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顾莞脸上露出笑,赶紧应了句,“我们会的,您放心就是了。”
她心里却不禁叹了口气。
……
五月十七,闻太师的生命终于快走到了尽头。
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光,他做了一件意料之外,但又情理之中的事情。
闻太师这两天见过很多人,但当一直避而不见的诸节度使中,杨恕和朱照普在翌日午后先后去见过闻太师,又很快出来之后。
闻太师立即就将谢辞叫去了。
谢辞马上就过去了,撩帘入帐,闻太师甚至坐起来了,让人折叠起衣物和枕头,他勉强半靠在床头,脸直直冲着帐门方向。
帐内简单收拾通风过,闻太师也梳过头换了一身淡靛青的薄外袍,这是他见杨恕和朱照普整理过的,两人走后,他就这么一直坐着等到谢辞的到来。
闻太师手边放着一个匣子,已经叫人端来了一把椅子放在床头侧。
“杨恕和朱照普,一个说受伤太重,一个说山夷告急,明日即拔营南归。”
闻太师肃容,那双久病浑浊的老眼,在这一刻重新变得锐利。
谢辞一进来,他便抬眼望向他,一瞬不瞬。
闻太师八十多岁了,耆老长寿,一生波澜起伏至三孤三公,个人没什么好说的,将死的最后时光,他子孙一个没想起,唯一放不下只有北伐以及仍处于危难之中的家国天下。
他招手让谢辞过来,谢辞俯身见礼后做到那张特地给他准备的椅子上,闻太师就靠在床头,两人近在咫尺,闻太师俯身捧着那个匣子。
他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这一刻,却没有什么停顿地将那个中若千钧的匣子捧了起来。
并,将它交到谢辞的手上。
“谢辞,局势并不好,”闻太师沉声道。
除了外部尚不明朗的战局,还有他们已经遭遇的呼延德的阳谋离间大军内部。
闻太师先前,是焦心到极点的,但非常幸运,驰援战上谢辞的表现,他探问过黄宗羲等朝廷主将,谢辞真的让他重新点燃了希望。
谢辞做得很好,不,应该说他整个人,不管意志手腕还是理念的魅力,都超出了闻太师本来就有的高期待。
闻太师把手中的匣子打开,“谢辞,你敢接不敢接?!”
只见这个不大的匣子里面,赫然放置着一枚金色的令箭和一个龟首蹲龙金印。
——这是百万大军的主帅的令牌和身份金印,这次大军北伐,朝廷敕封的北征驱虏大元帅!
外面风很猛烈,呜呜吹着,一阵一阵的急雨,闻太师把金令和帅印郑重放置在谢辞的掌心,一瞬不瞬看着他。
他去了。
谢辞敢接不敢接?
如今北伐情况并不算好,待剑南节度使杨恕及荆南节度使率兵离去后,百万合军还是百万合军,但只剩下的是朝廷大军及五大节镇了。
闻太师估计自己还能撑几天,能带病勉力控住了局面。
但几天之后,接下来的一切,都要谢辞一力担起了。
你敢不敢?
你能不能做到?
谢辞看着掌心匣里的金令和帅印。其实,他之前已经隐有所感了,在驰援战之前,闻太师让他“务必要回来”的时候,他就猜到了。
谢辞只觉得掌心沉甸甸的,他握住掌心的金令帅印及闻太师的手,深吸一口气,他抬头毫不迟疑:“我谢辞只要活着一日,必定要竭尽全力将北戎驱逐出境,平定内乱!”
闻太师没有说大魏,谢辞也不提,到了此时此刻,旧朝大魏已经不重要的!
谢辞直接把话说明白了,连平伏内乱都说了,他锵声:“我必要还这世道一个海晏河清!”
两句话,掷地有声,铮铮铿鸣。
闻太师一瞬不瞬看着谢辞,灯光下,年轻英俊的面庞线条刚毅如斧凿刀刻一般峥嵘崭露。
谢辞还很年轻,但军威赋予他的沉稳气质,已经让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的年纪。
他非常非常的优秀,一如他的父兄,他的肩膀已经长得非常厚实坚硬,可以衬托国之沉重而脊背永不折弯。
一刹那,闻太师潸然泪下,喉头滚动片刻,老泪哗一下就下来了,包括侍立在侧的商容和赵信河,两人一时都不禁心潮大起激动得泪盈于睫。
闻太师眼泪不止,他竭力平静,用力点头,“好!好,好……”
好一个海晏河清!
闻太师竭力一拍谢辞的肩膀,其实他已经有些看不大清,但此刻谢辞的面庞却无比的清晰,他哑声道:“说得好,说的太好了。”
既然你敢应,那我这就安排起来了。
……
闻太师身体其实很不好,一得到应承,心里骤然一松,加上情绪激动太过,一时之间,剧烈咳嗽起来。
谢辞和冲上前的商容赵信河赶紧给他拍背,抽掉垫背扶他躺下,跑过去端药。
闻太师心事一去,精气神肉眼可见地松懈萎靡下来,喝了一碗药之后咳嗽才勉强停了,他咳了血,但他摆摆手,让谢辞不要在意。
折腾一番,闻太师虚弱地躺在床上,他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影。接着的半个下午,他絮絮叨叨地叮咛了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朝廷大后方的,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谢辞找谁,他还把商容和赵信河都留给谢辞了。
把朝廷,把北戎,把七大节镇都念叨说了一遍,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滴漏滴滴答答的,闻太师最后握着谢辞的手,沉默半晌,叮嘱他,“你,注意一下李弈。”
闻太师静静盯着灯火,说到李弈,他不禁长长叹了口气,他其实已经看不清楚灯盏了,只觉得一团黄黄的晕光,一如当初那个十二三岁少年找到他家门的那天。
其实很早很早之前,闻太师就和李弈接触了,那是个从西北风沙好不容易回来的孩子。
“……他父亲李淳,虽是宗室,却和旁人都不同,生性不奢菲,忠君爱国,刚直不阿。一,一开始的时候,他是从文的,官职江南黜置使;后来又从了武,剿匪平乱后来还当了北军主帅,长驻边关十几年,抗击北戎南侵多次。”
如今的宗室,多是奢菲,但李淳却是个另类的,时时忧心忡忡这个每况愈下的王朝,甚至还劝说宗室熟悉的人要认真振奋,不要躺在祖宗的功劳簿上过奢菲日子,不管是为了家还是国,出一分力气。
因为他的不合群,还被宗室不少人侧目排斥。但李淳却不管这些,他和卢靖照谢信衷是一类的人,当初弃文从武,正是认为从文不如从武有用,毅然投身到保家卫国第一线了。
王朝种种沉疴,他亦曾竭力挽救过。
北军将帅伤疤累累,有他的一份,李淳身先士卒,曾差点一条手臂被劈了下来,肩头留下一道极深极深的像笑开口的疤痕。
只是可惜,他最后被戕夺兵权王爵入罪全家流放大西北,最后旧伤复发,病死在北地边陲了。
闻太师当然认识李淳,八九岁的孩子,死了父亲,李弈在西北流放地生存并不容易,最后他带着几个忠仆,携不多的银钱,一路从西北徒步走回的中都,鞋子都走烂了,才摸到了中都城门。
只可惜,他找了一些父亲旧友,并未接纳他帮助他,而是将他扫地出门。
闻太师怜惜李弈,帮过李弈很多很多,包括王爵,都是闻太师使的力。那时候他刚退没几年,也没有和皇帝闹翻,因为李淳,少有地出手了。
李弈和李淳不一样,王朝日渐沉疴,他走的和光同尘徐徐图之的路线,但家里被抄夺过一次,他对闻太师说过,闻太师也很体恤他,理解甚至勉励过他。
李弈称闻太师为闻老师,是因为闻太师于他,真有半师之谊。
李弈不是半道加入保皇党中立派的,他为什么脱离冯坤后能立马进入闻太师的圈子?那是他从一开始就是保皇派的地下党。
但也是近半年,闻太师才发现,李弈好像有些变了,不知什么时候变的,他忽然惊觉他对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认识好像并不够透彻。
范阳军的时候,震惊到了他,但事后想想,王朝沉疴成这样,李弈有些打算,好像也不是说不过去。
“那天驰援,他受伤昏迷了,我看过事后也查过,事发之前,他确实坠过一次马,脑后磕出了一个大包。”
闻太师喃喃地说,他有些伤感,其实他心里也是不愿意相信,李弈是不肯出兵的。
闻太师病得久了,他呢喃心绪混乱,他也辨不清李弈是不是骗了他,但他没忘记当时的一刹心凉和焦灼。
闻太师担心谢辞会吃亏,他知道李弈和谢辞曾是很亲密的盟友。
“你一定要多注意一下他。”
闻太师随着讲述回忆过去,他骤然发现,过去仿佛蒙上一层朦胧,或许李弈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也不定。
那他就真让人心惊,当年,李弈才多少岁?十二岁的年纪,比当年的谢辞还小,但已经能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切中闻太师对李淳的情感和对他本人的怜惜。
“您别担心,我知道的。”
谢辞把令箭和帅印放在床边,安抚地轻拍闻太师的手,“如无特殊情况,他也是想抗击北戎的,这我知道。”
李弈最开始在西北战场倾力襄助,就是因为北戎,他当时也确实竭尽全力辗转千里,不是因为有李弈,当初西北大战会恐怕会大败收场。
这个谢辞没有忘记。
李弈没有那么不堪,但也确实私心很重,谢辞很清楚。
谢辞和李弈之间的互相帮助,可以说得上说是交易,他都有给予李弈想要的东西回去交换了,彼此间账一直明明白白的。
这很合理,谢辞没觉得不对。
也就后来渐渐发展出友谊,不过和秦显庞淮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也和闻太师以为的不一样。
他都明白的,他会竭力协调好李弈的,抗击北戎,能多一份力量就是一份力量。
至于好这中间的度,他也会把握和防备。
他会注意的。
“这就好,这就好。”
闻太师放心了,但说着说着,心里终究是难受,他垂泪,“当初,那也是个好孩子,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你扳一扳他。”
八九岁大,死了父亲,艰难辗转,最后找到的他。
闻太师想想,其实也不相信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孩子的狼狈和哭泣是假的。毕竟他也是久经官场见惯人心的大半辈子的老人了,历经三朝,能全身而退,岂是容易,李弈当年才多大点孩子?
忆起最开始那孩子的眼泪,闻太师心里难受极了,他喃喃说:“他父亲和你父亲一样,忠肝赤胆,是忠良之后。”
“但如果不行,那就算了,……不,不要把我的这话放在心上。”
闻太师竭力睁开眼睛,对谢辞说。
谢辞握着他的手,再三点头:“您放心,我都记住了。”
……
范阳军大营,中军主帐。
连续几日的风雨,固定营帐成了一件重要事情,但水也不缺。
水车往外头一放,洗浴的水也就有了。
李弈正当盛年,也不用烧热,直接注入大桶之内,从头到脚洗涮了一遍。
出来之后,难以浑身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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