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皇第一女官 第41章

作者:顾四木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轻松 穿越重生

  最终姜沃选了一块白荔枝冻石——当真是像一块大冰糖一般剔透,荔枝肉一般凝结的石料,内里还飞着一带极飘逸的红色。

  阎立本亲自出面,那匠便挪开了手上旁的印,先做这一对印章。

  不几日,姜沃就把做好的对印,拿了回来。

  果然是一对好印,印纽一日一月。原石里带着的那一抹红色也没有浪费,正好被雕琢成日章的印纽,宛如一轮微型红色旭日,而月的那一方印纽,则是纯白无暇的一弯细白月色。

  日印刻‘日’字与日形,用阳朱文;月印刻‘月’字与月形,用阴白文。

  处处相称。

  阎立本还送佛送到西,送了将作监今年新出品的几盒上品印泥。

  姜沃和媚娘各自执印试着盖在纸上。果然浑然天成,图形相接。且日月二字一看就出自一位大师之笔,虽然字简单,但若是换了人仿造,断不会有这样浑然一体的效果。

  媚娘取出这几日现赶做的荷包出来:“咱们一人一个。”用来装印章。

  姜沃为了搭配官服颜色,还是选了葱绿色的,媚娘则选了她一向喜欢的石榴红。

  姜沃取了月印,媚娘则拿了日印。。”

  媚娘抚着荷包上的穗子道:“虽说这印是为了将来一旦分开,彼此传递物件书信时有印证,但我更盼着咱们一直不分开。”

  *

  媚娘拿到日印的第三天,终于在兽苑遇到了晋王。

  她正在拿了一把长木梳,给小猞猁梳毛,就见小猞猁的耳朵一竖,头抬了起来。

  动物从来比人敏感。

  媚娘回头,就见到晋王从兽苑大门进来。

  李治看到媚娘,也是不自知就脸上带了笑,脚步略加快走过来。

  彼此见礼。

  小宦官很灵地跑去拿肉去了——且说李治从不是真的软弱不能辖制宫人的王爷,他自有挑选和培养出来的心腹。

  他常带着这个小宦官来兽苑,自然早将人牢牢捏在手里。

  他早先便露出很看重这个小宦官的意思,常单独赏赐他,每逢年节给的也是厚赏。不是为了封口或是收买,而是让这小宦官除了依附他没有别的去处——晋王这样单独厚待他,去哪儿都喜欢带着他,这小宦官早被晋王宫里别人盯上记恨上了,都等着挑他的错。

  他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一旦出了这个风头,晋王以后若是不肯护着他,他早晚要被人挑了错处送殿中省打死,于是早就跑来找李治磕头,求李治给他改名,表示跟过去一刀两断,以后只忠于晋王一个,晋王就是他最高的,不,唯一的主子。

  当时李治望着外头的山,直接简单就给他改了望山这个名字,配上他的姓,便是程望山。

  不过李治一般管他叫小山。

  能被李治挑中,说明小山本来就机灵,这下子更是死心塌地,别说晋王只是跟武才人说说话,让他适当回避,便是晋王让他去偷去抢,哪怕是令他去套麻袋打魏王一顿的这种刀山火海事,他也会咬牙去的。

  李治静了静神,就先将回九成宫后,不幸被李泰盯了数日的事儿告诉媚娘,解释了自己这段时间来不了兽苑的缘故。

  “那如今无妨了吗?”媚娘想问的其实是,你现在不用做‘被惊吓恐吓状’了吗?

  李治笑起来依旧很软:“父皇知道四哥训斥过我,便将我们兄弟叫了去,当面询问说开此事,又各自教导了一番。四哥近来,应当不会寻我的不是了。”

  “且四哥在编的书据说快要完稿了,他且要忙着去审书稿呢,近来也没空盯着我。”

  说起李泰在负责带领一众学士编纂《括地志》之事,李治便觉得,也不怪太子哥哥没有安全感啊。

  父皇实在是疼爱四哥过了头,居然还许他办文学馆编书,要知道上一个开办文学馆的就是秦王府,当年秦王府十八学士就是如今朝上站着这群宰辅呢。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太子只要看着玄武门,估计就不免想起,上一个弟弟办文学馆的太子兼大伯李建成是什么下场,怎么能不介怀。

  可见人无完人。

  从前在李治心里,父皇就是完人,是神明。

  直到这三四年间两位哥哥为了储君之位内斗的如火如荼,而父皇纠结不能决断,又不舍得嫡长子,又不舍得委屈了大胖儿子,李治才渐渐看清楚,原来父皇也是人。

  是人就会偏心,会执迷。

  就像这一回,父皇听闻了四哥为难他,也只是将两人都叫了去,当面开解——在父皇心里,这就是两个儿子闹点小矛盾,说开就好了。

  李治从没指望就这一件事,就让父皇厌弃四哥,端看太子哥哥做出多么违背储君之道的荒唐事,父皇还在硬保就可知了。

  说来也奇,父皇自己当年能狠下决断,去玄武门将兄弟们干掉,但自己做了父亲后,却又死活不肯相信,自己的儿子之间会骨肉相残,顶多觉得他们是‘不合’。

  李治想起昨儿父皇把四哥和自己一并叫去的情形,父皇直接道:“青雀,每到了夏日,你就体热多燥,脾气也不好。听说前些日子不光打了抬舆的奴才,还无缘无故把雉奴给训了一通。朕问着雉奴,他还不肯说,在替你遮掩呢。还不快过来,给弟弟赔个不是。”

  李泰听父皇这意思,便知道这事儿过去了,于是笑眯眯走过来,要给李治作揖:“是四哥性子急了些,雉奴别往心里去。”

  李治哪里能让他作揖下去,连忙双手扶住:“四哥,你是做兄长的,训我两句是应该的。”

  此事到这儿为止,皇帝满意了:这两个儿子还是兄友弟恭好兄弟,尤其雉奴,是乖孩子,从来脾气好,最重孝顺之道。

  李泰也满意了:果然我才是父皇最看重的儿子,哪怕无缘无故骂了小九儿一顿,他也一句话不敢向父皇告状,而父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怪我。本来嘛,哥哥骂弟弟两句怎么了,以后我做了太子,做了……皇帝,雉奴万事本就该听我的。

  而李治,则是更清楚的看到了自己的处境——原来人生在世,帝王将相与贩夫走卒在情感上的偏爱与糊涂,竟也没有什么不同。

  怀着这样的感慨,李治将他与四哥在御前的对答,以及父皇的态度,都大致与媚娘说了一下,然后戳了戳猞猁的小尾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王爷受委屈了。”媚娘的声音很温和,但是目光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是李治很欣赏的神态。

  他向来不喜柔弱无依的眼神。人的柔弱,不会让他生怜,只会让他厌烦,觉得本身既然是烂泥扶不上墙,那又何须费心可怜。

  媚娘接下来的话语,也如她眼神一般坚定:“那么,王爷情愿这样一直委屈下去吗?”!

第32章 好一场冰雹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媚娘问的话,李治还未及答,忽然刮起了风,不过短短两息就觉天地变色,飞沙走石。媚娘短促地‘呀’了一声道:“前日还听姜妹妹说,近来会有一场大雹子,不会这么巧让我们赶上了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咚咚’地声音,有两枚汤圆大小的冰雹砸在了地上。

  看这大小,砸在人身上,必是一块青紫,伞也难有用。

  李治便对媚娘道:“快去亭子里躲一躲。”

  媚娘先急催着小猞猁回到木头搭的棚子里去,小猞猁也第一次见这样天地异象,对着媚娘呜呜了两声,努力蹭了蹭她的手,这才警惕地竖着尖耳朵哒哒哒跑掉了。

  就耽误了这一会会,四周便起了茫茫雾气,冰雹渐次‘噼啪’打下来,能依稀听见兽苑里的驯兽倌儿们忙着躲避的纷杂脚步声,惊呼声。

  耳畔能听见声音,视力却严重受阻,目之所及却都是灰扑扑的,十步开外就再也看不清人形树影。

  茫茫灰色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治天生方向感极佳,看不清也记得明白亭子的位置。他举臂拿袖子替媚娘挡住发髻头脸,以免武才人被冰雹打中,姑娘家弄得发髻散乱没法见人:“去那边!”

  两人一起跑进亭子后,听着外头噼里啪啦越发急促的冰雹声,均有种躲过一劫的轻松快活,不由相视一笑。

  这样大的雹子,只怕小山一时半会也找不回来了。

  李治先坐在桌子一侧,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武才人请坐。”

  哪怕两人独处,李治也很有礼,除了方才用袖子替她遮挡冰雹外略有些近外,并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两人隔桌对坐,从露着缝的垂帘处看外头的冰雹,在地上打起一个个环状水雾。

  李治道:“武才人回去后,要喝一杯热的姜茶饮才是。”

  正好媚娘也开口:“晋王今日要记得喝一盏热热的汤。”

  两人异口同声,倒是一时都静默了。

  李治似乎很享受这种隔窗听冰雹的宁静,但对媚娘来说,这是罕见的两人可以单独谈话,且谈的久一点的时间。

  她不准备浪费在听雨听风听冰雹与安静发呆上。

  媚娘静了静心,很快提起了方才的话题:“晋王准备一直委屈下去吗?”

  李治回神。

  他面容斯文,总是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看着便是最温文尔雅,似乎永远也不会动怒的柔和样貌。但媚娘却能读出这斯文温柔下,带着的隐不可见的寒意锋芒。若非看到李治的另一面,媚娘也不会想要下注晋王。

  她是在寻找有潜力的主君,又不是在寻找软弱不靠谱的男人。

  若是换一个毫无登基希望、不被皇帝喜欢的庶出皇子;或是身份足够但本人没有智谋,根本没希望争得来储位的皇子,对媚娘表示看重和欣赏,媚娘早惊弓之鸟似的跑了。

  她的人生正在谷底,每一次攀爬向上的机会都很珍贵,她没有机会浪费在废物身上。

  媚娘已经确信,晋王是有机会,也有本事去争一争的人,唯一可虑的是,晋王本人想不想争呢。

  若是他根本没有这个想法,那媚娘也要跑路了。

  这是个令媚娘分外紧张的问题。

  李治依旧带着斯文清秀的笑意,话语听起来漫不经心又胸有成竹:“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1]

  虽然外头天气晦暗恶劣至阴森,媚娘却只觉得心里放晴了一角,有光照了进来。

  要知道之前的几年,虽然有姜沃的陪伴,宫正司众人的照顾,可媚娘心里依旧异常迷茫,丝毫看不到有希望的出口,无论怎么挣扎,似乎所有的路都走向最凋敝的一条:等当今皇帝龙驭宾天,她就会被压到感业寺剃了头发,一辈子当活死人姑子去。

  如今终于看到一线光芒希望了。

  若是太子储君之位易主,晋王也是想争一争的!

  对李治来说,说出这句话,也像是去了一层枷锁一般:是啊,他为什么不能争。太子哥哥是嫡长子没错,若是他一直身子无碍,文治武功皆如父皇,李治绝对不争,绝对做最乖最贴心的弟弟。

  可太子哥哥病了,他已经做不了这大唐的主人了。

  那逐鹿者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媚娘听了李治这话,心下颇安,不由带笑用下半句话来回答晋王:“天下共逐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王爷便是高材者。”

  晋王莞尔:果然武才人不只是天然聪慧,更是博学饱读之人。且不光读诗文雅集,更熟读史书,《史记》里的典故也信手拈来,自己说上句她便知道下句。

  这样你说上句,我便能对下句的谈话真是痛快。

  外头的冰雹声在李治耳中听来,比以往宴席上的乐人演奏还要悦耳。

  他索性敞开道:“可惜难遇辅佐之臣。”

  因为年纪和序齿的关系,等他能争的时候,朝上的群臣几乎已经被瓜分完了。

  说着与媚娘简略分析了朝上三省六部,称得上宰辅要员的官员的站队情况:不是太子的人便是魏王的人,再或者就是坚决不动摇的皇帝的人,比如房玄龄魏征这种,根本不站队,完全从皇帝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皇帝要保太子他们就保太子,皇帝要废太子他们也会听从。

  这种老臣也绝非李治能收服的,只怕他要真动了这些老狐狸的主意,才会立刻失去储位的希望。

  此事媚娘早替晋王想过许多遍了,此时试探着问道:“晋王既愁无人相帮,那就在眼前的至亲骨肉,晋王怎么忘了?大司徒常行走于宫中,晋王与之多加来往也再寻常不过。”

  大司徒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