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286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只是此时的曜初早不是幼年,想要什么就去跟疼爱她的父皇母后要的稚子。

  她对朝局已然有了自己的判断——

  父皇圣躬不安,且如今夏日尤甚,她不愿为此事多去打扰父皇。而母后……曜初已然明白,母后代父皇理政的许多难处。

  公主置幕府这种有违旧例的事情,如果她去求母后,母后肯定也会为她想法子。但想必母后又要受不少朝臣非议。

  于是曜初来到了东宫,寻太子哥哥——如果太子先提出此奏为公主加幕府,皇后只需顺理成章通过,那母后处就不会那么难了。

  因年龄相当,曜初与太子兄妹关系一直不错。曜初也就直接与兄长说了此事。

  太子当时就颔首表示,会与东宫属臣商议下,令其写一写奏疏。

  然而次日曜初再欢欢喜喜去寻兄长的时候,太子便带着歉然对她道:“此事与礼实在不合。”

  并给她看了东宫属臣的不少奏疏。

  “女在内,男在外,男女有别,中外斯隔,岂可相滥哉!”[1]

  “幕府者,丈夫之职,非妇人之事!”[1]

  其实跟着姨母长大,曜初看过不少奏疏。但之前从没有一封奏疏,让她觉得这样烫,烫到她眼中与心中去。

  曜初甚至要停一停。

  母后和姨母,也会常见到这样的奏疏吗?

  见到这些朝臣们借某些事情,来‘细数礼法’‘明辩阴阳之道’的奏疏——其实这两句话,指的又何止是公主欲开幕府事!

  曜初终究继续往下看去。

  如果连看都不敢看,她又能做什么?

  奏疏上又道:“公主开幕府,实不可。平阳昭公主乃战乱旧例,如何遵之?若公主开府置官,岂非长阴而抑阳?”

  这些奏疏果不其然又以圣贤书之道结尾:“《尚书》中有道:事不师古,以克永世,匪说攸闻。”

  若是不效仿古之礼法,国家焉能长久?!

  因此违背礼法旧例,为公主置幕府,是大大的不可!

  见妹妹读过奏疏后,神情转为不快,太子便温声道:“曜初,不若我向父皇请命,再为你加一百户食邑如何——那你的食邑便到了八百户,就可以与皇子的份例等同了。”

  “但开幕府之事,实在有违礼法旧例。”

  曜初彼时望着太子问道:“大哥,礼法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太子闻言颔首郑重道:“礼法是立世的根本。”

  又教导妹妹:“圣人有言: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再有《荀子·修身》中亦云:人无礼不生,国家无礼不宁……”

  曜初没有打断兄长,她沉默地听完了太子所有指教。

  然后告退离去。

  这一日,曜初没有留在宫里。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点不敢,或者说不忍见到母后。

  她不知该如何跟母后说这件事。

  于是曜初只让身边女亲卫去紫宸宫回禀了一声,就依旧出宫来,回到姨母家中。

  然而见到姨母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落下泪来。

  曜初把这件事说完后,怔然半晌忽而又道:“曾祖母太穆皇后曾道‘恨我不为男’。姨母,今日我亦有此恨!”

  她伏案而哭。

  姜沃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曜初说起的,是大唐高祖李渊的妻子太穆皇后,也是平阳昭公主的生母。

  不过太穆皇后是追封的,她未见大唐开国就过世了。

  太穆皇后窦氏(亦不知姓名)是北周文帝宇文泰外孙女,曾被舅舅周武帝宇文邕抚养于宫中。

  后来隋朝取代了周朝,太穆皇后闻之落泪,自投于床曰:“恨我不为男!以救舅氏之难!”[2]

  姜沃未想到,今日从曜初口中再闻此言。

  “曜初,不要这样说。”姜沃的手按在曜初的肩上,沉而有力。

  若是曜初此时抬头,就能见到姨母眼中,再无往日幽泉般的平静,而是如烈焰升腾。

  其实东宫属臣来明里暗里指责她‘挟私报复’,想要干涉她的时候,姜沃是挺平静的,没什么愤怒之情。

  她知道太子的性格,也知道若有人在他耳边求情上谏,只怕就会这样。

  姜沃没有为此而生出什么愤怒,不过是微微的失望和叹息。

  但看到曜初伏在案上失声而哭,说出了太穆皇后那句‘恨不为男儿’,姜沃心如刀绞痛不能当。

  那一瞬间,她心底升起的冷厉决绝之意,令她自己也有些讶然。

  原来,两世为人历经生死后,在接受了朝代的更迭与无数世情后,在告诉过自己无数遍,此世自有其局限性,做过无数心理建设后——姜沃原以为她能平静接受一切不公并默然去做些什么。

  可现在,姜沃发现,她的心底依然深埋着如此滚烫如岩浆的愤怒!

  是为了曜初,也为了逼着曜初说出这句话的太子和礼法世道。

  何苦,要恨不为男儿。

  曜初,原就可以做最好的女子。

  **

  平阳昭公主画像入凌烟阁的这一日。

  太极宫太史局内。

  姜沃坐在师父的密室中,对着平阳昭公主的军容图,说完了这件事。

  室内安静一片,姜沃望着画上湍急渭水,映照军容,心道:当年军权被解后,公主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硬是留下了自己的幕府呢?

  她想起媚娘曾教导曜初“不要畏惧,也不要后退。”

  姜沃忽而笑了:公主,不是我们不要后退。

  是我们,退无可退啊。

第172章 曜初入局

  太史局内。

  姜沃与平阳昭公主画像说过太子事后,起身离开。

  路过案前,余光扫到案上还放着一本看了一半的《后汉书》。

  大概是李师父之前在这里看书来着。

  摊开的这一页,正好是也做过太史令的张衡之传记。

  一句话映入姜沃眼中:“昼长则宵短,日南则景北。天且不堪兼,况以人该之。”[1]

  连天都不能兼成昼夜,何况人哉?

  她不会顾及那么多了,这一世,她只会走她选中的一条路。

  既看到这儿,姜沃索性坐下来,边随手翻着熟悉的《后汉书》,边在脑海中理了理自己接下来做事的脉络。

  然后打开了系统。

  *

  姜沃打开的是她从系统中得到的第一本指南。

  《宦官专权微操:皇帝与朝臣,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一位不幸穿到了晚唐,还不幸做了宦官的倒霉前辈的自传。

  不同的是,这次姜沃没有看任何正文,而是直接翻到了后记。那位无名的前辈,对自己搅动风云的一生,写了简短的总结和感慨。

  系统里的文字没有声音,也没有图像。

  姜沃却觉得见字如见人,笔迹龙飞凤舞,分外肆意——

  “算来我这一生,前半生行至权巅,后半生操纵朝局,曾两废三立晚唐帝王。”

  “原来朝代走到尽头的时候,废立皇帝就是这样简单的事情,手握兵权与朝臣的人,只需要走上去,将瑟瑟发抖的那个人拉下龙椅。”

  “很难想象。这是太宗皇帝曾经坐过的龙椅。是后世人眼中‘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的龙椅。”

  笔迹停住。

  再次起笔就是细数旧事了——

  “为臣,最要紧的就是择主。可惜,在我太年轻的时候,并不明白这句话。”

  “我第一个扶持的皇帝,是一位落魄的,与我患难与共的庶出皇子。”

  “最终我废了他。”

  “不,没有出现什么富贵后反目成仇的戏码。他一直对我很好,但……他是个无能的好人。”

  “他很善良,所以会对我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宦官好。然而他也会对许许多多的人‘好’,耳根软没主意,让人头疼的要命。”

  “我要做的事太多了,不可能随时盯着他身边所有人。他屡屡被欺骗,被利用来对付我。”

  “我知道,那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是个愚蠢的好人罢了。”

  “但我不得不废了他。一个愚蠢的队友,远比一个聪明的对手的杀伤力大。”

  “我亲手将他请下龙椅时,他不可置信。”

  “但只有如此。”

  “因为有前车之鉴。第二个皇帝,我选了个聪明懂得权势而无根基的皇子。”

  “可惜,这位的聪明和爱权,在上位后都用在了内斗上。对他来说,抵御外敌收拾山河,似乎都没有先把皇权从一个有本事的权宦手里夺回来重要。”

  “没法子,不到一年,只好再废一帝。”

  “这报废频率真让人心疼。毕竟衮服冠冕都要重做,还得有个大差不差的登基典仪,这可都是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