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穆瞱
接着司仪又要开口让新人对拜,此时杨臻手上牌位竟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正正好落在舒暖腿上。
这次杨臻很清楚没有其他人碰到牌位,一时间有些冷汗往外冒??这是宛眉显灵了?
只见宾客跟众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舒暖身上,舒暖一脸诧异道:“莫不是姐姐在感谢我?姐姐当真不用如此,我既然嫁进杨家,教养儿女就是我该做的。无论严儿怎么想,我自她六岁开始就照顾他们兄妹俩,自认事无巨细,问心无愧,这只是份内之事,并没有想要谁念我的恩。”
说完,舒暖又把牌位摆正,放在旁边的椅子上。
眼见吉时已经快要过去,媒人开口说:“话说生恩不及养恩,杨夫人自你兄妹还小的时候就照顾你们,现在你都要娶妻了,自然也当得你们一拜。要不新人就给杨夫人行个礼吧。”
张氏倒无所谓,杨家的继夫人声明极好,大家光看杨严跟杨慈两兄妹的状态,也知道这位继夫人内心并无藏奸。况且继夫人并无子嗣,杨家这些年来上上下下打理的无一不妥,张氏对这位继夫人也无恶感。
但杨严却很不乐意。
舒暖的确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但对他来说,舒暖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母亲已死的事实。母亲对这位“姨母”态度如何他心知肚明。即使姨母是母亲特别请回来照顾他的,他相信母亲也不会想要看见姨母取代自己的地位。
但满堂宾客看着,他也知道自己内心想法卑鄙,所以只得不甘不愿的低下了头,并且还开口道:“夫人对严儿多年尽心尽力,视若己出,如今成亲,严在此谢过夫人。”
舒暖微微一笑道:“不用这么见外,跟平时一样,喊我姨母就行。”
此话一出,宾客间顿时“嗡”的一声??不会吧?杨夫人嫁进来应该有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杨公子竟然只喊她姨母?这是内心不认同她的意思?
杨臻跟杨严自然也听见宾客议论了,杨臻内心暗道不好。
舒暖跟两个儿女不够亲近,那是他跟舒老夫人有意为之。毕竟舒老夫人也不会愿意庶女取代嫡女的位置。
杨严对亲母的死极为悲痛,后来竟是把这情绪发泄到舒暖头上。杨臻自然发觉了,但又觉得这情绪有个出口,不把儿子憋坏就行,因此多年下来一直如此。杨严心情好了就喊舒暖姨母,心情不好就叫她继夫人。
总之没有出口过一次“母亲”。
杨严这下背上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他难道知道自己的行为欺负人吗?好歹读了那么多年舒,他当然是知道的。只是舒暖任由他欺负,父亲跟姥姥都默许,他也就这样下去了。
结果现在这种场合,舒暖竟然脱口而出??
就在两人下不来台的时候,舒暖又说了:“瞧我在胡说什么??我只是太想念姐姐了而已。”说完还很不好意思般的笑了一下。
杨臻给司仪使了眼色,于是大家就当没事那样继续下去了。
杨家的私事,就算晓得了又能怎样?没人会多管闲事,反正不过是议论一番的工夫罢了,不多久大家就忘了。
接下来的时间一切顺利,没有出其他的意外,只是舒暖一改以往内敛,恰到好处的周旋在夫人跟太太中间。
舒老夫人年纪大了,没有办法满场应酬,所以这个工作由舒暖来做也很适当。杨慈此时自然是去新房陪伴嫂嫂了。
舒暖没有趁机多说杨家的坏话,只是总会不小心带到自己在家里的处境。
“杨夫人恭喜,儿子成亲,以后也有靠了。”
“是啊,我十年多来兢兢业业,这下也算对得起姐姐的托付。这个姨母总算合格。”舒暖像是开心极了,说溜了嘴,然后又找补说:“他们都是好孩子,严儿成亲之后,很快就轮到慈儿了,到时我的心才算是真正定下来了呢。”
“这孩子都成亲了,你就不会舍不得?”这是有些意图找荏的。
“成不成亲的,不都是一样过日子吗?”舒暖说:“这责任我一背这们多年,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有。能早日完结,我才松口气呢。”像是随口一句,但听在耳里的夫人们谁又不是人精?
当年杨家的说法是:舒暖身体有碍无法有子,舒宛眉担忧妹妹以后无人依从,也担忧家里幼子无人照顾,所以才让庶妹百日里嫁进杨家。
但毕竟还是嫁得太急,几乎人人都怀疑舒暖是不是趁着嫡姐重病,跟姐夫有有了什么。尤其在婚期之前,本来就身体不好的杨老夫人也病逝了。
顶着母孝跟妻孝都非得把人娶进来,这中间没鬼才怪了。甚至后来传出舒暖无法有孕,都有人说是因为舒暖意图借子上位,没想到杨家两重孝,她只得把孩子流了,因此伤了身子才无法有孕。
总之当时的流言来势汹汹,其中颇有舒杨两家的手笔。杨臻的形象的确稍微受损,舒暖的名声却是彻底不能听了。
舒老夫人也不介意,毕竟当时舒家已经没有女儿等着出嫁。而且舒家的嫡女跟庶女有多分明也不是什么秘密。
至于杨家,他们的确不太乐意让杨臻背一个见色起意的名声,不过眼看杨老夫人就要去世,三年后起复人脉之外钱财也颇要紧,反正在家窝个三年,有什么传言大家也忘光了,因此杨家还是捏着鼻子配合了。
第49章 被继室的庶妹(五)
当然杨家要妥协也是有条件的, 他们没忘记在传言当中给杨臻洗白。
于是最后传出的版本就是:
杨臻身为姐夫,因为妻子病重抑郁酗酒,此时舒暖穿着嫡姐的衣服投怀送抱,等杨臻发现以后已经迟了。他对于被算计的事情极为恼怒, 本来不打算认下亲事, 是苏宛眉体贴两家名声,所以特别请求丈夫, 这才有了杨家跟舒家的二度联姻。
总之在那场传言里头, 舒暖就是一个没有人伦的心机女子, 在长姐重病的时候勾引姐夫。甚至因此有孕,还以此逼着姐夫给自己一个名份。
嫡姐因此病情加重, 还要撑着病体给庶妹收拾烂摊子,最后觉得自己寿命不永, 干脆让丈夫娶了庶妹,这样丈夫名声无损,庶妹也可以帮着照顾孩子。
杨臻对妻子情深, 又恨舒暖导致妻子病情加重, 于是即使松口答应也没让她留下孩子。小产之后忙忙碌碌的又是丧礼又是婚礼, 舒暖因此身子受损无法有孕。
总之整个过程顺理成章,两家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城里的夫人太太好长一段时间都拿舒暖来教育小姑娘。但相处久了,舒暖的行为跟性子是藏不住的,而且也没人会特意跟杨家的夫人交恶, 这件事情才慢慢没人提了。
舒暖对那些传言自然是知道的,但两家人为了自己方便,踩着她方便所有人的事情又不是第一次做。她这次口头稍微澄清就足够那些夫人们自我脑补三百折子戏, 而且她只是想要给未来的行为埋个伏笔, 并没打算现在就把一切说出来。
就算说出来, 除了自己也没有人会在意。
一场婚礼就这样在所有人眼神乱飞当中结束了,而杨家跟舒家一无所知。毕竟这种根本不是证据的一点话头,疯了才会有人去问到两家人的脸前。
次日敬茶,没有外人在场,杨严则是完全不装了。他跟昨日一样,一个椅子给杨臻,一个椅子给牌位,舒暖的位置在牌位旁边一些。
并且杨严完全没有打算给舒暖敬茶的意思。
舒暖看着杨严跟张氏两人把茶递到牌位前放着,然后就要直接越过她去跟杨慈厮见,舒暖直接摔了杯子。
“当!”
“夫人!你这是干什么?”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平常安静的人忽然发火,那威力自然翻倍。
“我这是干什么?”舒暖说:“你不如问问你从小读圣贤书的儿子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姨母所指为何?请姨母明示,我一定改。”杨严面无表情地说。
以往他只要摆出这副样子,舒暖就会退让。一来是因为不想跟个失去母亲的孩子计较,二来就是舒暖自己其实也没有很想要这个继夫人的位置。
自己都不珍惜的位置,干嘛一定要人认同?
不过现在舒暖不这样想了。哪怕她不想要这个位置,这么多年来她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偷过懒。而且这个位置不是杨严的亲爹妈硬塞过来的吗?可着她一人发脾气是做什?
舒暖冷哂道:“我明日就去问问你的夫子,你对我的称呼可符合圣人之道??对了,杨大人家的公子,可能没人会说你什么,那我明日就上京告御状,我想一定有人会对我要说的事情感兴趣。”
杨严兄妹从小就知道姨母进门以后就被绝了生育可能,并且这件事情还是瞒着姨母的。姨母这么多年求子,所找的大夫无一不被家里收买。
他们曾经冷眼看着她的笑话,看着她求而不得,又必须得要讨好他们的模样。并且自我催眠姨母就是贪图杨家权势才甘愿嫁给姐夫……人品败坏,想到就恶心!
现在舒暖一脸找荏的模样,杨家三人都是心虚的,他们眼神互相对来对去,脸上都是疑惑跟震惊:难道她知道了?
舒暖现在已经是修者,小小的杨家可以任她来去。她之所以没走,纯粹就是想要光明正大地走,所以在一些事情上,她就打算速战速决。
“夫人何必这样生气?如果是因为我们没有跟你敬茶的话,我们现在补上就是了。”杨严最先回过神来,旁边的下人很麻利的给两人又递上了一杯新茶。
“不用你们的茶。”舒暖笑道:“本来我还想着晚点跟你们说,不过今日看见你对我的态度,我想我就现在说了。”
杨臻见舒暖的表情肆意,一点也没有以往那般柔顺隐忍,心中顿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夫人,严儿只是思念生母,行为是有些过了,但其实也可以体谅的……小孩子嘛,你跟他计较这干什么?”
“杨臻,你杨家当年让我一喝三年的绝子汤,喝得我此生无法有孕。你还记得吧?”舒暖没管杨臻的缓颊,直接问道。
“……夫人,这是谁跟你说的?我杨家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们不只做了,药材还是找我嫡母置办的。”舒暖说:“我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们不但这样做,还早早跟他们兄妹俩说了,说我就是苏宛眉找来照顾他们的婆子,对吗?”
杨臻还想辩解两句,但张开口又觉得没有必要。舒暖个性是比较内敛隐忍的类型,今日能够出现这种情状,大概是都已经调查清楚了。
于是他说:“这都过去这样久了,你还说这些做什么?虽然杨家无法给你一个孩子,但严儿不会不管你的……”
“就他这副样子,你说他不会不管我?我担心他管多了,我哪天眼睛一闭就睁不开了。”舒暖说:“老老实实说话,不然明日我就去京中吿杨严不孝。”
如果被告不孝,从此以后仕途断绝是最轻的,有功名的读书人如果被告不孝可能都有牢狱之灾,而且还会判得比平民百姓更重。
“你以为你出得了江南?”杨严听了以后,着急之下脱口而出。
“你可以试试,看我掌了杨家十二年,有没有办法绕过你们父子俩离开江南。”舒暖说。
杨严跟杨臻沉默,他们不敢赌。光明正大或许不行,乔装改扮呢?或者干脆现在状纸已经在路上了?
“你要如何?”杨臻说。
“我要和离。你立刻跟我到衙门办出户,然后把我的嫁妆拉到我的庄子上。”舒暖说:“什么时候办好,我就什么时候让人把状子追回来。”
杨臻内心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如果不是状子已经在路上,她哪来那些底气?随着状子的,必然还有两兄妹对继母绝孕早已知情的证据,以及杨家对舒暖的算计。
哪怕最后不能真的判杨严不孝,这件事情闹上京城,杨家从此就无法在官场立足了,杨家两个儿女的名声则会臭穿地心。严儿已经娶妻,但慈儿大概只能进家庙。
“你要想好,今日我放你离去,来日杨家跟舒家都不会放过你。”杨臻说:“哪怕明面上不为难你,私底下多得是手段把你的财务通通骗光。”
“那你们也要想好,我光脚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捅死你再自杀,我自己是烂命一条,杨大人可有第二条命?”舒暖一边说,一边用力拍了一下茶几。
只见“轰”的一声,紫檀木的茶几就这样寸寸断碎。
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见鬼的目光看着舒暖,舒暖则是摆出以往那种矜持的、内敛的微笑说:“我自小就不受人注意,所以在七岁左右收留了一个婆子做我房里的嬷嬷……这一身功夫就是她教我的。”
这个婆子是真有其人,只是当初舒暖收留她,只是因为她能干好用,偏偏性子不好,到处得罪人,后来被别人害得几乎要被发卖了。
舒暖房里就缺一个有本事的人,人缘不好有什么要紧?她自己人缘也不好。
那个婆子年纪比较大了,如果被发卖大概也没有好去处。所以她只是尽心尽力的帮舒暖把屋子跟几个丫头管好,然后在前几年就病逝了。
她本来就很少见人,现在被安个武林高人的身份也不违和。
“何至于此?”杨臻面色都有些白了。
舒暖有这手本事,多年以来都没有显露,现在却发威了,那显然她查到的东西对杨家非常不利,让她毫不介意以命换命……本来还转过些阴暗念头的杨臻跟杨严顿时收敛好了自己的小心思。
“我也不稀罕你们的承认,不过我这里还有一个大消息。等我离开杨家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们。”舒暖说:“要是不知道,绝对会后悔的那种喔。”
说完,舒暖径直起身离去。
她在杨家那么多年,从来都守礼恭谨,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潇洒。而这也让杨家三人知道她的确有所倚仗。
“爹,您真的要跟姨母和离?”出声的是杨慈。
和离的事情一出,面临最大冲击的必然是她这个未嫁的姑娘。
因为性别的关系,她跟舒暖的相处比父兄都要多,但她对舒暖的敌意却是最大的。因为舒老夫人并不喜欢两个外孙偏向继母,而舒老夫人最能直接影响的,也是杨慈。
当年杨慈不过是个四岁多的小娃娃,年纪大一点说不定都会忘记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有舒老夫人在,又怎么可能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所以她一直都会运用自己的影响力来让舒暖过得战战兢兢,包含舒暖生母当初怎样怀上舒暖的那些陈年往事,都让舒老夫人一样一样,时时重温。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姑娘,又怎么可能对姨母有什么恭敬心思?
尤其舒老夫人为了贬低舒暖,每次私底下称呼舒暖的时候,都会用“那个不会下蛋的”来指代。
可要杨慈来说,真要让舒暖在哥哥成亲后不久就和离,那用过即扔的感觉就太重了。而且杨慈还没有议亲呢!哪怕杨慈成亲的对象不可能由舒暖决定,有一个嫡母经手各种礼仪也是姑娘本身的尊重。
“爹,你觉得她说的是真的吗?”杨严没有理会妹妹,而是转头问杨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