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然后又看媚娘:“朕也不知他们随谁。”
帝后相伴多年,一路为颇有默契的政治盟友,终是险些为‘熊孩子究竟随谁’而发生争执。
甚至开始怀疑教育问题:只有曜初幼时是长在宫外最省心,莫不是宫里教育出了大问题?
最后,还是皇帝选了个人背这口锅。
“应当是隔辈遗传,随了舅舅。”
皇帝想起贞观二十一年的旧事:“申国公(高士廉,即长孙皇后与长孙无忌之舅)过世后,父皇欲亲往祭奠,舅舅劝说不能,就这样躺在马车前面了,这才把父皇拦住。”[2]
当时皇帝也是亲眼所见,眼睁睁看着好大一个舅舅干脆利落‘咕咚’就躺在马车前了,那场面实在难忘,故而今日一见令月躺在地上,立刻就想了起来。
当时长孙无忌骤然如此,还吓得驾舆之人险些撅过去,这万一马不懂事,真把赵国公给踩扁了可怎么好——不过,当年长孙无忌干这一出不是胡闹,是因为二凤皇帝彼时圣躬不安,实在不适合去祭奠哭灵。
皇帝也不管舅舅的初衷了,见女儿如此,就把锅迅速扣在了舅舅身上。
而姜沃则抱着手炉望天:不知道今日他们还能不能出宫啊。
第206章 曜初的重生之骰
“李令月。”
说来,曜初如此沉声一唤,别说太平了,连姜沃都下意识想站的端正一点——回想起了被家长连名带姓一字一顿称呼的恐惧。
就差一个‘三、二、一’了。
*
其实在曜初解决拦路虎之前,还有个路过就被创到的倒霉蛋。
且说太平躺在她的殿门口不起来,与她住对过的殷王李旦倒是乖乖的,除了向长辈问好什么话也没说。
但闻声而来的周王李显就不是了。
他原就是十处敲锣,十一处有他的性子,见太平闹着要跟随姜姨母出行,而且父皇母后明显有点没法子,李显就也想来搭个顺风车,跟着出京玩玩。
然而皇帝对皇子,绝没有对女儿的耐心。
李显都没躺下,才站在门口说了句:“父皇,我也想……”就被皇帝勒令去抄二十遍《孝经》,抄完之前不用出门了。
虽说孝经只有两千来个字,但抄二十遍对李显来说,已经是一项极为浩大的工程了。
见李显垂头丧气而去,姜沃突然想到了那句:路过的小狗都被打了一巴掌。
直到曜初出现。
曜初有一兄两弟,但妹妹只有太平一个,待她自然不同。而媚娘这些年主外,更是曜初素日带妹妹多一点。
“李令月。”曜初走近后,又叫了一遍太平的大名,然后道:“坐起来,我跟你好好说话。”
姜沃就见太平方才那一往无前,坚决‘躺定石砖,扎根基层’的气势慢慢暗弱下去。
然后乖乖坐了起来。
曜初蹲下身来,跟太平对视。
“令月。”
“我已经与你说过了,姨母出门,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是代天巡视、黜陟官员、访查民情。”
“带着你一个,只怕还要多带二十个人保护你,岂不是添乱?”
太平便反驳道:“可是婉儿与我一般大,怎么就能随姨母去呢?”
姜沃觉得出婉儿在自己身侧,靠的更紧了。姜沃安抚地拍一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事,不会有人把太平的行径怪在她身上。
听曜初这话,看太平这一身齐全的行头——哪怕今日婉儿不来与她道别,只有姜沃自己进宫,太平也得躺下,甚至可能直接躺大门口去。
她这‘碰瓷’的主意,估计从听说姜沃要离京就准备好了。
曜初听太平如此问,就很冷静指了指妹妹的碰瓷装备:“你如此躺在地上,谁说都不听,父皇母后都拿你没法子,谁敢带你出门呢?若是到了外头,姨母该去哪一处巡查,你不想去,也躺在地上不走怎么办?”
“我若是姨母,哪怕原来愿意带你去,但见你这般放赖威胁后,也就不肯再带你了。”
而曜初接下来的话,姜沃听得很耳熟。
只听曜初道:“令月,这一年多,你不是常要文成姑姑给你讲吐蕃的故事吗?又问文成姑姑要了两个女卫。姑姑怎么说来着?好的兵士要服从命令,听于指挥,才能打胜仗。”
“姨母这次去做巡按使,也是去‘打仗’的,那怎么会愿意带你这种将士呢?”
姜沃:嗯,好红的语录。
而帝后虽然觉得这几句话有些直白,但因为这两年饱受‘不听指挥’长子的折磨,听曜初这几句教导妹妹的话,就很入耳了。
不由欣慰点头。
只见太平想了一会儿,然后坐在她的毛茸茸大氅上,牵袖相告:“那姐姐,我听从指挥。”
帝后均松口气:好了,有一个省心的孩子也不错了。
然而很快,在场的几位长辈,就听曜初又对妹妹道:“你这脾气急起来如烈火一样,也只有我说,你才听了。”
曜初转头,望向父母,柔和的杏眼里全然是仰望和孺慕的弧光:“父皇母后,那我带着令月一起跟姨母去好不好,我可以照顾她,也能管住她。”
帝后:……好家伙,在这里等着呢。
唯有姜沃猜到了,只是含笑。
*
其实姜沃辞官的那一日,就曾与皇帝说过,如果放心,可以让曜初跟她出门走一走。
她跟曜初还不一样。
姜沃前世是真正的普罗大众芸芸众生,而媚娘也是从宫外而来,年少时吃过苦,当年在掖庭的时候,与姜沃说起外头的常平仓、粮米铺子掺杂新米陈米勾当,都是很清楚的。
但曜初,对真正的民间门事,了解未必少(姜沃也有在按指南教导,也拿户部的奏疏给曜初看过),但她真正见过的太少了。
类比起来,就像是现代的孩子,很多都只从彩印的课本上,见过农民春耕秋收的照片一样。
知道有这么回事,但从未体验过。
姜沃对曜初的期许,自是比对自己还高。
更想她多见一见,体会一二。
但姜沃知道,帝后,尤其是皇帝,只怕不能允许自己带着曜初山南海北的到处去。
不过……
姜沃向来是熟练运用开窗理论的人,曜初亦然。
果然,在曜初提出‘过分要求’,要跟着姜沃甚至带着太平一起,走遍大唐十道后,皇帝十分拒绝。
但姜沃再说起:“陛下,臣会先就近去看看关中的几处灌渠。”备旱的重要一项就是检修水利,能够引河渠灌溉干涸的农田。
姜沃规划了路线——既然要做巡按使,不如就先去看看郑国渠、六辅渠等灌渠,抽检一下工部的水利工程做的如何。
京中的备旱计划做的再好,修出来的灌渠不能用,也是白搭。
“臣知道陛下不放心公主们远行,但若是就在关中呢?不过几日,陛下也可派亲卫扈从,如何?”
皇帝想了想就同意了。
姜沃莞尔:她原本想达成的目标就是这个,能让曜初时不时跟着她出趟小远门。
其实太平真跟着她巡游四方也无妨,然曜初不可能跟着她一走经年。媚娘方摄政,曜初既要做帮手,也要做学生,不宜长久离开长安和帝后。
**
这一年二月初,姜沃带着曜初等孩子,来到了离长安最近的一段郑国渠。
郑国渠是秦代就修建的水利工程,长足有数百余里,灌溉地四万余顷。是关中极为重要的灌渠。
姜沃每每见到这些古代工程,都很难不被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所动容——
这条郑国渠修自秦,时代久远,然别说终封建王朝的清朝,都还在使用此灌渠,甚至民国乃至新中国成立后,都依旧在修整和挖潜扩灌,郑国渠至今依旧在灌溉田亩,造福百姓。
*
因太平和婉儿到底还小,尤其是太平又太活泼。姜沃就让崔朝带着她们离得远一些,再给她们讲讲河渠的用处。
而她则带着曜初走的更近些。
很多年后,姜沃再次回想起这一天,依旧确定,这是曜初真正有了‘强烈迫切愿望’的一天。
一如多年前,抛出重生之骰后的自己。
*
姜沃与曜初都穿着便于行走的胡服,沿着河渠旁踩出的小路往前走,彼此还得互相扶着,毕竟不是平整路面。
自然有皇帝拨下的扈从亲卫,不远不近地跟着,眼睛眨都不敢眨的护卫着。
而这段河渠附近,有一个黄泥村,时不时能看到小路上途经的村民。
不过在这京城周边的村落,村民们都很会看身份高低,远远见这边有威武的银甲侍卫,自是都远远绕开,没有敢靠近的。
直到有一个扁担上挑着两个竹篓的中年村夫,鼓足了勇气往这边走。
侍卫自然拦下。
姜沃与曜初眼神都很好,就见那村夫点头哈腰,脸上堆着极小心讨好的神情,与侍卫赔笑求情。
风将他的话断断续续吹过来,显然是尽力学着长安城里的官话语调:“……贵人……买不买这货物……就问一问……”
姜沃与曜初也看到了他挑着的竹篓。
算着天色,显然是要进城去贩卖些货,补贴些家用。大约是见到这些侍卫,知道是有达官贵人在,就想卖掉自己的货。
“姨母?”
姜沃只道:“既然出门了,曜初想怎么做都可以。”
曜初颔首:“我见那路上,走过的人也不少了,但只有他一个人胆子这么大,那咱们看看吧。”
说来,曜初头一回出门,媚娘也不甚放心,还特意令嘉禾陪着曜初一起。
此时嘉禾听公主如此说,就走过去问那农夫的货物。
那农夫喜出望外,很快放下他的竹篓,掀起盖子,先倒出来一只竹篓,滚落了一地的是新笋,他口音很重,但说的话姜沃她们都能听清,显然是常进城的:“是昨夜刚挖的山笋,最是新鲜,长安城里许多贵人喜欢这一口。”
怪道见了银甲侍卫,还会特意来问一声,想来是觉得‘贵人’们都喜欢这野意,那索性在这里卖了省一趟腿脚。
上一篇:明月别枝
下一篇:重生后万人迷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