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顾莞用力握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谢辞用力点了一下头。
……
大魏主营。
大军陈于嘉州之前三百余里,和北戎呈犬牙交纵态势,各路京军和地方军已经先后到位了。
战事一触即发。
主帐内。
高鸣恭却狠狠地踢一脚帅案,沉重的楠木大案发出“嘭”一声闷响,他怒道:“这是要干什么?!”
几乎拿到军事布阵图,出了大勤殿,他很快就看懂了老皇帝的伏笔了。
不独独是谢辞,京营中昔日是两党没来及清算,最重要是北军中、地方军中,那些拥兵最多又干练的节度使们,都藏在这些伏笔里。
“可他们都这样了!凭什么让别人填了膛灰?!”
是,那些节度使大都护确实暗生不臣异心。多年经营,拥兵自重,现在连皇帝都难动他们了。
可也正忠诚度本来就低,一个弄不好就会引发不可收拾的后果了!
皇帝想趁大战除去他们,顺势接掌他们的兵马,可战场哪有那么容易?!
而且,有能耐的人才会看明白王朝隐患生出异心并成功坐大啊。
把这些人都铲除干净了,谁来抗击的北戎啊?
就靠他们几个吗?
他们不会战死吗?!
高鸣恭一直都是沉稳寡言的,鲜少袒露自己情绪的大将,这一次他怒发冲冠,皇帝连下八道金令,连陆海德都派出来了,他忍无可忍,“锵”一声抽出长剑,厉喝:“再不闭嘴,我先砍了你!”
陆海德一骇,连续倒退几步栽倒在小太监身上,指着高鸣恭,“你,你你——”
高鸣恭“唰”一声长剑还鞘,黑色甲胄在身,他喝了一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把这张以谢辞为首的布阵图往地上一扔,冷哼一声,快步撩帘冲了出去。
……
二月廿五,大魏和北戎大军的第一场正面大战打响。
隆隆的雷声,雨云越压越厚,酝酿到了最后,一丝丝冰凉雨丝自半空降下,落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之上。
一场拉开足延绵百余里的凶猛大战,短兵相接之后迅速攀升至白热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什么好犹豫怜惜的,双方大军不管骑兵步兵,全部押了上去,以最凶悍的力道将敌军兵丁置之死地。
可老皇帝不独独一个高鸣恭,他的部署还是有大部分到位了。不少大将犹豫过后,又思及随着王驾一并遁至嘉州的家小,最后还是从命了。
谢辞首当其冲,血战到白热化,他厉喝一声:“朔方军,按照原定计划,以鱼鳞阵往乾位缓收!”
而后利用地利,退往大军左翼腹心!
全军上下,都早有准备,令旗挥舞,强行要来一个转身。
不独谢辞,很多个点,都这样!
只不过他这里最凶险罢了!
就在这个关头!
己方大军中军方向暴起一声呐喊,谢辞等人倏地侧头望去,只见高鸣恭之子高沐霖及副将之一陈武堂率本部营兵迅速冲上来。
高沐霖大声喊:“你们这块太危险了!大将军让我二人率军来护你们退进左翼,和襄州部互为犄角!”
战声震颤山岳,高沐霖声音很大,但也被和杂声混合在一起。
谢辞为首的,包括秦显、陈晏、苏桢、秦关庞栎苏维等等的大小将领,大家俱一怔。
谢辞挑眉,难道皇帝回心转意了?
不可能啊。
不过谢辞反应极之迅速,既然是这样,他迅速就着高沐霖陈武堂的掩护,一并汇入左翼之中。
朔方军也就不再突出了。
……
松岗山麓下,顾莞秦永秦瑛张宁渊几人一直在紧紧关注着战局的。
松岗这里他们埋了火药,出兵之前,他们预料可能会发生的各种局面,火药和桐油这些辎重军备,他们哪怕扔着帐篷,也没扔它们。
顾莞先前看顾大后方的后勤,就是为了守着这些东西。
实在不行,他们只能这么做了。
张宁渊紧张得要死,他是第一次参加大型的战事,穿着谢辞特地给他制的明光甲,惊讶:“咦?怎么,怎么好像变了?”
顾莞是在最前面的,她在战场的外围位置,能望得见谢辞大军的那边,骤然一变,然后朔方军很快退了回来了。
她也很惊讶。
想了想,派人通知了后方的秦永等人,她驱马上去。
……
顾莞也拔出长剑,加入大战当中,北戎兵是当真悍不畏死,大多连劈两剑才倒下的,她手臂发麻,这才终于望见朔方军的旗帜。
谢辞一见她,顷刻打马来接,顾莞脸上血迹喷溅点点,她大声喊:“松岗用不上了?”
谢辞点点头。
顾莞立即转头命人送信出去,火药桐油还是尽快起出来,下雨了,不然要糟蹋许多的。
……
高鸣恭是以生命为代价,阻止了老皇帝这场部署的。
朔方军回到左翼,压力骤减,一场分崩消弭于无形。
但鏖战到傍晚最激烈的时候,大魏终于压倒的北戎一头的关键时刻,高沐霖带着几名亲兵竭力厮杀回来,在斜前方冲了出来
“谢将军!救救我爹——”
彼时,谢辞正在回望嘉州方向,厮杀到最激烈的时候,他双目喷溅上血花,一点点的赤红晕染开。
他闻言一怔,“什么?”
高沐霖含泪:“我爹在东陉坑!”
东陉坑,正是先前谢辞所在的地方,全军为危险的尖锥位置。
老皇帝虽有私心,但战策是好的,事已至此,没有顶上这个尖锥,大魏要吃大亏的。
反而,如果顺利,可以将北戎击退回黄河北岸。
战场太大了,延绵超过百里的血战,谢辞并不知道,高鸣恭亲自率军顶上了那个位置了。
现在大魏大军终于取得上风,尖锥位置直面呼延德中军,高鸣恭的先锋军已经快打尽了。
高沐霖一直在他爹的后军,呼延德注意力终于转移开始迅速退后调整兵马之后,高鸣恭终于完成了他给自己的任务,高沐霖含着泪,急忙披上北戎甲胄掉头找援军救孤军深入的他爹。
谢辞一怔。
他几乎是马上喝令:“朔方军调整阵势!哨兵知会左右,朔方军左军转前军,尖锐阵冲锋,目标东陉坑!”
……
在大魏终于艰难占据上风之后,呼延德却并不恋战,迅速调整兵马,试了几次,而后往北挪移,战场在迅速移动着。
高鸣恭把指挥已经交给了副帅刘贽了,谢辞也把朔方军交给当时在身边秦显苏桢暂掌。
他杀开一条血路来到东陉坑的时候,高鸣恭正好杀死了呼延德留下的最后一名北戎战将。
鲜血喷溅,对方嘭地倒地,他持刀的手脱力战颤着,晃了晃,也险些滑下马背。
他死死抓住了马鞍。
谢辞及时赶到,救下了生死追随了高鸣恭二十余载的这数百的亲兵。
但高鸣恭伤势很重,战场迅速挪动,隆隆的声动往东北方向远去。
一片狼藉的丘陵,就剩他们这两拨人。
谢辞接住了一口气松了栽倒下马的高鸣恭,侧身吩咐秦显苏桢两句,后者急忙先行领军而去。
他将高鸣恭放在地上,军医赶紧冲上来,高鸣恭却摆了摆手,不用了,他慢慢握住谢辞的手,“我和你说几句话吧。”
看得出来,高鸣恭挺释然的,他对自己的战果很满意,侧头望着大战声动远去的方向,笑了一下。
他对谢辞和高沐霖说:“别伤心,我已经快拿不起刀了。”
他早年曾受过一次很重很重战伤,伤了根基,还伤及了连接右臂的手筋,大夫说过,他大约是活不过五十的。
“我今年都四十八了。”
并且他手筋有损,年轻时还好,年纪渐渐大了,他感觉已经力不从心,快拿不起重刀了。
戎马半生,马革裹尸,死在冲锋的战场上,并且没有吃败仗,他真的觉得很好的。
高鸣恭仰头望着雨云盘旋的天,雨丝下了半日,还是这么细细碎碎,他看着天空望了片刻,摇了摇头,复杂又释然,对谢辞说:“你是对的,你爹也是对的!”
当初发现谢辞率京营二营回朔方,高鸣恭是很生气的。但现在,他觉得,可能谢辞是对的。
还有谢信衷。
高鸣恭回忆,他轻声说:“你爹曾经说过,他在位一日。今后不起战事还好,但凡战火一起,大魏就该完了。”
当时适逢北地年景不好,朝廷第一次赈灾。
不知谢信衷是怎么得出结论的,那天夜里,两人喝了很多酒,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那时高鸣恭还不信,两人争得脸红耳赤,他说,再如何也不至如此。
高鸣恭闭眼,感到难受:“……我以为,怎么也得再有个二三十年。”
他视死坦然,神情缓和,但染血的半张脸触目惊心,他一只眼睛受伤了,直接被刀锋划过的,破烂的眼球有液体流出。
谢辞这才刚得知这么一位长辈不久,他父亲的好友,他愤怒道:“那就让他死!!”
“他死了,那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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