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姜沃想想历史上武皇改元的频率:王相还是乐观的早了一点啊!
他们夫妻俩是一样喜欢改元的,纵观数千年封建王朝,在爱改年号这件事上,这帝王夫妻俩都能排进前三。
比起前三的另外一名,汉武帝,有过之而不及。
可以说是后来帝王对先前帝王的致敬和超越了。
*
因已经是第八次改元,朝臣们的态度已经从‘什么?改元?!’变成了‘哦,改元’。
故而比起改元令,另外一道诏令倒是让朝臣们更加在意——
太子大婚不足月,太子妃之父裴居道便被调离了禁军,从左金吾卫将军调任为太常寺卿。
虽然都是正三品,但这两者的职权决然不同,甚至是八竿子打不着。
太常寺卿,掌邦国礼乐、郊庙、社稷等礼乐事——跟其太子女婿所在的礼部,可以说是兄弟单位,权、事都互有交叉。简略来说,礼部主要是制定文书,太常则负责具体执行。
天后这一调任,也少不得让不少朝臣心里犯嘀咕,摸不准套路。
说是压制太子岳家一脉吧,看着挺像的,毕竟是把人从掌握兵权的位置上调走了。
但说是将来要提拔亲家吧,也说的通。毕竟裴居道在南衙十六府卫中官职做到顶,也就是三品的将军了。
再往上,只有总掌十六府卫的大将军——当年英国公的官位。
以裴居道的资历(无战功),除非他像苏定方大将军一样后发力,年过六十后能立下连破三国的战功,不然他这辈子是不用肖想此职位了。
因此,帝后把亲家调出军中,放到太常寺,也可以看作是提拔的前兆。
需知太常寺在九寺中最为清贵——看官位就知道了,只有太常寺卿是正三品,其余的,譬如狄仁杰所在的大理寺,掌天下农事的司农寺等,虽然实权重,但官职上只是从三品,要次一等于太常。
虽说本朝还没有,但贞观一朝,从太常寺卿直接升任宰相,可是有前例可循的——如今门下省还一直空着一个宰相位置呢!
说不定就是皇帝给亲家留的。
连裴居道自己都迷糊起来:这到底是打压我,还是准备提拔我啊?
这官位调的,真是帝心如渊,不可揣测。
不过,裴岳父觉得,自己比旁人幸运,不需要只在家里对着房梁琢磨帝后的心思,他有女儿在做太子妃!
如今朝中既是天后摄政,又有公主也入朝为官——于是裴居道便令夫人进宫拜谒时转告太子妃,日常晨昏定省要多用心,不要一味闷葫芦似的不说话,要会讨天后的喜欢。
裴夫人入宫转达后,见女儿只是如以往一般除了应是,再无反应,不由多加了两句:“天后掌政威严莫测,又是你的婆母,若讨不得她的喜欢,在宫中怎么度日呢?”
又苦口婆心道:“便是天后日理万机你不得多见,如今宫中还有两位公主,你作为长嫂,该多去交好一二。”同龄人之间,总能更说的上话吧。
“尤其,安定公主为帝后掌上明珠,甚至得入朝同列于百僚之殊荣——你们姑嫂情分若是好,咱们家中有什么事,你不好去求帝后的,说不得安定公主去撒个娇就成了。”
这回太子妃没答是,换了一个字回答:“嗯。”
裴夫人:……
女儿自小举止有度,从无越矩之处。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温敦谦恭,门庭严谨。
原来裴夫人也很骄傲于女儿这种‘文静内敛’‘敬慎持躬’的世家风范。
但现在女儿出了阁,尤其是做了太子妃,裴夫人才发现,原来让她拿出去炫耀的女儿的优点,怎么变成了缺点啊!
“总之,你父亲调任之事,你记在心上。你父亲若能升任宰辅,于东宫岂不是好事?”
太子妃依旧是一字禅:“好。”
*
“今日裴夫人进宫了。”
这日,姜沃照例来紫宸宫中候诏(摸鱼)。
她边帮媚娘分奏疏,边道:“应当是裴将……”姜沃下意识还差点叫成裴将军,改口道:“裴正卿想探知自己为何被调任太常。”
从之前她还未到长安,裴居道就急着去找她‘谈话’,想要做她跟东宫之间的和事佬就可知,裴岳父是个沉不太住气的人。
姜沃略侧头问道:“但我听曜初和令月说,太子妃的性情,似乎跟其父不同?是个很沉稳的人。”
媚娘颔首:“太子妃入东宫也有一月了,宫中上下皆道,太子妃温良恭顺,秉性安和。”
当然,还是太平的话比较直白:“姨母,嫂子闷的要命!你不信问婉儿。”
在宫里,婉儿自然不会说一句太子妃如何,只在一旁笑。
还是回家后,才悄悄跟姜沃讲起:“公主与太子妃说了大明宫里许多好玩的去处,又特意道强调‘有些宫苑,旁人不能随意逛,父皇母后只许姐姐和我去’。”
说到这儿,婉儿笑得眼睛弯弯:“师父知道公主的性子呀,看上去骄傲不好相处,实则经不住旁人央她,且喜人跟她说软和话。”
姜沃也笑了:是,令月跟曜初完全不是一个性情。曜初是外柔内刚,看上去像她父皇一样‘好说话’,实则内心自有衡量,软硬不吃。
而令月则是外像一团火,实则吃软不吃硬。
婉儿道:“公主去寻太子妃说那番话,其实就是想带着太子妃各处逛一逛。”
但太平又有点傲娇,想等着新嫂子主动来邀请她。
然而,太子妃听完后道:“多谢公主提点,我必不出门乱走。”
太平:……
姜沃当时也听笑了,然后想着:这太子妃,不会是社恐吧。
她回想此事,手下也没停了继续给媚娘分奏疏。
媚娘也是边批边一心二用道:“入东宫一月,太子妃除了按着规矩晨昏定省,以及去拜宫中佛寺,几乎没出东宫一步。”
“但之前是无事,此番遇事,连母家都上门来了,再看看其心性吧。”
毕竟世家名门贵女出身,不到事儿上一般也不出什么纰漏。
哪怕王鸣珂当年,也不是每天都要生事,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殿中打发时间,只是母族一个指令,她才一个动作。
**
“太子妃,夫人已经送出宫去了。”
东宫的宫女回禀过后,只见低头看书的太子妃,只是略微点了点头。
宫女见此,识趣退出——毕竟太子妃很是寡言,连生母都得不到太子妃多少回应,何况他们这些宫人。
不过,太子妃真是嗜书如命啊,东宫服侍的宫人们,见的最多的,就是太子妃手不释卷的画面。
然而等宫人出门后,裴含平放下了手里的书。
她没有多爱看书,只是她不看书的时候,就总有人想跟她搭话——在这陌生的东宫里,所有人都盯着她这个新太子妃,有想要讨好她的,想要试探她的,善意的敌对的窥探的,无所不有。
真……麻烦啊。
所以她恨不得把书镶嵌在脸上。
此时屋中无人,裴含平才放下书,然后丧丧地想:真是造化弄人。
她的名字是‘含平’——“珠玉曰含,原隰既平。”
同样出身世家的母亲给她起这个名字,自是美好期许,盼着她的将来像珠玉一样贵重,又像是旷野一样平坦无碍。
但……这些都是母亲的期许。
母亲性子好胜,从小请师傅教她诗书礼仪,出入将她带在身边,最欢喜的事情,就是听旁人夸她比人强。
故而她自七八岁起,就名声在外,裴氏女淑慎维则,温敦有礼。
许多次裴含平都觉得,母亲出门带着自己,都不用带什么钗环了,她就是母亲最喜欢的头面首饰。
可偏生越是这样,裴含平自己就越觉得无趣。
她只想做个最平常的人,她唯一的期盼,就是生活平静毫无波澜,跟谁都不用比较。
这世上,有的人害怕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裴含平就想过那种无风无浪的日子。
她知道自己的婚事,必然是她做不得主,甚至说不上话的。
但她有祈祷期盼过她的婚事:去一个平常简单的人家,嫁一个次子,不需要做冢妇,不需要考虑继承家业的问题。
因此,所有的亲眷之间都可以客客气气(反正她也不打算和别人争斗比较,前十八年已经比得够够的了),跟所有人,都只需要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远距离。
然后……她成了太子妃。
好家伙,真是条条都反着。
裴含平都怀疑自己烧错了香。
甚至,若是寻常的太子妃也罢了,居然还是闻所未闻的,皇帝病弱,天后摄政情形下的太子妃。
她的未来,何止是一眼看不到头的不平静,简直是完全不可预测啊。
故而得知圣旨那一日,她与母亲真是抱头痛哭。
只是哭的缘故不一样。
裴夫人是喜极而泣,多年望女成凤如今成真了!这大唐有任何一家姑娘,比她女儿嫁的好吗?都是她多年教导女儿,经营女儿名声的结果啊!
裴含平是事与愿违,止不住的伤心:人生,怎么这么难呢?
而想起方才母亲的嘱托,裴含平深深叹了口气。
第248章 周王的新工作
上元元年到来之前,咸亨年间的最后—个冬日。
姜宅。
侧厅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早膳,从甜口的糖霜小米糕、蜂蜜发糕等,到咸口的炸春卷、香蕈笋丁肉包都有,倒是少有汤品一一这也是上朝人的无奈,晨起还是得少喝点水。
陶姑姑上了年纪后,越发觉少,是早早就起来用过早膳了,此时只看着三个准备去皇城当值的人吃。
没错,正是三个。
穿着典正女官服的婉儿,也正在低头吃烧麦,等着吃完饭一起入宫。
陶姑姑不由第十六次跟姜沃心疼抱怨起来:“婉儿才这么小……当年你做典正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小啊。”
姜沃忍不住想拿个包子挡—挡脸。
确实,婉儿如今才十—岁,女官服都需要特制才能合身。每次看到小姑娘穿着—板—眼的官服,虽然很可爱,但姜沃也不由生出一种‘我已经无良到卷小学生的地步’的惭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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