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然后迅速被堵嘴,打包拖走,在流放前先行入住刑部。
而皇后在朝上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就咸海此地,与皇帝和诸朝臣论起了史——
汉时咸海畔曾有大宛国,盛产汗血宝马。汉武帝令汉使持千金往大宛国去买宝马。
然而大宛国拒绝了,还道:“汉距我甚远,大军安能至此?”不但不肯卖马,甚至还贪图重金,把汉使给杀了,吞掉了大汉的金银。
汉武帝是什么脾气,知此事当即大怒,令发兵伐国。
大宛国速速被灭。
朝臣便听皇后继续道:“可惜大宛国破后,也再未见汗血宝马。”
皇帝则接口道:“若是李义府能够在咸海畔养出汗血宝马来,倒也可以将功折罪。”
皇后便再次赞叹道:“陛下仁德宽和。李义府之罪,原该遇大赦天下也不能还京的。既然皇帝有此恩典——”
“姜侍郎。”
闻丹陛之上,皇后点名,姜沃出列。
皇后声音温和:“姜侍郎于吏部考功属,那便在李义府的流放令上记一笔,若是他真的养出了汗血宝马,便按陛下恩典,遇赦可还。”
姜沃抬笏板于面前:“臣领旨。”
朝臣们:……
何必绕弯子,帝后您两位直接说,李义府此生流放不还,不就完了?
心声虽如此,面上还得附和皇后道:“陛下仁德宽宥之心,古今罕见!”
*
经此一事,敏锐的朝臣便体会到了皇后的政治手腕。
《姓氏录》顺利修成,世家阀阅声望为之一折。
而此番秉公处置李义府,又平了朝堂怨愤。世家朝臣除掉这个‘罪魁祸首’,倒也不好继续闹下去了。
皇后这一番操作,相当于捡了把本就脏污的刀,捅了世家一刀,然后把刀一扔,自己身上都没溅上什么血!
不少臣子不由想起,皇帝当日下旨时还提到过一句‘后性明敏,涉猎文史。’
当时诸般朝臣是没有把这句话往心里去的——这就像各种册封诏书,说的自然是好话。皇帝当然要先夸一夸皇后的水准,才能委任政事。
但朝臣们起初如何肯信?
在他们眼里,皇后是一直深居宫闱之中的女子,所谓明敏,大约也是后宫事上的‘明’罢了。涉猎文史,大概就是指皇后颇喜诗文笔墨。
然而皇后理政数月后,朝臣们不得不承认,皇帝这两句评价,并非虚词。
若说皇后大事上的明断,朝臣们还觉得是皇帝养病之余,将圣意传给皇后,她只是代为执行。
那么许多突发的庶务朝事上,皇后的明敏果决,也让朝臣们渐渐看清了,皇后,确是能代政的。
而在皇后干脆利落处置了一位中书省侍郎后,朝臣们越发意识到,这朝堂上,从此只怕是二圣并立了。
亦有朝臣想起《王莽传》中那句‘显奏免之,权与人主侔矣’——
侔,相等之意。
如此决断三省六部重臣任免事,皇后之权,已经几乎等同于皇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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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五年七月。
新任熊津都督刘仁轨上奏,禀明一事。
百济义慈王一脉子孙,已然尽数点清。只待苏定方大将军还朝时带回京中。
大唐灭国战打多了,都已经有了经验——灭一国后,官员可以依旧用当地人,但根深蒂固的王族最好挪走。
免得等大唐军队一撤,余留的王室血脉,便以血脉重新自立为王,招揽旧臣形成叛军反唐。
过去也有过类似的经验教训。
百济又山高皇帝远,只怕更易生叛乱。
因此这回,苏定方是准备把所有百济王族都带回长安,从此吃大唐公粮的。
然而对着名单一点,发现义慈王还有一子,名为扶余丰,幼年就被送到倭国为质子。
苏定方和刘仁轨的看法都是,这个王子一定更得带走!
毕竟倭国之前就跟百济勾连,一起打新罗。
这回因大唐大军压境,速战速决,倭国都没来得及过来帮百济,战斗就结束了。
可若是倭国还留着这个百济王子,说不定就会以此生事。
于是刘仁轨以熊津都督的身份,派出了一队使者前往倭国,要求倭国交出扶余丰。
然而,倭国拒绝了。
不但拒绝交还百济王子,更以怀疑大唐使者旨在刺探军情为由,拒绝了刘仁轨派出的一队使者登岸!
直接把使者船拦在‘对马’港口。
甚至在对马、壹岐等几个港口,开始屯兵。
而刘仁轨一次要人不成,便再也不派人去倭国交涉了——
他的性情就是如此。
你不肯开门交人是吧,好,那我自己过来开门带走人。
故而一封奏疏递于长安。
就倭国力保百济王子,备兵于对马、壹岐等港口,兼之拒大唐使节登岸三事,上奏皇帝,倭国必有助百济复国,不利于我朝之心,应早做防范。
*
姜沃闻此战报,忽然就想起了朝上媚娘讲的大宛国故事。
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汗血宝马’事端啊。
而刘仁轨上书的最后一句,便是请战:“臣欲扫平东夷,颁大唐正朔于海表!”[3]
第136章 ‘统’与‘治’
显庆五年七月。
朝上就熊津都督刘仁轨所上‘请征倭国事’,展开了激烈讨论。
讨论的议题倒不是打不打——拒不交出大唐的人(没错,百济王子已经拥有大唐户口了),以及阻拦大唐使者登岸两件事叠加——打肯定是要打的,否则正如刘都督所奏,倭国强保百济王子,必会给辽东局势留下后患。
争论点也不在能不能打赢,朝臣们没有一个觉得这是个问题。
分歧之处,主要在于此番作战规模——是要打到倭国俯首称臣,从此成为大唐属国?还是就打一场警告战,逼令倭国交出百济王子?
朝臣们各执一词,都有理有据。
事关军国大事,皇帝也很慎重,令三省宰辅详议后,再各自报上最终的意见与详奏。
*
尚书省下辖六部。
于是在刚刚返回京城的,尚书省左仆射李勣大将军主持下,六部内五品以上官员,全体集合开了一场大会,来统一尚书省的观点。
虽说六部齐聚,但与此战事有关的,主要还是兵部、吏部、户部三部。
工部管造器事,也算有一半牵连。
而刑部和礼部的官员们,都自觉都坐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专业不对口,纯纯来旁听。
姜沃是习惯了什么会议,都要做会议记录的。
自李勣大将军开口,她就提笔,准备开记。
李勣叩了叩桌子,神色一如既往肃然:“首先,先说说诸位疑惑的问题——”
“何为倭国?”
姜沃:……
然她抬头环顾屋内,就发现许多朝臣都在认同地点头。
之后带着一脸求知,等着刚从辽东回来的李勣大将军,讲解下倭国到底是什么国家。
她重新调整了心态:是啊,此时的大唐朝臣,又怎么会关注、了解倭国呢?
就像此时向大唐朝贡的数十个西域国家一样,若是随意拎出来一个,姜沃对其国的了解,也只会停留在‘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层面。
倭国在大唐朝臣心中,就是如此。
*
于是姜沃摆正心态,认真做笔记:她也要站在此时大唐朝臣的角度,来看问题。
李勣大将军简短介绍了倭国——
“倭国,处于新罗之南的海上,依山岛居。冠服颇似新罗人。”
没了。
姜沃:……真的,好简短啊。
而且全都以新罗作为对照组,倭国听了不得破防啊。
好在,李勣大将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据灭百济时所得的军报,倭国的国力,应当与百济新罗仿佛,甚至略差。”据说当地军械很落后。
听到这儿,便有朝臣不解发问:“既如此,倭国如何敢扣下百济王子,截我朝使臣?”原以为倭国面对大唐这么刚强,多少得跟吐蕃、当年突厥等一个体量呢。合着还不如新罗啊?那为什么这么猖狂呢?
李勣大将军摇头表示不清楚。只是他也并不在意——无论原因是什么,问题解决了就行。
说来,若说此时满屋朝臣,对倭国最了解的,真无过于姜沃。
她起身要求发言。
今日,她不光想让在座六部朝臣们了解倭国,去开发下倭国银矿,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更要紧的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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