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
“可惜了,又让他跑到平原去了。”
高高的山岗上,战事刚刚结束,底下残战仍在持续,而北戎骑兵和步兵带起的滚滚烟尘在视线所及的远处匆匆而去。
谢辞和李弈并骑登上山岗,远眺北戎大军的方向。
谢辞很快就下令追击北戎步兵的部队掉头回来了,以免被北戎杀一个回马枪。
“早晚的事,燕南平原这么多。”
谢辞身上褐红斑斑,不过都是敌军的血,他就手上擦了点小伤口。
对此,谢辞不以为然,太行以东平原太多了,能在战场冲向平原之前获得一场大胜相当不错了。此消彼长,还缴获如此多的战马,进一步拉进双方的骑兵规模和战力。
可以说得上是承前启后的一战。
今后战场冲向平原,他们将不再处处掣肘了。
李弈胯下战马踱了两步,他控住缰绳,扬眉:“这呼延德想必有个相当厉害的老师。”
控阵、收拢,往左佯攻,倏地掉头,声东击西和斩首突围做得是相当漂亮,李弈也发现了。
谢辞道:“确实如此。”
两人驻马目视远方,谢辞的令兵已经追了上去,追击的黄宗羲吕亮和秦显部已经停住,掉头折返了。
李弈忽然道:“谢辞,你我平分天下如何?”
两人这样并肩驻马,仿佛回到过去,当盟友的那时候,联手而动杀出重围。
此时此刻,好像是一样,又好像有了变化。
李弈慢慢侧头,谢辞也是。
一双冷冽如星,一双湛亮幽深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对视在一起。
李弈还有别的倚仗,已经在联络了,他未必就输给谢辞。
他勾了勾唇,对谢辞挑了挑眉询问。
谢辞心念电转,诚然,他可以说谎,但时至今日,两人已算甚了解彼此,谎说了也白说。
对视久久。
谢辞道:“李弈,分分合合,不过给外寇再起之机,旷日持久,天下难安。”
这一辈人或许不打,可能吗?可能吧,但下一代人,必定死去活来,战火不息,甚至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
纵观有史的划界而治,都长久不了。
受罪也不过是黎庶百姓罢了。
谢辞从来都不是为了得天下而战的。
山风呼呼,吹拂两人盔顶的红缨,饱浸鲜血的殷红在拂动,李弈忽笑了一下,他笑道:“你说得倒也是。”
收回视线,盯了前方片刻,笑了一下,拨转马头,李弈驱马踱步顺着山岗而下。。
转过身之后,他唇边的弧度便敛了下来,性感而俊美的唇再不见丁点笑意。
……
李弈走了,往范阳军而去。
谢辞驻马立在高岗上,目送他的背影没入众军之中,他驱马而下。
他心里很清楚,从今之后,盟友关系不在。他和李弈同在一军,却在今天,已经分道扬镳。
谢辞徐徐呼了一口气,但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一扬鞭,黑色膘马加快速度,往战场最中心飞驰而去。
战场已经开始打扫了,医营和中军大帐已经扎起来,谢辞刚刚策马下了山岗,迎面张青快马冲过来,他急声禀:“主子,荀将军病发了!”
荀将军即荀逍,荀逍一直都很拼命地攒战功,这次他首次没有参与到大战当中,拼命在大军之中狂追猛截,但荀逊身手也可以的,一开始发现及时,大战开始障碍太多了,前头荀逊心急如焚也在拼命跑,最终被呼延德的近卫夹裹着一并带了出去。
张青跟着谢辞很久了,荀逍发病从前他也不是没见过,第一次面色大变成这样。
谢辞和刚刚率军策马折返正要汇禀的秦显一惊,两人顾不上多说,立即飞马往中帐冲了回去。
一行人飞快撩帘冲进帐中,偌大的帐内,血迹斑斑一地,军医急声:“快,快!赶紧按住他啊啊——”
这还是老军医第一次这么失态。
荀逍受伤不轻,他只身闯进万军之中,不顾一切地掠进呼延德的王旗之下,暴起杀进去,呼延德的亲部和近卫反抗和围攻绞杀之激烈可想而知。
他围攻时就病发了,导致外伤很多,没法包扎,谢云谢谢风几个联手都按不住他,荀逍身手高绝,谢云他们甚至都负伤了,再这样下去,荀逍要血尽而亡了!
他披头散发,嘶喊地用唯一那只手持剑,往帐外冲,“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荀逍已经很久没病发过了,老军医都说他已经快好了,幸好谢辞及时赶到。
“荀逍!”
谢辞顾不上废话,一抽雁翎细刀,一跃而起,拦住了荀逍。
谢辞身手和荀逍不相上下,他来了,谢云他们才大松一口气,赶紧冲上去。
几人同时联手,很快将荀逍按下来。
“荀逍,荀逍,你听我说!”
谢辞大力掰过荀逍的脸,荀逍双目赤红无焦,血迹斑斑泪流了满脸,谢辞力气很大,声音却放轻缓下来,“荀逍,荀逍,你想想文萱!”
谢辞也爱着一个人,他知道这种深爱的力量有多大,“你醒醒,文萱正在赶回来了,你这样,她见了会很伤心的。”
“你快醒醒。”
谢辞手下挣扎的力道终于缓和下来,荀逍嘴唇哆嗦着,“文,文萱。”
他神志还未彻底清醒,但眼泪已经流下来了,反抗力道终于消失了,谢云他们慢慢松开手。
荀逍终于清醒过来了,他眼泪哗哗而下,半晌说不出话,“小,小四,我看见他了!……
他睁大眼睛,眼白充血,红疤扭曲的那只眼可怖极了,带着难以言喻的愧责和不可置信。
谢辞看得心酸极了,他俯身拥抱荀逍:“没事的,这一次没逮住,我们还有下一次。
他赶紧招手,让老军医上前。
谢云他们赶紧把荀逍抬到行军床上,七手八脚直接剪开铠甲,帮着按压止血了。
荀逍唇色苍白,失血过多,谢辞也接过干净的布巾撕开布条,帮荀逍捆住上臂伤口上方,捆扎止血。
荀逍怔怔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谢辞一时只恨自己拙嘴笨舌,要是顾莞在就好了,顾莞聪明嘴巧,最会安慰人了,以前荀逍还很不好的时候她就和荀逍处成朋友了。
他只能反反复复说,没关系,下一次,咱们兄弟一起复仇,荀逊跑不了,他甚至荀逊中箭的情景给描述了好多次。
荀逍勉力扯了下唇,终究是不一样的。
但好在,荀逍既已清醒,那就好多了,他会自己调节,秦文萱也很快得讯赶回来了。
谢辞这才松了一口气,微微抬了抬下巴,将人都带出去,把空间荀逍和秦文萱。
撩帘出帐的时候,他听见荀逍的压抑的低哭声,荀逍清醒后一直没哭,唯独秦文萱来了,他一下子伏在她肩膀哭了出来。
他心里难受又欣慰,这该死的荀逊。
还好,爱人的力量,真的幸好有文萱,不然荀逍这辈子真的要完了。
他欣慰别人的爱情,不由得也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
顾莞走了一个多月,他真的很想很想她。
……
谢辞忙忙碌碌,一直到入夜,谢辞才处理好种种的战后事宜,回到中帐擦洗换里衣。
一架灯火,简单擦洗之后从新梳发披上重甲,回到帅案之后,盯着桌面后勤文书,他就想起顾莞。
其实,顾莞在军中的时候,两人也不是时时能见面,十天八天才见一回也不是没有过。
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忙是还好,稍稍空闲下来,心里像有根线牵着似的,就跟着她去了。
也不是她在做什么呢?
有没有,也想他?
想了很多东西,想顾莞,想荀逍,荀逍已经从中帐回去了,帐内也已经打扫干净了,但飞溅的血迹还有零星在褐黄的帐壁上。
然之后,又想战况,呼延德和北戎大军,该怎么样,才能一鼓作气再接再厉呢?
但接下来的平原战事,估计没这么容易了,尤其是呼延德已经吃过一次大亏的情况下。
然,他正这般想的时候,顾莞就传信回来了。
连日鏖战,谢辞有些疲惫,手撑额,微微阖目思索,谢云和谢凤轻手轻脚收拾他案面的东西,这时,帐外传来谢平迅捷的脚步声。
“主子,夫人传信回来了!”
……
可能真是天助朝廷合军。
挟大胜的关头,顾莞那边传回了一个重大利好消息!
谢辞闻言立马精神一振,他站起身,转步出了案后,一抬手接过谢平手里的信。
见两点的红封,两点是重要,红是好,黑是不好。
谢辞飞速拆封展阅,顾莞隽秀洒脱的笔迹龙飞凤舞,横七竖八火星文,是暗语。
谢云立即一按腰扣,从里面抽出一张轻又薄写满密密麻麻小楷的特制绢纱,开始翻译。
很快第一个消息就翻译出来了,谢云一怔:“主子,呼延德的老师查到了,是荀荣弼!”
帐内的人,喜意不禁一敛,如雷贯耳荀荣弼,谢家卫没有不认识他的,人人都恨不得剁了他。
谢辞微笑一沉,难怪他总是感觉呼延德的路数隐隐熟悉。
——不擅水战,擅长离间,若外敌入侵,该慎防什么?反之,不正是如今呼延德正在做的事情吗?北戎若侵,战略纵深、群众基础。谢辞也被荀荣弼教导过好些年呢。
不过紧接着,第二个消息翻译出来了,谢云惊喜:“夫人他们还发现了,呼延德对荀逊,很可能是虚情假意!”
帐内所有人一怔,霎时又惊又喜,气氛陡然拔高,连心脏都不禁怦怦跳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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