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骊逐
一路无言,他们?到达目的地。
司机从?后车厢掏出两根棒球棒,陪着老板前往小?区。
……
再见陈家阿婆,她失去从?前的趾高气扬——那种抱得金孙,陈家有后的得意自傲全然?消失,高高颧骨看着疲倦不堪,鬓发灰白,嘴唇干裂,只有望着儿媳女婿的眼?神依旧凶狠:“贱人!睡一张床上的死贱人!”
“我早就知道你浪得很,”矛头瞄准儿媳时,老太婆黄牙一晃,狠狠咬合,若不是民警拦着,她只怕要?上去撕下她的一块肉:“当初我儿子娶你进家门,我就看出你不守妇道,要?不是他喜欢你,你以为你能进得了我家门?”
年轻民警与年长?民警一个拉着老太,一个拦着陈家女婿要?动手打人的动作,并不忘对围观群众道:“都别看了!各回各家去!别妨碍警察办事!”
黎潼乖觉,距离这热闹中心足足有十?几米远。
她咬着从?便利店买来的雪糕,兴致勃勃望着八卦。
手机铃响起多?次,没耐心地挂断,最后,这才厌烦地接起。
她心不在?焉听着黎振伟说话,冷不丁还有黎漴插嘴。
应付完这两人,眼?瞅着八卦即将迎来高潮——陈家儿子没去上班,怒意汹汹,陈家女儿满面愁容,领着两个孩子加入骂战。
周围的人越积越多?。
年轻民警嚷着让大家回去,环顾四周,发现这堆人里不少都是领着低保的,要?么年纪大,聚众闹事进局子也不能关;要?么就是没软肋,巴不得进局子蹭吃蹭喝些时日。
他蔫了,与年长?民警对视一眼?,两人都叹气。
默契地掏手机,联系同事,再加点人手来。
陈家阿婆的一个外孙——女儿女婿的孩子,一个“孙子”——替女婿儿媳养的,两个年纪都不大的娃娃,看这拥挤人群,眼?中含泪,只敢小?声抽噎。
黎潼远远望着,她面无表情。
陈阿婆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我要?告你!让我陈家养你的娃养了三年!你个生孩子没屁-眼?的XX……”话语粗鄙不堪,下流到极点。
黎潼握紧兜里的锐物,凝视着老太婆摔地大哭,嚎着上天不公,怎让她养了别人家的孩子三年!
“三年啊!我花了多?少钱在?这个小?贱种身?上!金锁、金脚环,哪个没给他打!”
“琳琳,你凭心说,我当婆婆对你坏吗?你怀孕,我不是好吃好喝得伺候着,生了小?贱种,我没拿钱给他办满月宴?谁不说声我们?陈家气派威风?!爱重金孙?!”
“我陈家哪点亏待你了!”
陈家阿婆说着,对空大嚎,眼?泪簌簌落下。
向来嘴贱凶恶的老太婆,忽然?情感?流露,号啕大哭,让旁观者一时也感?同身?受起来。
民警们?面露难色,轻声叹气。
“好了,你有什么诉求,一会?去我们?调解室谈谈吧,这种家事本来我们?不会?管,”年长?民警身?前的执法?仪稳定拍摄着,他沉声道,“但是今天围观的人太多?了,我们?也怕出事。”
“小?孩还在?这,你们?大人不要?再互相打骂。”
“孩子总是没错的吧?”
年轻民警怜惜地看着被大人带到争吵中心的两个孩子。
陈阿婆三角眼?中冷光一闪,她含着泪,又哭又笑?道:“他这个小?贱种花了我家的钱,那就是有错!”
曾经的陈阿婆也是个抱着金孙在?破旧小?区晃悠着,炫耀着自己陈家有后的封建老太婆。
陈家儿子陈烨面露不舍,低声对他妈说了几句,意思是别再说小?孩。
老太婆冷笑?连连,她的目光如炬,某一瞬间,黎潼觉得她一定是看到了人群中的自己。她平静地回视,那老太婆居然?不敢再看她,像是被戳破羞耻外壳般,只能向着儿子、“金孙”道:
“别人家的崽子,我才不养!”
“我又不是冤大头!”
几位协助民警匆匆从?小?区走进,随后是黎振伟三人。
他们?没有一人错过这几句话。
黎振伟愣怔,黎漴木着,他们?本能地看向黎潼。
侧脸线条冷淡的年轻女孩半坐在?围栏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最后一口雪糕。
榕叶被风鼓动,叶面擦出轻微声响,不知是被虫咬断叶根,还是被风吹得脆弱,一片圆润叶片自上空摇摇晃晃地跌落。
那叶子蜷在?年轻女孩的肩头,她稍有察觉,毫不留情地将它?扔向地面。
民警们?上前疏散人群,将调解对象带走。
陈家阿婆与黎振伟擦身?而过时,仍在?啼天哭地:
“我宁愿是和别人家的孩子抱错了。孩子抱错,换回来就行!这生的娃是别人家的,我他妈怎么就没看出来!养了三年!三年被别人看出来不是我陈家的种!!!”
她捶胸顿足,满是委屈,大放悲声:“我这是什么命哦……”
黎振伟沉默,他咽着喉咙,脸烧得热热。
有那么一瞬,他会?认为,那个丑态不堪、哭天喊地的老人,是在?影射着他。
第19章
盛夏炎炎, 黎振伟的脸涨得通红。
直到走到黎潼跟前,那种被人指着天灵盖怒骂嘲笑的滋味还是没能褪去?。
他目光发直,在看向黎潼时, 被烫伤般,迅速地收回眼神。
气氛沉默。
黎漴屏息静气, 吸收周围信息。
自?上回听不懂方言, 仿佛与世隔绝后, 黎漴临时抓紧时间学了点江市方言——他学的内容不多,每一门语言最容易学的莫过于脏话。恰好此次吵架中心人物口癖下流肮脏, 他半听半猜, 竟然也听了个七分?。
再加上周围人指指点点、疯狂热议,间或有年轻人凑热闹着用普通话发消息给朋友,黎漴完完整整地理清这一桩家庭伦理剧。
等弄懂发生了什么, 他和黎振伟一样, 好半天,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司机给老?板留了充裕空间,退几米远。热风阵阵,司机擦了两下额头的汗水,终于听到黎振伟开口。
“潼潼。”
这一声唤,属实?是情感充沛。
盛夏的风热得像是被加温过,午后的光照太过强烈, 直让人捱不住, 恨不得黏在空调房里。
黎振伟、黎漴刚出差回来?,西装革履, 体面成熟。
没一会功夫, 两人汗流浃背,身形狼狈。
在黎潼面前, 黎振伟和黎漴似乎总是这副狼狈样子。
他唤完名,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只能保持着僵直状态,眼神?恍惚地望着黎潼。
许是为?了兜里揣着防身工具,黎潼穿着宽松休闲的短袖长裤。圆领短袖有被洗得起球的痕迹,黎振伟瞧了一眼,总是不敢再看,匆匆别开眼。
长裤的兜鼓鼓囊囊,听着有金属叮当碰撞的响声。
到底,还?是儿子看出父亲的尴尬不适,他解围道,语气状似轻松,笑吟吟地说:“潼潼,你吃饭没有?”
黎潼皱眉,挺不客气:“你们来?应该不是为?了问我?吃饭没吧?”
她犹记得电话中的内容:“要带我?过户房子?”
夏日炎炎,黎漴汗水粘附着西装衬衫,一举一动都迟缓凝滞。他望着面前年轻女孩皎洁冷淡的脸,初见时的寒意蓦地再现,他与她见面时,总是难以?保持体面。
英俊青年深吸一口气,他点头:“是的,潼潼,爸给你买了套房子,和我?一个小区。”
“刚好现在房管局还?在上班,就想?着带你去?过户。”
黎振伟慢一拍地插上话:“……对,爸爸给你买了套房子。”
他心事重重,脑子里仍回荡着方才那位老?太哭嚎的话。
脑中千端万绪,最终凝结为?忧烦的念头——
潼潼也是像那个年老?女人那般想?的吗?
她会不会怨怼着黎家人十几年都没发现家中女儿的亲缘关?系,直到与十九岁生日只差一月之余,他们才找到她?
他并不自?信,望向面前女儿美丽清瘦的脸庞,眼眶骤然炽热起来?。
强忍着情绪,偏头咽了咽喉咙眼,将自?己拾掇得有头有脸。
黎振伟道:“潼潼,你现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爸爸带你去?办过户手续。”
黎潼望了他一眼,手里头的雪糕木棍光溜溜,她找了个敞开的垃圾桶,精准无误地丢进去?。
“行啊,我?现在有空。”
竟是一点都不提方才看热闹的观后感。
黎振伟宁愿她心有波澜,借机暗讽黎家几句——这个老?太养孙子三年认不出来?是不是自?家的种,你们养黎娅养了十几年,居然从没怀疑过她的亲缘关?系吗?
她甚至连提都不想?提。
似乎觉得这就是个屁大点的事,从容淡定,看完热闹后,还?有闲心骂了两句一直在瞧她的秃头矮子男。
“看个勾八,眼睛不要了是吧?”江市方言,年轻女孩骂人时,神?情冷酷,满是戾气,上下打量着那个矮子男,刻薄尖利。
那矮子男抓到把柄般,嬉皮笑脸道:“呦,你这做什么生意啊?三个男人,生意这么好?”
他贼溜溜的眼睛滑过黎振伟等三人。
这种破旧小区里,年轻女性与成年男人交谈几句,没多久就会被造谣些不干不净的话。
黎漴本没想?到这么多。
他在那个矮子男说完话后,迟一拍地意识到这是在造黄谣。
怒意点燃他的理智,黎漴冷下脸来?:“你他妈说什么呢?”
司机半推半拦着黎漴要上前挥拳的动作,将棒球棍定在身前,跨前一步的动作明显且具有威胁性,魁梧宽厚的身材显眼威风。
黎振伟同样愤怒,他喝声道:“你给我?注意点说话的分?寸!我?是她爸爸!”
那个矮子男被三个成年男人威胁性地怒喝大骂,已有怂逼的架势。
他不愿在公共场合掉面子,仍强撑着嘻嘻笑:“哎呀,是你家里人,怎么不说一句……我?还?以?为?……”
“脑浆摇匀了再和我?说话,臭傻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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