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老皇帝把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短短一段话,回味悠长,李容再如何,也是知晓中都形势的,只是一边是老皇帝,另一边是义父。
他咬着下唇,良久,脚踏的小太监微微鼾声,他小心掀被爬起来下地,悄悄打开窗户。
皇子居住的北七所,是连在一起的,没有实际意义的院墙,李容很熟悉居所,他最终绕过守夜的禁军和太监宫门,跑出来了。
一个小太监在等了,李容认得是陆海德的小徒弟伍佳,伍佳跑过来,“四皇子怎么不穿外衣,”他扯下自己斗篷,“殿下快走吧,陛下,陛下有些不好了!”
李容披上伍佳的青色披风,两人沿着清冷的宫巷一路飞跑,从侧边的小门钻进了玉泉宫。
大殿内昏暗而安静,一股浓浓的苦涩药味,老皇帝自从瘫痪之后,他起卧吃睡基本都在这个大殿里。
高深的天花彩画和方圆藻井让整个大殿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御医刚施了针,低头退下,龙榻上的老皇帝盖着明黄锦被起伏很小,比印象中瘦小干瘪了很多,枯槁的苍老面庞呈一种垂死的蜡黄色。
四皇子来的时候,三皇子才刚刚玉阶上下来,他也是雪白寝衣披着斗篷的,正由小太监送往另一边的侧门回去。
李容望见他的时候,三皇子眼眶泛红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后者从前每见四皇子总要摆出兄长的派头训诫他一番的,但今天没有,三皇子明显哭过,瞥了他这边一眼,没理,转头回望玉阶上,双目噙泪少倾才掉头离去了。
李容本来有些沉默的,他心里乱哄哄的,沐贵妃为了表现自己好,总是尽力表现轻快,但他还是很心疼母亲。
他心很乱,而且半夜出来,他总有些不安。
但一看见三皇子,他心里那些不安顿时去了,抬头往玉阶,那些沉默和纷乱在看清老皇帝垂死的面庞时一骇,纷乱的情绪霎时去了,他失声:“父皇!”
老皇帝苍老蜡黄,就像上了水的鱼嘴巴吃了一张一翕,“你,你来了?”
他睁开浑浊的眼睛吃力看着,却似是始终无法对焦,枯槁苍老的手伸出锦被之外,摸索想握他的手。
老皇帝的手是真的枯槁,不是装的,老人斑点点瘦得青筋一条条凸起,脆弱地包裹着血管,明黄的寝衣像包裹着一具附着皮的骨架子,在它摸索着握上李容的手的时候,李容像烫着一样,情绪当即崩了,他反手握住父亲的手。
“父皇,父皇?”他小声唤着,有些害怕他死,眼泪渐渐濡湿眼眶。
老皇帝缓了一会儿,慢慢说:“……朕大行之后,朝中不知如何。若是你三哥登基,我留下遗旨,封你,封你为浏河王。不,不管将来如何,你三哥起了誓,不伤你分毫。……你亦需答应朕,若……如论如何也得给你三哥一条生,生路。”
人之将死,最后一刻,安排子女,还有小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老皇帝都做了安排。
李容心口一酸,眼泪哗就下来了,老皇帝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李容惊慌失措,“父皇,父皇!”
陆海德大骇,急忙喊御医。
殿门开了,宫女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要急步冲上来,老皇帝面色紫胀,抓住李容的手,“你,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李容惊慌失措:“记住了,记住了!父皇你要支持住——”
他手足无措站起,急切,药送上来了,他急忙接过来,陆海德扶起老皇帝,他赶紧小心把药给老皇帝喂下去。
幸好药下去之后,御医紧急施了一次针,老皇帝的喘息勉强平复下来了。
陆海德双目噙泪,对李容道:“陛下如今难以成眠,您陪他说说话呗。”
老皇帝一只手软软垂下,李容刚才坐的墩子踹翻了,他跪坐在猩红地毯上,老皇帝垂下的那只手放在的他头顶,摩挲了一下。
李容的泪哗哗下来了:“好!好,我陪父皇说话。”
陆海德欣慰:“明儿殿下也来吧?”他垂泪,“陛下就在这几日了。”
李容下意识要答应了,说说话而已他很愿意来,但嘴巴刚张了张,马上就想起义父使人叮嘱过让他做好准备,明天夜里说会使人带他从西华门出去一个地方,并让他守口如瓶。
李容牢牢记在心里,但这么一来,不就冲突了?他不由面露犹豫和两难的迟疑之色。
“后天也来吧,”陆海德面色慈祥哀戚,眼神却一瞬不瞬盯着李容,他立马道:“明天戌正?不还是亥时吧,亥初,亥正,我让伍佳去接您!”
当陆海德说到亥正的时候,李容心里一急:“不!我早一点来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终究是眷恋这难能仅有的父爱,想着早点来了,之后借口不舒服回去,他不告诉任何人,也来得及的。
不料他话音一落,躺在龙榻上闭目奄奄的老皇帝却骤然睁开了眼睛,和陆海德不动声色对视一眼。
两人霎时大喜!
时间确定了!!
……
病榻上的老皇帝服药过后昏昏沉沉,没多久终于睡了过去了。
李容松了口气,被伍佳送着,从小门回去了。
李容一出去,龙榻上的老皇帝一撑蓦地坐起,他哈哈大笑:“这个孩子,朕就知道!”
他就知道啊,他就知道!李容小时候曾躲在门鼓偷看他的,好几次。
那是李容仅有的几次偷溜出偏宫。
老皇帝看见了,但没理他,御辇毫不停顿而过,那个小小的孩童扶站起,在远远的门鼓后望着他。
他就知道,这是一个渴望父爱的孩子!
果然,胡唯翼送信之后,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悄悄溜出来了。
老皇帝最终成功在李容口中套出了行动时间!
他哈哈大笑,苍老的面庞有一种病态的潮红,那双浑浊的眼眸凌然嗜血到了极点,“听见了吗?!是明夜亥正!!”
——有了正确时间,一下子就能把人锁定了!
宿卫的金吾卫和南北衙轮值例规是老皇帝亲自安排下去的,一天一轮,分上夜中夜和下夜,期间轮岗巡值区域,不给连贯小动作的机会,尽可能杜绝篡宫之事发生。
而四皇子所在的北七所呈长条状,想要离开,除非像今夜一样老皇帝的人亲自带钥匙去开启备用门并把巡守禁军弄走,否则,必然只能走西华门。
陆海德已经迅速把人圈出来了,“明夜亥正,西华门内门的值守太监总管是御用监第四司的何显。”
皇帝森然一笑,“就从这个何显下手吧!”
胡唯翼、张慎和黄宗羲已经无声自侧门返回大殿,三人“啪”一声单膝及地:“末将领命!”
……
当夜将这个太监何显暗中擒下,严刑拷打,最终撑不住开始吐口,他知道的也不多,但和特殊的轮值规矩结合在一起,迅速打开了缺口!
次日入夜,李容和嬷嬷说他想咪一下养精储锐,嬷嬷是知情今夜要出去的,这很合理,于是点头了,安置李容睡下。
李容悄悄打开窗户出去了,但是今夜的玉泉宫和昨天相比,却有很多的不同。
一路静谧中总有些不一样的,伍佳渐渐少了殷勤和急切,从小门进去玉泉宫的时候,李容甚至看见有黑衣甲胄的甲兵的背影一闪而逝,疾步无声消失在夜色中朱红的墙柱之后。
——自李旻事件之后,皇帝深感有地道不安全,尤其是冯坤显然知道有地道并摸索通了一部分。他直接把通向玉泉宫一圈的通道机括门全部堵死了,一个不留。包括玉泉宫跳下地道的口子也被封死了。
其他地方也堵死了很多。
现在玉泉宫辐射范围的这一圈被堵成断头路的地道,却成为了老皇帝隐藏伏兵的地方!
玉泉宫跳下地道的进口,殿内的,用了一整天的时间重新撬开,人员已经全部就位了。
隆谦、胡唯翼、张慎和黄宗羲四人,根据动手时间和轮值表配合,密锣紧鼓了一整天。无法把冯坤的人悉数剔除出来,但他们却能把确定依然忠心与皇帝的人都圈了出来,其余悉数摒弃,做好准备。
今夜,将会有一场血战!
李容见了黑色身影,他一怔,这时候他已经站在大殿的小门外了,小门无风自开,他被伍佳一推跄踉进去,急忙抬头,他吃了一惊!却见昨夜奄奄垂死的皇父在昏暗中一身金丝微闪的九龙腾海帝皇衮衣,靠在引枕上正坐,面庞冰冷嗜血,一瞬不瞬盯着闭合的正殿殿门。
皇帝倏地侧头,瞥了他一眼。
李容骇然,他知道得再少再不聪明,也意识到不好了!
雪白寝衣披着薄披风,夤夜赶过来的李容,一骇跌倒在地。
厚厚的猩猩绒地毯吸附了所有的声音,地龙暖融融的,但凉意惊骇倏地侵袭心脏至全身。
老皇帝直起腰,哈哈大笑:“你立了大功!朕可以给你一个幽禁终生的恕旨!至于你那贱人母妃,就去死吧!!”
老皇帝忍着这两个狗男女很久了,他冷冷恨道:“朕要将这两个人一南一北,一山一海,戳骨扬灰!生生死死,永不能相会之!”
李容骇然尖喝:“啊你——”
老皇帝冷笑一收:“将他拖出去,和他那贱人母妃关一块去!”
李容迅速被捂住嘴巴,挣扎踢打着拖出去了。
昏暗的大殿内,老皇帝充耳不闻,他倏地抬眼,紧紧盯着如往常一般闭阖的二十七扇朱漆描金殿门,殿内昏暗,他可以透过冬纱隐约望见外面斑驳的残雪以及夤夤的夜色。
一切都是那么寻常。
但他知道,今夜绝对不会寻常!
老皇帝脸皮抽搐了两下,他一撑御案直起身,浑身血液仿佛要沸腾起来,他厉喝:“来吧!冯坤——”
不管外头战况如何,只要冯坤踏入这玉泉宫一步!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朕!要将你碎尸万段!死无全尸!!”
……
生死交锋,势均力敌,胜负只在一线!
午夜,冯坤伫立在正宫宫门之后,红墙金瓦皑皑白雪,大红绣金的披风猎猎而飞。
他手提一柄长剑,剑刃在雪光下折射出冰冷锋锐的光,摄入双眸,冰冷如血。
亥正一到,“咻——”一声,一枚信号箭应声而起!整个皇城猝然暴起一声凌厉喊杀,黄怀玉高敏郑尽茗等巡部迅速掉头,疾速冲杀往玉泉宫!
整个皇城的警报立即就拉响了,嘭嘭嘭的至高警戒讯号箭升空爆开艳蓝火花,牛角号角呜呜长鸣,整个中都都霎时被惊动了。
仓促掉头迎上黄怀玉等部的非冯坤一党的金吾卫、全部闻讯惊动的虎扈军,还有隆谦胡唯翼和张慎等等人。
皇城内外,骤然暴动!
有反应过来的南北衙城防军,又迅速被同袍暴起格杀,之后后又被反杀,还有闻讯惊骇立即披衣而起赶往皇城的、有资格夜行的文官武将!
鲜血喷溅,泼洒了一地,冯坤的逼宫之战的准备甚至比老皇帝这边预料的还要更厉害多了,但好在老皇帝这边也及时知情了,反应得非常迅速,双方爆发异常一场剧烈的厮杀,整个皇城都陷入了激战当中。
有府邸很近的保皇党已经赶过来了,跨马厉喝指着冯坤破口大骂,冯坤一刀一个!鲜血喷染了他整张脸。
这些所谓的保皇党,除了闻太师那边一小撮,可以说没一个是好东西!冯坤恨透了他们,他父亲当初会死,他会没入宫禁,尽是托了那个所谓保皇党的福!
所有人的都不知道,冯坤原来会武,并且身手极佳!齐国公府有地下室,他苦练已经十数载,等的正是这一天。
然冯坤异常敏锐,老皇帝那边凶猛异常的反击和逐渐显露出早有部署的态势,让他一怔,消息提前走漏?!
长剑鲜血滴滴答答,十二月的北风呼啸而过,让人无端端心口一凉。
偌大的宫门,犹如一个虎口,鲸吞天下,在这个黑夜中犹如一团血色的晦暗!
……
而在另一边,内廷。
李容被拖出玉泉宫后内廷宫墙的温怡苑的时候,沐贵妃已经待了一整天了。
与玉泉宫同在中轴线的是永乐宫,这是皇后寝宫,当然不是沐贵妃有资格涉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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