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穆瞱
她能以小官之女走到今天的地步，靠得就是察言观色。她看得出，三皇子根本不在乎皇位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在之前他自己都很在意的。
封仪卿却没有去管姜贵妃的纠结，他根本就是放任了姜贵妃的所有动作。结果才过两日，后宫关于他的流言就消失了，就跟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知道，是姜贵妃出手了。这一局，姜贵妃低了头。
姜贵妃也是不得已的，他从三皇子的眼中看见了漫不在乎──或许真的是因为六公主和亲的事情，让三皇子有兔死狐悲之感？
总之三皇子不信她了，也不想争了。如果她继续咄咄逼人，或许三皇子会干脆去跟陛下把一切都掀了。
姜贵妃在吩咐撤回流言的时候，其实内心无比惶恐焦躁。十几年的心血，难道因为自己下手太狠，就要让她失去一切的仰望？
但暂时，姜贵妃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与此同时，宣正殿。
“消失了？”玄远帝问。
“似乎是姜贵妃娘娘出了手。”
“之前这流言不就是她自己放出来的吗？”玄远帝问。
有人在搞自己儿子，他又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管？所以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很快就查出来了。之所以没管，就是想看看母子俩人最后会怎样。
如果三儿真的是为了妹妹打抱不平，姜贵妃这一手只会激怒他。但如果他因为流言而低头，那就代表了他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代表了三儿虽然只有十五，却已经开始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了。
“姜贵妃娘娘不过是希望三殿下低个头。”李尚司说：“但是三殿下很是生气，姜贵妃娘娘去找了三殿下一趟，当面被蹶回来了。又过两天，流言就消失了。”
玄远帝玩味一笑：“儿子还是好儿子，这贵妃……却已经不是好贵妃了。”
李尚司低着头没有回答。
玄远帝说：“凡是个人，没点怨气才奇怪。不过三儿还小，也没做错什么，情绪过了就好了。”
“三殿下是性情中人。”李尚司说。
“去跟姜贵妃说她管理宫务不力，禁足三个月，宫务交给贤妃跟德妃管着吧。”
“是。”
第199章 被公主的皇子（七）
对于天降的禁足处分, 姜贵妃只觉得害怕。
她并不是担忧自己被禁足或者宫权被夺走，而是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在陛下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虽说六公主已经和亲，不用时时担忧性别之事暴露，但那也代表了如果这件事情暴露, 自己会有多凄惨的下场。
而且这件事情曝光的话, 从头到尾付出代价的绝对只有自己，不管是三皇子还是六公主, 这两位都是受害者。毕竟有这样一位“上进”的母亲,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所承担的压力都不会小。
对孩子发作也没道理,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会承担玄远帝的怒火……
大约是因为发现三殿下开始不听话，于是姜贵妃想来想去, 唯有把三皇子送得远远的，这样才能避免他哪天脑子一热, 就去揭发了自己母妃。
姜贵妃认为现在不过是三皇子不懂自己的苦心，等到他长得更大，更理解权力对一个男人来说代表了什么, 就不会再怨怪自己了。
于是她在禁足之前, 让玉柳去联系了一下自己的娘家。
姜家在很久以前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官之家, 但是自从姜贵妃得宠之后，姜父在官场上就顺利了很多。人治时代是这样的，如果上面没有人，即使做得兢兢业业, 也很难争取到什么好机会。
而姜家自从姜贵妃在宫中有了牌面，姜父的官途就开始顺畅了。
不要说什么开后门之类的，光是按部就班让他升职这点, 就足够他在这十几年内成为从三品的京官。虽说并不算是什么紧要职位, 但好歹也是有名有姓。
姜贵妃要玉柳出去, 就是要让娘家运作一下，让封肃可以去边境历练。
北狄跟玄国最近是和平状态，不会打仗，所以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去过边境的皇子至少比起其他人有点实绩。让三皇子现在远离京城，也能避免他因为年少冲动做下不可挽回的事情。
于是封仪卿最近发现开始有人在自己耳边吹风，一下子建议自己去边境走走，一下子又说如果担忧妹妹，可以去边境驻守，以确保自己的妹妹受了委屈可以第一时间知晓。
封仪卿对朝堂运作并不熟悉，但是基于对姜贵妃的了解，他知道这是姜贵妃想要把自己支走。
说实话他是拒绝的。
过去的十五年当中，他觉得自己活得太辛苦了，现在可以过得这般轻松，可以念书可以习武，还有听话的宫人供他使唤，目力所及没有讨厌的姑姑限制自己……他为什么要去边境自讨苦吃？
而很不好的地方是：姜家的话，其实很多人愿意听。
这也不奇怪，毕竟三皇子可以说是长成的皇子当中，看上去各方面都不错的。就算大臣们没有想要在这个时候就站队，但顺水人情大家还是乐意的。毕竟姜家是三皇子的母家嘛。
于是让三皇子去边境历练的声音就开始愈演愈烈。
其实如果封仪卿真的想要表现自己的话，在这个时候就该借着担忧亲妹这个理由自请驻边。只要待上两三年，就算得上是给自己镀了一层军功，以后这些都能算得上资本。
可是封仪卿是被压抑许多年的人，他现在的精神极度懒散，别说去驻边了，就算去给母妃请安都不想，他又怎么可能乖乖低头？
所以姜家的推波助澜在三皇子本人没有兴趣跟玄远帝没表态的状况之下，就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过去。许多人都觉得自己努力了一个寂寞，而姜贵妃对三皇子这样懒散不合作的表现……怒了。
这种恼怒跟三皇子不听话没关系，大概就是那种……爸妈教小孩二加二，然后举了各种例子小孩都回答是五的那种……恨铁不成钢吧。
为此，姜贵妃特别让人把封仪卿请了来，并且再也不顾忌形象的破口大骂。
“我知道你对仪卿的事情不满意，本宫的确对仪卿有愧，但对你却问心无愧！”姜贵妃秉退下人之后，就端不住贵妃的仪态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知道你外祖父为了串连起这么多大臣把你送去边境历练，付出了多大代价吗？”
她喘了口气继续说：“去了也没有任何危险，过个两三年之后，回来你就有了军功！就这么简单的事情，难道你都不会想？你怨怪我，为什么要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封仪卿没回话，任由姜贵妃骂。但也是这种“你爱念就念”的态度把姜贵妃的怒火拱得更高了。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今天这里没别人，你给我一句准话！”姜贵妃说。
“我没想什么啊。”封仪卿说：“皇族规矩，孪生皇子没有继承权，我就是想要当个富贵闲王快活一世。”
“你闭嘴！”姜贵妃随手扔了个花瓶过来。
好在最近封仪卿因为喜爱身体健康的感觉，每日骑射都真正的努力上了，不然说不定都避不过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姜贵妃眼中带着惶恐，压低了声音说：“这件事情说出去，你以为你逃得掉？”
封仪卿抬眼看着自己母妃：“我为什么逃不掉？父皇是会杀我还是打我？还是不让我继承皇位呢？”充分表现出了什么叫做无欲则刚。
而姜贵妃……她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封仪卿把头撇过去，依旧沉默。
“你要是在和亲之前把这件事情挑破，那你父皇或者不会怪你。”姜贵妃说：“但是现在……你觉得陛下也不会怪你？他至少会生气你知情不报。”
“欧，可是我是他去和亲以后才知道的啊。”封仪卿说：“所以我这不是因为知道兹事体大所以犹豫了好久吗？”
姜贵妃听了以后楞住了，然后仔仔细细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只见封仪卿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双眼睛无悲无喜的看着姜贵妃……里头，没有情份。
“你……你这个……不孝子！”姜贵妃颤抖着声音说：“你……”
“母妃，都这么久了，你还认不出我到底是哪个？”封仪卿突然笑了一下。
光是让母妃愿望落空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
一边想着，封仪卿对着姜贵妃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福礼。虽说身上穿着皇子服饰，但动作优雅，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多年薰陶之下才能培养出的仪态。
“母妃，我不想去和亲，所以……我就让哥哥去了。”封仪卿笑着：“但是在骑射方面……我不太熟悉，所以边境就……暂时不能去。”
姜贵妃在那个福礼之后，整个脑袋都木了，有好长一段时间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难道她不晓得自己这样对待小儿子很残忍吗？难道她从来没有受过良心上的谴责吗？
当然是有的，尤其是以前的封仪卿对她孺慕，甚至乖巧贴心，而且比较起封肃，封仪卿跟她相处的时间才更多。
只是她会刻意的告诉自己，自己只爱封肃，只有封肃一个儿子。并且有意的秉弃自己对封仪卿的感情。
因为欠太多了，这种亏欠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最后这种亏欠就转化为避让跟厌恶──谁会喜欢一个时时提醒自己是个坏母亲的人呢？
把封仪卿送去和亲/送死其实也是姜贵妃深思熟虑的结果。她觉得小儿子必须要以一个对所有人都安全的方式退场。
把封仪卿送走以后，姜贵妃没觉得难受，只觉得自己摆脱了十几年的枷锁。因为封仪卿的一应事务都是她亲手安排，封仪卿走了，她可不就闲下来了？
结果现在，原来封仪卿没有走，走的是她此生的希望封肃。
“母妃太高兴了，都说不出话了？”封仪卿一笑：“母妃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说过，终有一日会让我以男儿身分堂堂正正的活着……现在总算是到了这一天了？儿子……很感激母妃。”
说完，封仪卿草率行了一个皇子礼就告退了。姜贵妃因为太过震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到封仪卿走了好久，姜贵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来人！玉珠！”
玉珠本来就守在门口，听见贵妃召唤，很快的就到了姜贵妃跟前。
她一进门就发现姜贵妃脸色白中泛青，血色尽退，像是受了极大惊吓的样子。
“娘娘！”她一边喊，一边上前去把姜贵妃从地上扶了起来。
原来姜贵妃不知道何时，双腿一软就跌倒在了地上。
也就在玉珠扶她的时候，她低声在玉珠耳边说：“三……三儿不能留了！他必须死！”
饶是玉珠自认见过世面，也差点把手上的贵妃娘娘给扔出去。
贵妃这是……疯了吗？
姜贵妃也没有要玉珠回答，只在站起身后一把推开玉珠，直冲里间，然后在床板上的暗格左右摸索着……玉珠知道，这是姜贵妃在找一些用得上的……药。
玉珠很惊讶：到底刚刚三皇子跟娘娘谈了什么？娘娘吓成这样？难道三皇子要去跟陛下坦承孪生子的事情？
也不怪玉珠只能想到这个，毕竟姜贵妃跟三皇子之间，可以说得上秘密的也就这一件事。而且现在还牵扯了两国邦交，如果这个时候说出去，姜贵妃被拿来祭天都可能……只是三皇子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还是说，三皇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母妃谁也不爱？
啊，是的，长期承受精神压力的玉珠看上去对姜贵妃忠心无比，但如果不是因为姜贵妃倒台自己一样活不成，她其实无比希望姜贵妃下一刻就死于非命的。
第200章 被公主的皇子（八）
从小到培养对一个人的确是重要的, 封肃看上去没心没肺，但他在一开始的慌乱之后，却可以下意识的抓住闻人烈的态度。
这种态度当然不是对“皇后”的态度，而是一国皇帝, 面对带有政治意味的和亲皇后会有怎样的考量。
他在北狄后宫过得一点也不低调, 但却很明白的表现出了对北狄没有觊觎。包含后宫的妃嫔也因为闻人烈对皇后的态度，根本没人会去招惹他。
他不想回国吗？他当然想, 但等他确定维持现状就是最好的法子时, 他也只能先充实自身以静待时机。以少年人来说, 这种“耐得下”其实就是一种很了不得的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