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横竖她是自己一个人——女儿顺顺早就说好了,今日是跟着安定公主一并去学校。
见宁拂英几乎只是足尖点了一下踩凳,就毫不费力登上了高头大马拉着的车,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矫捷,祝明乐都有点看怔了。
再看宁镇将坐在马车里时,也自然而然身形挺拔如青松,实在是……祝明乐再次发出了感慨:看着也太有安全感了。
本朝的女娘,多少都会一点骑马,祝明乐也曾学过的。但这些年在淮南公府待的,也忘的七七八八了。
跟宁镇将做了几日的邻居,此时又同车,祝明乐略犹豫了下就放开过去的自己,直接问道:“宁镇将能否教我些骑射?以后若有事出门,骑马或者比坐车方便些。”
宁拂英当即点头:“当然好。女校与军事学校离得又不远,你没课的时候,尽管去寻我,我教你骑射,便是不为了上阵杀敌,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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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闲聊之余,祝明乐还不忘叮嘱趴在窗口看外面景色的两个孩子:“小心些,别迷了眼睛。”
“母亲,上阳宫好似话本中的天宫。”
她们住的积善坊离上阳宫最近,因此出门不久,就能看到上阳宫的轮廓。
宁拂英和祝明乐闻言一笑:虽是孩子的童言童语,但说的也没错。
说来上阳宫与其余行宫最大的区别就是,并不是修在深宫重城之内,而是修在皇城与洛水之间的大片高地上。
其壮丽恢宏,人尽可见——
之前负责重修此宫殿的韦少监,为何连狄仁杰也弹劾他,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古之陂池台榭,皆在深宫重城之内,不欲外人见之,恐伤百姓之心。然上阳宫列岸修廊,万方朝谒,无不睹之。”[1]
言下之意,这样一座壮丽宫殿摆在这儿,会让百姓觉得皇室大兴宫室,影响多不好。
不过现在,上阳宫变成学校,倒是让人更见圣神皇帝和朝廷,对待人才的看重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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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外表依旧阔丽的上阳宫,祝明乐便想起自己到洛阳后,曾见过上阳宫学校教室内部的简约(朴素)布置。
不由就与宁拂英感慨道:“办学是件费钱的事情。”
“听闻大司徒是与辛相和户部一并,把上阳宫里面的珠宝金银,乃至珍奇花木都折卖了用以办学。”
“听的我心中十分不安。”
祝明乐等人到了洛阳后,自然要给圣神皇帝请安,也一并去尚书省见过了大司徒。
恰逢安定公主也在,便一并拜见。
说来,祝明乐她们在路上就说好了,这老师的俸禄就不要了——一来,她们不等钱用,二来,能来学校教书,对她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庇护,既如此,怎好再要钱财,也让学校也省一抿子支出,用在旁处。
然而刚提出此事,就听大司徒断然拒绝:“不成。”
“你们的俸禄职田禄米,每月都是从户部拨出,与国子监的老师是等同的。”
大司徒似有感叹一般,说道:“付出便要有所得,不要觉得不安,更不要觉得你们受之有愧似的。”
当时祝明乐大着胆子道:“大司徒,我听说女校里招的学生,只有少半是朝臣家的小娘子。”且这小半里头,还有一部分是她们这些教职工带来的孩子。
大半倒是‘寻常人家’出身的女娘。
据说有这两年刚选进宫中的小宫女,也有神都内通过出版署‘自举’的女娘,还有安定公主这些年一直稳定在收养的,被家中卖掉的小姑娘……
这些女孩子,与朝臣之家的小娘子们的境遇,必是天差地别。
“若把我们的俸禄,贴补给那些孩子呢?”祝明乐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再有,那些孩子每日如何来上学呢?说来,我们家中都有闲置的马车骡车,可以帮着去接一接。”
这次不是大司徒开口,而是坐在大司徒旁边的安定公主开口了:“祝娘子想的周到。然既要办学,这些我们也虑到了。”
“上阳宫内地方大的很。”
“既然宫外坊间有‘教职工住宿区’,这学校里,自然也安排了‘学生宿舍’。”
安定公主说过后,还表示她们如果愿意,也可以让家里的小娘子住住宿舍,跟同学们住在一起。
“再有,国子监的学子都有四季衣裳、粮米、银钱的补贴,我们女校自然也是一样的。”
“每个学生,基础的贴补是每月是一千一百文。若是在校表现优异,考核成绩够好,还有额外的增补。”
安定公主说到这儿笑了笑:“相关的具体校规不少,几位老师不必急。等定稿刊印好了,给你们送过去。”
与大司徒那宛如世外人的气度不同,安定公主看上去十分端凝可亲。
她温声道:“故而,老师有老师的俸禄,学生有学生的补贴,”
“诸位安心便是。”
祝明乐等人这才安心地告退了。
*
而说起女校学生的出身不同,宁拂英倒是想起一事。
她是这几日才到洛阳城,许多事不如到神都近两月的祝明乐清楚。
论理,李慎修(顺顺)作为安定公主府长史,对女校的各种规制应该是最清楚的人。无奈临近开学日,李慎修忙的脚打后脑勺,也就接了一下母亲,之后就不见人影了。
以至于宁拂英想知道女校的事儿,还得问旁人——
“我听说,女校里并不是所有学生都在一起读书,而是分为三舍生?”
祝明乐自己是老师,两个孩子也都入校,自然清楚的很。
“是,根据学生的学业水平,分为上舍生、中舍生、下舍生。”
“这一回选入学的近百个学生,如家中有请过先生念过书的,就可以申请参加考试,看看能否直接考入中舍,跳过下舍。”[2]
祝明乐道:“我看过校规,这上中下三舍,并不看出身,只看成绩——每科的成绩都会量化为学分,当学分考够了,就能够升入上一等舍。”
“最后,上舍的学生,又可以去考【高等学校】的入学。”祝明乐顿了顿笑道:“自然,还有你们【军事学校】。毕竟,陛下金口玉言,文武要并重。”
宁拂英听过后,感慨了一句:“这才是广开求学之路,取才不问家世了。”
而听宁拂英这么说,祝明乐倒是想起另外一事,就道:“咱们看这个法子自然是好的,但也有人家很不满意。”
宁拂英很快了然:“是有朝臣家的小娘子不愿意?”
祝明乐颔首。
“她们倒是也会找道理,提出这【初等学校】既然对标国子监,那么学生的分班也该对标国子监才是。”
“且她们也‘机灵’的很,直接寻到了也会在学校里兼任老师的上官书令那里。”祝明乐还特意解释了下:“就是大司徒的弟子,如今正在吏部做书令官的上官婉儿。”
“还不是想把这话直接递到大司徒那里。”
宁拂英闻言略微蹙眉。
国子监是怎么分班的,她自然清楚,那就是按照出身来分的——
最高等的国子学:非得文武三品以上朝臣(爵位得国公以上)的子孙才有机会入学。
中间的是太学,得五品以上‘实缺官’(爵位郡县公级别)的子孙入内。
最低的是四门学,也得文武七品以上的官员的子孙入内。而且也只有四门学,对家无官职者敞开了一点点门缝,规定‘庶人子为俊才者’可破格考入四门学。
也就是说,学子能不能入国子监读书,而入学后又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和高度,全看自己命好不好,能不能啃到祖父或是父亲。
说起命好……宁拂英立刻想起了自家那位。
毕竟论起能啃的祖父,高宗一朝(甚至延续到本朝),都无人能超过李培根。
宁拂英又想起了李敬业千叮咛万嘱咐的骆宾王。
说来,这两人从年少时就不对付,正是在国子监就结下的梁子。
一个是英国公嫡长孙,每天左牵黄右擎苍只喜欢骑射,读书平平却也能在‘最高等’的国子学里呆着。且就算在‘官二代’云集的国子学里,因英国公的缘故,他也是最顶尖的二代,还是所有人都让着他。
一个却是出身贫寒,学问再出众也只能在最低的四门学里读书。
而且,宁拂英听李敬业说过(作为‘宿敌’李敬业非常了解骆宾王),骆宾王连入国子监四门学的机会,都是当年通过卢照邻,把自己的诗文行卷送到了时为吏部官员的姜相那里,才得以入学。
也是多亏了姜相和时任国子监司业的崔正卿,骆宾王才能时常去国子学和太学旁听学习。
但这,就加大了他撞上李敬业的几率。
这两人能对付就怪了。
怪不得掐架掐到如今。
宁拂英回神后问道:“这件事是如何解决的?”
这些话到了上官书令那里,莫不是,还得大司徒或者安定公主出面?
祝明乐笑道:“是太平公主,一句话,就让那些朝臣家的小娘子哑口无言了。”
没错,正是太平解决了这个问题。
她与婉儿之间没什么秘密,甚至在姜握知道这件事前,太平就先从婉儿处听说了。
太平的反应是惊讶,真的很惊讶。
“我都没有论出身要求搞特殊,更没有看不起人——这学校里,居然还有人敢?!”
要论身份,不得单独给她这位小公主开一座学校?
太平当即就对婉儿道:“这种小事,何必惊扰姨母和姐姐,让我去问问她们。”
她直接问到了提出此事的小娘子们脸前。
我都不做,你们怎么敢的?
那些自矜出身不愿意与‘庶民’同班的官家小姐,在被圣神皇帝的掌上明珠质问过后,均哑口无言:……好像很有道理。
确实是无话可说。
此事就此过去。
姜握得知后,还单独嘱咐过曜初和婉儿:毕竟出身在此时,就是一个人最重要的标签之一,这种观念是不可能一下子改变的,这鸿沟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抹去的。
这些朝臣家出身的小娘子,若只是有自矜自贵的心思,亦或是家里教着她们说这些话的,那还可教。观念不同,心地不要坏,年纪还小就都可以教导。
但若是仗着出身欺负人,就不可以。
霸凌,是决不允许的。
曜初当时就郑重应了:“姨母放心,校规里原本也有相关的事条。但既出了这件事,在开学前,我会与所有老师再强调一遍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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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公主啊。”
听祝明乐说起是太平公主干脆利落解决了这个问题,宁拂英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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