴行俭:……我的命也是命啊。
他转头以求助的眼神看向姜沃:救救。
*
其实这几个月来,姜沃也想过这件事。
她记得,自中唐以后历朝历代,科举并不是吏部负责主办的,而是礼部。
其缘故,她也细思过了。
此时正好提出:“老尚书,若是咱们将贡举事交出去呢?”
也已经累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的王老尚书顿时眼睛一亮:“交出去?具体说说!”
裴行俭立刻起手姜沃倒茶。
姜沃含笑接过,然后对王老尚书道:“吏部原就要掌官员的选授、勋爵、甚至还有每年的功考。再加上贡举事。”
“公务繁杂、诸事同担,恐忙中出错是一回事。”
姜沃道:“更有个缘故一直在我心上记挂着——老尚书觉不觉得,吏部在官员任免上的权职太重了呢?”
王老尚书与裴行俭皆是神色一凛。
如今没人觉得吏部权职太过,是因为科举入仕,还不是入仕的主流途径,属于放在吏部顺手办了的事儿。
但只看皇帝的圣意,就能预料到接下来数年,科举入仕的官员会越来越多,尤其是进士科分量会越来越重……
到了那时候,若贡举事还在吏部手里,岂不是成了——吏部行贡举选学子,然后吏部再开‘资考’为这些学子授官,最后还要年度考核这些官员——那,从此后选出的官员,是不是与吏部捆绑的太深了?
姜沃轻声道:“就比如上一回贡举,老尚书是‘知贡举’,我为副手。考中的进士,可都要叫老尚书一声座主。”
“老尚书自是心中坦荡,不会私偏于人。但旁人未必如此想。”
王老尚书越听越严肃。
很快决断道:“若如此说,贡举事实不该留在吏部了。”
吏部职权太大,圣人将来终究不能放心。
且事情越多,越难尽善尽美。与其将来担着圣人猜疑,再被旁人抓到吏部出了错,被罢免掉职权。
还不如主动分权给圣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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