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余者官员皆静候正日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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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五日,是姜沃的生辰。
这一日晨起,她睁开眼睛,就见到熟悉的身影坐在窗前。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恍惚以为看错了——竟然是媚娘。
媚娘的衣饰极为简单,并非皇后的丽服广袖,闻声转头对姜沃笑道:“起来了?”
有一瞬间,姜沃几乎以为一切是梦境,她与媚娘依旧住在掖庭中。
不过现在姜沃有了系统的体质加持,不似从前一般睡醒后要愣神一会儿,而是很快头脑清醒明晰起来。
她披衣起身,走到媚娘身旁坐下:“姐姐是来给我过生辰的?”
媚娘点头:“我早就与崔少卿说过了。今晨,我来给你煮一碗长寿面。”她面露怀念之色:“从前在掖庭,你我的生日,陶姑姑都会亲自下厨煮一碗长寿面给我们。”
这回封禅之行,陶枳并未随行,而是带着婉儿住到了宫里,正好替媚娘一起照应着一对幼子幼女。
媚娘看着姜沃眼睛明亮如辰,思及旧事,不由道:“我记得你少时总是睡不醒。”有时还是媚娘把她从被子中拖出来的。
“如今精神却好多了。”
姜沃笑道:“大概是我越来越像姐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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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洗漱过后,来到厨下。
媚娘特意换了简单的窄袖衣裳,正是为了下厨煮面。她煮和盛的时候都很仔细,不肯夹断一根面条。
姜沃就站在旁边,静静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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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如之前很多年一样,在桌前对坐。
姜沃拿起筷子,挑起碗中的一缕长寿面。
不惑之年的生辰——
然她将来之路,如何会不惑?
姜沃想起前世过生日,父母会让她许愿。
那时她每一年的愿望,都是自己能够活下去。
如今,她已经拥有了岁月。
若再要许愿,她便祝自己:哪怕要经历这世间重重考验、别离、伤痛,以及漫长到此生看不到终局的理想未来——她也要终生持有走下去的勇气,走到底的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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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二年除夕,帝下诏再改年号。
因封禅事,将年号由‘麟德’改为‘乾封’。
乾封元年正月一日,行封禅大礼!
第160章 盛极
“令月、婉儿。”
“怀思正切,骤得云翰,此心甚慰。”
灯下,姜沃才写完回信的第一句,不由顿笔而笑。
这些年,她回成年人的书信形成了习惯,下笔自成如此。
这回也是,写了一个开头,才忽然想起,这信是要陶姑姑念给太平和婉儿听的。而哪怕未来是名留史册的才女,婉儿此时也还是稚童。
若是她如此回信,两个才三岁的小姑娘,估计要睁着圆圆的眼睛,懵懵地听着。
什么怀思?什么云翰?
于是姜沃划掉了这句话,另外取了一张纸过来,索性轻轻松松开始随手写家常话——
“令月,婉儿,姨母(师父)正在想你们,就正好收到了你们的信,心里很欢喜。”
姜沃的案上,正放着陶姑姑的信函。
圣驾出京后,长安城内自有公文和信函,定期经由驿站送来——除了朝堂事,帝后还有一对年幼子女在宫中,自然牵挂。
前几日京中送来的信函中,陶枳除了按例向帝后禀明皇子公主的情形,还格外给姜沃写了一封信,自是惦记着她的生辰。
随信而来的,还有陶枳在宫中佛堂给姜沃求的平安符,装在她亲手绣的荷包里。
此外,还有太平和婉儿,给姜沃写的生辰贺词。
说是贺词,其实一张大纸上,只有一句话,倒是周边画着些月亮星星和小花——
毕竟才三岁多的孩子,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照猫画虎。
姜沃当年教安安也是如此:孩子太小的时候,骨骼未定,并不拘着她一板一眼练字,而是将笔墨给她,由着她写也好画也好,随她去。
她记得安安那时候画了许多孩童眼里的世界,确实与大人看这天地的角度不同。
姜沃都给她好好留着。
太平和婉儿的贺词,显然是对着陶枳找来的字帖描的。
“令月贺姨母生辰,平安喜乐。”
“婉儿遥拜师父生辰,松柏之茂,长似今朝。”
稚子笔触可爱,似字似画,姜沃收到很是欢喜。
因此封禅礼后,就开始给两个孩子写回信。
除了认真谢过两个孩子的心意,也要将她们因年幼错过的‘封禅大典’讲给她们听。
*
封禅正礼共三日,今日刚刚结束,姜沃不顾劳乏,就于灯下写起了回信。
“第一日,圣人于泰山之南,祭祀昊天上帝。”
“第二日,圣人登泰山,封玉牒。”姜沃还在信中,用太平和婉儿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下何为玉牒。“玉牒,便是圣人写给上天的信。”
接下来,姜沃主要写了第三日。
皇后升坛,亲率内外命妇祭祀地祇并大唐的两位先后。
姜沃只描写画面还嫌不够,索性另外取了一张专门用来作画的皮纸,开始给太平和婉儿画线条简笔画。
圆圆的祭台上,单独站着一个红色衣服的小人,姜沃画了个箭头指出去,在旁边标注:“皇后。”
祭台之下,还有双手捧着俎豆(祭祀礼器)的小人。姜沃再画箭头,标注“安定”。
此外的小人便都是用黑色墨笔画就,代表各位公主王妃,内外命妇。
姜沃画完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太平看到这幅画时的样子——
太平是帝后最幼之子嗣,自然人人疼爱,养的她性情活泼明亮,像是一团火焰一般。她若是见到这幅画,一定会高高兴兴指着这两个红色的画中人道:“这是母后、这是姐姐!”
相较太平,婉儿则从小就性情沉静。且姜沃离开长安前,正在教她最基本的加减数算。那婉儿见了这幅画,应该会安安静静开始数,直到数清楚到底有多少个小人才算完。
而以太平的急性子,若是得不到回应,想必会开始摇晃婉儿道:“快看母后和姐姐。”
婉儿一旦被打断,以她现在必须从‘一’开始数的习惯,估计又得从头再来……
想到这般场景,姜沃就笑了。
她于画的一角落笔:“乾封元年正月庚午日。赠予令月、婉儿。”
然后取出随身携带二十余年的‘月印’,蘸了红色的印泥,端端正正盖在这句话上。
将画单独放好。
姜沃才提笔准备往下写。
不过,方才作画之事,倒让她想起了一段小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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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亲率内外命妇祭奠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但礼部有些朝臣又提出了另外的意见——
因祭祀之典,除了群臣外,还有一些当地的百姓被特许上山观礼,取君民共观盛事之意。
就有礼官提出,皇后与公主王妃等命妇,皆身份贵重,不该抛头露面,祭祀之礼应有宦者四面执帷遮挡一二才好。[1]
此奏疏都不等递到二圣跟前,作为尚书右仆射,礼部的顶头上司之一,姜沃直接就驳了回去。
又特意问了礼官之首许敬宗和礼部尚书许圉师,这封奏疏可是他二人之意?
两人均立即否认。
姜沃便也颔首道:“我想,两位也不会有此浅薄之论——祭祀之礼竟然要帷幔遮之,似见不得人一般。难道不怕地祇怪罪?”
许敬宗就见姜相手持一串道家流珠,口中还念了两句‘无量天尊。’好一派道法庄严之相。
心中好生无语:他没记错的话,之前还见过这位姜相带佛珠?
但无语之情,挡不过许敬宗心中的凛然之意:这封奏疏确实不是他授意上的,但他作为门下省侍中,见到这封奏疏并未驳回——他觉得这封奏疏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礼记·内则》中就有明确的要求:“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
皇后和命妇们非要祭祀也可以,这就相当于‘女子出门’。但既然‘出门在外’,令宦官设帷幔遮住贵女们的身形面容,才符合礼法。
许敬宗是觉得这是挺好的折中之法。
但他又摸不准上意,就持保留意见,只将这封奏疏先留下,准备私下请二圣拿主意。
没想到未等他请旨,姜相直接以尚书省的名义,令礼部撤了这道奏疏!
之后更是直接问到他们面前来。
许敬宗从前未觉,姜相竟是如此锋芒毕露之人。
*
而对姜沃来说,这些层出不穷的,以《礼记》和‘礼法旧例’为由的算计,实在是令人厌烦。
此时,姜沃提笔写道:“令月,婉儿,我只希望,将来你们面对的世间,要比我们所见的更好、更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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