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冯良玉是个很优秀的人,听徐舅舅说,他曾冒着大雨去亲自监督抢修决堤,差点被洪水卷走;他为了治下百姓能够多一点保命粮,因为丰收而被“惯例”多征分润的税粮,他气得脸都红了,和朝廷的征粮特使大吵一架,愤慨不已破口大骂,最后还是徐襄赶过来打的圆场,连钱带银把特使的口封满意了,这事才算过去。
那天深夜,徐襄把冯良玉和长子徐文广带进书房中,教导二人:“我们总得保存住了自身,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他对小师弟冯良玉苦口婆心:“你想想,若是你被调走整垮了,再来一个其他的贪官,你治下的百姓,才是真正的苦。”
徐襄呼了一口气,对冯良玉说:“往后,若遇上这种事,只管来我库房,把这些人喂饱了,事情就好办了。”
冯良玉耿耿于怀,难以屈服,但为了治下的百姓,最终还是咬着牙关受了。
冯家人的生活因此变得简朴,后院儿女预算会松些,但冯良玉对自己简直苛刻到清贫,他实在填不完,才会来找徐襄。
徐襄只好借着逢年过节,给他多贴补,以免冯良玉一家吃苦。
冯良玉都给了妻儿了,他不用。
就是这么倔强又暴脾气,孤直耿介的冯良玉,最后做到太原刺史。太原兼理辅助军备边境防线的后勤,那些年,太原一线的北军是这十几年来最好过的,冯良玉从牙缝里省着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私人是,公帑更是,他深知天时不定积攒不易,得多存着以备日后不需。
但但凡北军需要,却是大把大把地倾尽全力。
因为他说,北军辛苦了,都是英雄好汉,抗击外寇抛头颅洒热血,他们被保护在后方,哪怕省吃俭用一些,也绝不算苦。
顾莞发现,不管是徐舅舅还是徐氏,即便这样被冯坤威胁过,两人都对他并无什么怨恨。
细细说来,顾莞才慨叹,原来是这样。
那确实,也真的很难生出去怨恨来。
“我娘说,即便真的死了,就只当为冯家填命去,两家人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只是不舍得我,我还小,和我没关系。”
顾莞再说起这些,心中也是感慨千万,说了这么多,她也说完了。
心里那口气也不禁泄了些,如果冯坤真的不答应,那她也没什么办法了。
顾莞另提起一股心气,如果真是那样,她就带着谢梓他们奔赴前线好了!
顾莞一直挺忌讳的,不太敢提起沐贵妃,但最后她说:“如果沐表姐还在,肯定不愿意看见你这样的。”
青衣白发,孤寂索然,心气和奋斗的目标一下子泄去了。
既然说了,那索性就一口气说到底吧。
希望冯坤没有忘记他的父亲和沐贵妃。
顾莞是望见了内帐的一件鲜红的嫁衣了,大红艳色,长长的孔雀尾,点缀了一片的金色绣片,纯金的色泽,精美的绣图,展开如孔雀南飞,如火如荼,美丽到了极点。
黄辛劝说完冯坤之后,回到内帐继续手中的活,冯坤携带的行李并不多,最重要的只有这几口大箱,战时奔波颠簸磕了一下,黄辛担心把婚服磕坏了,赶紧打开箱子挂起来检查。
一听顾莞说起冯坤的父亲,黄辛就停下了手中的事。
顾莞这个角度,刚好望见那件如火如荼的嫁衣。
冯坤一直都没有吭声,他静静僵立着,顾莞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她该说了已经说完了,再说就累赘了,那枚玉扣也已经在冯坤手里了,她只攒住一个荷包。
她盯了冯坤片刻,最后转头,望见了那件嫁衣。
帐内寂静,那么多人,却雅雀无声,天终于彻底黑透了,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暮色笼罩大地。
“你在看什么?”
冯坤转过身来,立即发现了顾莞的视线了。
他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否有触动。
顾莞一愣,半晌,她很诚实地说:“婚服,”她想了想,补充一句,“真漂亮。”
风不断卷起内帐帐帘,站这边这七八个人,只要眼睛不瞎,很难看不见。
说到激动的时候,她不禁有些感慨,冯坤这一生都身处于这种好又不好的环境。
什么都有了,拥兵自重,但偏偏沐贵妃又没有了;童年有一个很优秀很爱他的父亲,偏偏母亲又为难他很长时间;好不容易母亲也好起来了,结果没几年又这样。
但冯坤不需要怜悯,这样一个蹚过荆棘叱咤风云的人物,怜悯是对他的不尊重。
她又想起她和谢辞,“等他回来,我们就成婚了!”
“以天地为证,遥拜父母,结为夫妻。”
顾莞转头,观察冯坤的表情,几缕带着银丝黑发落在鬓侧,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来什么。
顾莞深呼吸,要死了,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最后说:“可我还没有婚服,你有带其他的吗?能不能借我一件?”
中都的富贵人家,做这样的精美婚服,打版往往至少打几十件的,几十种款式都做出来以供选择,打版的第一版甚至和最后的成品没有一点相似。
顾莞也是被逼的,冯坤没有打断她的话,她只好一直说下去,她的心提起来,怦怦怦跳着,往昔敏捷思维因为紧张变得空空如也,想不到说什么才不突兀。
最后她遵从自己的本心,如果冯坤能借给她一件打版婚服就好了,最简单的就行,如果可以,她希望穿上嫁衣,嫁给自己的心上人。
冯坤闻言不禁冷冷一笑,这是笃定谢辞能回来了?
真是好自信的一群人。
但他蓦转过头,顾莞的侧脸却突兀撞进他的眼内,顾莞其实和沐贵妃也有血缘关系,两人甚至脸型和眉眼有一些相像,都是柳眉杏目鹅蛋脸庞,五官轮廓中有那么一点因血缘而存在的影子。
平日顾莞飒爽如风,让人忽略掉她五官的柔婉,但此刻她心里记挂谢辞,褪去利索,五官就变得如诗的温婉柔和,霎时之间,染上温柔期盼。
风尘仆仆,都是为了她的心上人,冒险走了千里的路,一模一样。
冯坤心口犹如被重击了一下,刹那巨痛,痛得他几乎弯下了腰。
他本来要说的讥诮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哑声:“出去,马上出去。”
他哽咽着,暗哑竭声。
……
大帐内,很快就清空了,只余他手中的玉玦,和那件大红婚服。
今天的今天,突兀而来的情绪冲击实在太多了。
冯坤倏地弯腰,泪盈于睫,眼泪控制不住,大滴大滴落在褐色的泥地上。
上面尚有残存的战场血迹。
过去种种,在眼前飞掠,他的父亲,他的心爱的人,那件大红婚服还悬挂在那里,花了足足十年的时间去精修调改,打版足足数百件,可惜,那个人终究是穿不上了。
他甚至都没见过,这件婚服上身究竟是怎么一个样子的?
……
帐外,夜色已经降临了。
来来去去的巡戍精兵都望过他们,殷罗和田雨刚才被叫进去了,可是里面还有一点动静都没有。
顾莞紧张得不行,如果可以,那当然是冯坤出兵更好的,朔方军再士气如虹,谢辞再笃定说还有救的可能,那也绝对是一场相当艰苦的血战。
她反复忖度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多不少,刚才在冯坤能听见去的幅度内,少了不到位,多了大概就会用力过猛让人反感了。
还有最后的一句,冯坤应该没有感到冒犯吧?
顾莞判断,冯坤当初没对她做什么,甚至没对谢信衷几分落井下石,只冷眼嘲弄,说明,他内心深处是不肯否定他的父亲的。
冷嘲轻蔑,暴烈残酷,对这个冷酷的世道看得透彻到底,弄权篡位,雷霆手段,他这一生的经历和内心情感都系一样复杂得难以言喻。
但冯坤对他的父亲,必然有着很深很深的感情。
佐证原书描写的,表姐出现之前,唯一爱护他的只有父亲。
他出生的时辰不好,这也是母亲认为难产是他的锅的原因,讨厌他的根本因素。
时人普遍都信的,因为当时有几桩凑巧的事情,冯坤出生当年,他的祖母和外祖母都先后去世了,后者原来还很康健,突然就死了,就说是他克的。
但他父亲从来都不信,断言否定,宴席上痛斥亲戚保护小小的冯坤,但凡有涉及的下人,全部换掉,并疾言厉色痛骂了他的母亲,把他接出来前院同住,并把心腹都放在他身边保护他。
文官疾言,耿直心肠,父爱如山,从未改变。
顾莞抿心自问,如果这是她老子,怎么也该烙下一个不锈钢般的印了。
帐内。
冯坤久久伫立,自殷罗和田雨进来,他就面无表情一直站在大帐中央。
最终,冯坤动了,他倏地转过身来,冷冷道:“传令范东阳,点兵,驰援沣水以东。”
……
冯坤这个人,历来想做就做了,没有为什么。
帐帘一撩,一身银甲的冯坤站在帐帘之后,高瘦冷淡,眉目凌厉傲然。
并且他还做了一件让顾莞意想不到的事情。
一个超级大的紫檀木匣子捧了出来,黄辛递到顾莞面前,打开一看,竟然是那件如火如荼的大红婚服。
冯坤淡淡挑眉:“看什么?借给你穿一次,完好无损,还给我。”
他想看一看,这件婚服上身,究竟会是怎么一个模样。
顾莞眉目间,有沐贵妃的影子。
顾莞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捧着这个匣子,她简直觉得承受不住,受宠若惊,“……哦,哦哦。”
她赶紧小心阖上,把匣子交给谢梓,再三叮嘱,你别上战场了,小心保管。
冯坤视线没并离开匣子,跟着它从顾莞手中到了谢梓手上,少倾,才挪了开去。
他抬眼瞟一眼硝烟滚滚的天空,这边的战声已经渐渐停歇了,倒是有各部的水车不断从他们前方不远经过,去沣水上游取水。
冯坤不禁轻蔑一笑。
都是些趋吉避凶的东西,怕是还想着在覆巢当他们的完卵。
不过也是,谢家这样的人,也不多见。
谢家的人,你说他聪明吧,确实聪明,你说的笨吧,又确实很笨。
就是一不小心,很容易就把自己玩死了。
冯坤淡笑一敛,翻身上马,范东阳自动退到他身侧,冯坤懒得直接下令,冷冷道:“传令吧,目标沣水以东,全速进军。”
范东阳当即应了一声:“是!”
冯坤盯了顾莞一眼,他淡淡道:“下不为例!”
再有下次,别说表妹,就算亲妹他也会让她见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上一篇:我阿爹是年代文男主对照组
下一篇:靠炼丹我发家致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