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太子竟然怀疑姜卿将来,甚至现在就在做‘长孙太尉’。
这一刻,李治望着眼前的儿子,心中是难以言说的伤痛与无能为力:他实想不到,弘儿对姜卿竟然生了这样深的忌讳,以姜卿之明晰善谋,哪怕此时未察觉,将来也一定是瞒不了她的。
既如此,他想要安排的皇后坐镇姜卿辅佐的朝局,只怕再不能成了——
储君这样忌讳,哪有臣子不惶恐,姜卿如何还能,还敢为朝堂尽全力?而她又会不会因为储君的猜忌,被逼无奈下真的生出为自保改换太子的心思?毕竟他还有李显李旦两位明显更亲近她的皇子。
皇帝意识到,他对于身后朝局的安排,全盘乱掉了。
人是没有前后眼的,皇帝并不确定自己寿数。故而这一年,他是真的在认真安排他万一驾崩后的朝局——毕竟去岁卢夫人和英国公接连病逝,皇帝也大病两场。
他实没想到,太子会对姜卿深疑至此。
若是他没有决断,或许会真的朝堂不稳,或是两败俱伤。
太子见皇帝脸色很差,比以往还要差许多,不由有点惴惴道:“父皇,儿子知道姜相多有神思巧计。她若是做个工部尚书,必是合衬。只是尚书左仆射,任总百司……”
皇帝抬手打断:“太子不必说了。”
“朕会与姜卿深谈一番。”
太子住口,又立了片刻,见父皇只是以手撑额,便道:“若父皇没有旁的吩咐,儿子告退。”
太子退到门口时,忽然听到父皇的声音。
沉重而疲倦。
“太子。”
“朕有一道旨意,将来无论朕在否,你一定要遵从。”
太子忙惶恐道:“父皇勿做此不祥之语。父皇的吩咐,儿子谨遵无违。”
皇帝倦然道:“姜卿无家族子嗣,多年来于国有功。太子遵朕旨,永不得褫夺姜卿爵位,要保住他们一世的富贵。”顿了顿:“尤其是平安。”
太子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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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召见姜沃这一日,罕见没有谜语人。
他与姜沃谈起了东宫的忌讳。
就在皇帝刚起了个头,就见姜沃起身道:“陛下,不能令东宫安心,竟让东宫怀疑,臣有动摇储位之心。便是臣的过失。”
“若臣为宰辅,太子殿下不安,朝堂不安。”
她坦然道:“陛下,臣引咎辞宰相之位。”
皇帝心中不胜悲感,他忽然想起当年他为晋王时说的话:“愿此后长久得姜卿之佐。”
他低声道:“姜卿,是朕负你。”
姜沃摇头道:“陛下没有负臣。这一路行来,臣深谢陛下的赏识。”
她说的全然是肺腑之言——她与皇帝,认真算来,当真只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这一路走来,她所有的功绩,皇帝皆以官职犒赏过了,并没有亏待她分毫。
这真的就足够了。
至于皇帝在太子和她之间,选择太子,这不是很正常吗?
她在皇帝和皇后之间,还选择皇后呢。
说来,她与皇帝,真是很奇特的一对君臣了。
她说的情真意切,皇帝也体会的到,因而更加伤感。年岁越长,他越觉得皇位之上的孤冷。在之前那一年,他很想留住乳母卢夫人,想留住李勣大将军,想留住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人。
可皆是事与愿违,阴阳永隔。
而现在,活着的人他也没法子。他是亲手断送了跟姜沃之间除却君臣的那几分友情。
“姜卿。”皇帝忽然道:“你现在还是宰相。”
“既如此,朕有大事不决者,当与宰相相商——朕风疾难愈,太子年少仁弱,朕欲令皇后摄知朝堂国事如何?”
皇帝,是真的对太子失望了。
这一刻,姜沃忽然有种课间铃声终于敲响的奇异放松感。
就像是上了一堂异常漫长的,需要她凝聚精神的两小时数学课。
她心中有所激荡,语气却没有波动,只是沉静道:“臣之所想一如从前,陛下之意便是臣之意。”
与此同时,姜沃忽然听到系统里小爱同学的声音。
她略有些惊讶:她凡是有正经事在做的时候,都是屏蔽系统提示音的,只有紧急的情况,小爱同学才会出声联系她。
“姜老板,你自请不做宰相,是会从你之前达成的成就上掉下来的。”
“系统会给予一定的警告惩罚——惩罚一般跟你初始愿望相关,也就是跟你的体质相关。”
姜沃在脑海里分神问了一句:“我不是已经绑定皇后了吗?”那媚娘只要还在,体质应该不会掉才对。
“是,不会真的掉落,但会有‘暂时性惩罚’。意在警示宿主。”
“姜老板,花一千权力之筹可以免掉的,我替你免掉吧?”
“一千?”
太贵了。
姜沃想了想:“既然是暂时性的,不用免了。”!
第198章 姜侯
其实事关身体康健,哪怕是‘暂时性惩罚’,姜沃原本也想再问问系统具体情况。
无奈此时在御前,面对的是李治这样心思细致的帝王,答的更是极为要紧的话。
姜沃能分出来的精神实在有限。
只能跟小爱同学再度确认了下,不会真的影响她的体质,就暂时放到一旁,专心先应对皇帝。
尤其是方才皇帝提出的一句话——
欲令皇后摄知国事!
这便是历史线上曾经夭折过的‘皇后摄政计划’吗?不是太子监国,皇后掌军国大事,而是皇后全面摄政。
何为摄政?
姜沃连平时最不想记起的《礼记》,都想起来了——《礼记》有云:“周公摄政,践祚而治。”
摄政,代行天子政也!
姜沃忍不住抬眼看了眼前的皇帝一眼。
史册上的高宗,曾经也因风疾不能上朝,提出过‘皇后摄政’,但宰相反对过后,终究搁浅了这项计划。
说来也巧,当时反对的宰相们,也不是外人,就是郝处俊和李义琰这两位熟人。[1]
未能成型的‘皇后摄政’计划,究竟只是两位资历不深的宰相反对,还是皇帝自己未下定决心?
姜沃觉得,只怕还是后者的占比更大一点。
毕竟皇帝一意孤行的事情,做了可不少。
尤其是眼前这个,姜沃已经相处、琢磨了数十年的皇帝,他真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那绝不是寻常宰相能阻挠的,甚至李勣大将军能不能真的动摇他,都得打个问号。
姜沃看着皇帝的神色,是疲倦而深切失望。
就像姜沃早就察觉到的,这次放手让太子监国,接对群臣料理庶务,是皇帝的考核。
而一年过去了,太子交的这份卷子,无疑跟皇帝心里的标准答卷毫不相干。
姜沃目视皇帝,所以陛下不得不再次调整了他的政治规划——
如果拿她的宰相位,换皇后的摄政,姜沃顿时就觉得一点儿都不亏了!
这就相当于武德年间,房杜二人一时被免官不算什么,只要保住秦王李世民,自然就有将来。
于是姜沃是按捺了心潮起伏,像原来一样温然沉静表示,一切都遵照陛下的意思来。
皇帝以手撑额,慢慢点了点头。
*
见皇帝面色很差,姜沃就轻声问道:“陛下若是头痛犯了,臣先告退?还是陛下龙体安康要紧。”
还有她自己的安康,她也想赶紧看看自己的‘暂时性惩罚’具体是什么。
皇帝闻言摇摇头:“尚药局的奉御就在偏殿候着,不急。”
心中更不免感叹:都到这时候了,姜卿还是先顾着朕的身体状况,而不顾自身——方才她辞了宰相位置,朕可没有给一句准话,安排她将来官职。
皇帝想起太子的话,就按着额头说了一句:“太子曾提起,工部尚书阎立本,已年过七十,去岁也曾上奏疏以年迈请辞尚书位。”
工部尚书?
太子的意思,竟然想让她去做工部尚书。
姜沃心内失笑:这是什么只让人干活,不让人吃饭的行径啊——权力不能掌,事儿你得继续去做。
说来,她并非不愿意做工部尚书,掌天下百工,正好专门培养下技术人员,搞一搞研究工作。
但她不能在太子和东宫一脉的掌控下去做工部尚书!
那就是两个字——白给。
她又想起那句‘若真是如此,那宫中佛堂里的乐善好施佛,岂不是都要下来,换她去做。’
但面对皇帝,姜沃当然不能说出心里话。
她只是凄然一笑:“陛下,东宫宽仁惜才之心,臣心中感念至极。”
“只是陛下有令皇后摄政之意,臣若继续留在朝中为尚书要职,岂非又生出事端。”
这么多年来,姜沃第一次跟皇帝真正打起了感情牌。
感情牌这种绝杀,一般不用,用就要用在刀刃上。
姜沃望着皇帝道:“陛下知臣,臣知陛下。”
她甚至第一次换过了称呼:“我自年少失父母双亲,若非文德皇后恩典,接入宫中抚养,只怕早就幼年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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