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喊话的对象是普通兵卒。
不管是从前的朝廷在役州兵,抑或这两年就地招募的新兵,一律都是把籍贯家庭住址登记得清楚明白的。
哗变啸营,牵连家人。
普通兵丁的动作立马就一滞!
胜负之间,往往在一瞬,胆气一泄百事惧,混战的态势顷刻出现急剧倾斜。
箭兵已经拉满长弓垒起箭阵,龙守仁一挥手,“嗖嗖嗖嗖”箭雨激射中心旗台。
有一支长箭直袭荀逊胸口,亲卫扑上去挡了,心腹将士拉他,“二公子,咱们快撤吧——”
荀逊一把甩开他的手,目眦尽裂,厉喝:“给我上!!”
“凡有后撤者,就地格杀!!”
连砍七八十人,总算将局面勉强稳定下来了,但这个时候,龙守仁已经冲至阵心,“竖子,受死——”
谢辞驱马上前,弯弓搭箭,对准荀逊的膻中。
旁人将领其实不大愿意沾手这个头功,但有两个人是敢杀荀逊的。
顾莞一直盯着旗台一眼不错,这时候只见一支羽箭势若千钧,“噗”一声,荀逊胸口开出了一朵血花!
谢辞心中含恨,箭矢竟然从前胸而出,贯穿了整个胸腔,将荀逊整个人自马背上射了下来!
刚好摔在龙守仁马下,龙守仁暴喝一声,竖起长戟一挥,“咔嚓”一声胸骨折断的声音,荀逊倒在黄土地上,血泊汩汩,一动不动。
……
这一场除逆之战耗时前后共计三刻。
耗时不多,却一地鲜血。
荀逊伏法后都仍然还有人负隅顽抗,不少大将打出真火气,人马浴血猩红遍地。
但这些都和顾莞干系不大了,眼见那荀逊倒地身亡,顾莞急忙喊:“快,快!咱们快!!”
她和谢辞立即一打马,在混战当中直奔那荀逊。
“是他吗?”
两人一翻下马,蹲下,顾莞赶紧问谢辞。
谢辞搬过荀逊的头粗暴扯下头盔,捧着脸反复看了几遍,侧头,“没错,他就是荀逊。”
顾莞赶紧上前,先按这人的胸口箭刀伤口,接着检测的他的心跳脉搏,手指一撑检查他的瞳仁。
“呼吸、心脏、脉搏均告停止,且瞳孔放大对强光已无反应。”
这方面,顾莞异常娴熟。
且这样的心脏贯通伤,人也绝对不可能再活下来的。现代都没救,更何况是眼下。
所以她非常确定,眼前这个人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真的死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为之一松。
看来,这是真的了。
谢辞一瞬闭上眼睛,再睁开。
这一刻,他似哭似笑,一直沉甸甸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两分可以称之为悲喜交加的神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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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竟是如此
谢辞这一刹,悲喜交加,连初冬的日影都觉得分外刺眼,他在悲伤中舔舐伤口这么久,终于感觉这苦也许没原来那么苦。
荀荣弼的藤椅抬着到荀逊尸首侧畔,他驻着拐杖哆嗦着撑着站起,用拐杖疯一样敲打荀逊的尸首,“你这个逆子!你这么不孝不悌的狗东西!!我让你让囚刑老父,我让你伏击兄长谋权上位!你这个逆子,你这个逆子!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家破人亡的,不止一个谢辞,荀荣弼老泪纵横,自己狠狠摔在地上,谢辞急忙一个箭步扶住了他。
荀荣弼泪流满面,他紧握住谢辞一只手,“舅舅对不起,舅舅对不起你啊!”
哆嗦喃喃,他嚎啕大哭,手拧住心脏位置,疼得佝偻下身体。
谢辞一刹赤红了眼眶,他哽咽着,胸腔将炸裂了一般,他仰起头拼命遏制,大颗大颗眼泪夺眶而出。
冬风萧瑟,纷乱的校场沙尘滚滚,蹄声和刀剑交击的声音终于渐渐变得零星,彻底停了下来。
虽然很悲伤,但此处收尾仍急待处理。
荀荣弼情绪起伏太剧烈晕厥了一次,被按人中紧急按醒,他强撑着吩咐卫兵去了去取了软甲来,勉强支起穿在身上,梳理好了灰白的头发,由卫兵抬着藤椅上了旗台。
新兵心胆俱丧瑟瑟发抖,荀荣弼一句,龙守仁代为高喝一句:“怕什么?!汝等岂和此等乱营顽抗者相类?只要严守军纪认真操演,便是一名优秀的肃州兵丁,自可安然无恙,何须忧惧?”
新兵渐渐平复了骚动,老兵尚还手执兵刃甲胄染血,大家才喘息着,仰视上首。
说到最后,荀荣弼拉着谢辞的手一用力站起来,他用虚弱的声音亲自提声:“这,是我世友之子,李同真。”
他撑着高声:“此次平息哗乱,李同真当居首功,今亲授予检点校尉一职,即刻上任!”
“余有功者,一一按册论功擢赏。”
荀荣弼强提一口气勉力说完,随即脱力栽倒。
幸好有谢辞就在侧边,强健的臂膀一托,荀荣弼才没有当场摔倒,勉强保持了体面,下了旗台。
……
接下来的收尾,荀荣弼虚弱吩咐几句,俱交予龙守仁处理。
他坐上了软轿,当天上午就折返了总督府。
初冬的风已经寒冷,有点昏暗的轿厢里,荀荣弼握紧谢辞的手,他仰脸看着谢辞与他父亲有几分相似的眉目,一语未启,眼泪先长流。
“……小四长得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其实并不是很像,谢辞要俊秀惊艳太多,谢信衷国字口面硬朗刚毅,谢辞大哥相貌才是和父亲最相像的。
但此时此刻,谢辞眉目间的那五分相似,却成了彼此仅剩的唯一寄托。
荀荣弼枯瘦的手颤抖地触摸谢辞的侧脸,他哭得死去活来。
“……是我的不好,是我的错啊!我大错特错,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那该死的逆子!那该死的逆子!!”
“我恨,我为什么生下他,我就该在他生下来那一天的掐死他啊——”
捶足顿胸,撕心裂肺,嚎啕大哭。
回到总督府之后,荀荣弼扶着谢辞的手在红松小院站了很久,这个小院子不单单荀逊囚禁他的院子,还是昔年谢信衷任肃州总督时、谢辞在年幼时、谢家一家几口来探亲时,俱曾住过的院子。
一家几口,音容笑貌,仿在昨日,茶点果酒两炷白烛,荀荣弼慢慢将一张张纸钱放在火盆之内,供桌之后,舅甥二人悲恸痛哭。
……
强撑着祭拜过谢家父子,痛哭一场,荀荣弼开始治病。
他的情况让人胆战心惊,但万幸肃州城好医士不缺,济济名医齐聚一堂,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荀荣弼的病况稳定下来了。
医术最精湛的是回春堂的老东家,辞官返乡的老太医,他把银针一一回旋拔出针包收回医箱:“大人若好生调养,这次能过去。只是寿数,恐不超过五年。”
荀荣弼询问他大概还能活多久,老太医也是见惯贵人的,也就直言不讳了。
荀荣弼沉默半晌,“五年也够了。”
他喃喃道。
他打起精神,问谢辞:“小四,你母亲可还好?她们何在了?”
虚弱而羸细的问话,冬阳自雪白的窗纱透进来,屋内半室明亮半室昏暗,荀荣弼泛青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色,眼睛因为久病显得浑浊无光。
其实一切都很正常的,荀荣弼担忧遭遇巨变的妹妹,这再正常不过了,甚至想把谢家人接过来身边照应也是情理之中。
但顾莞无端心口一紧。
她急忙转眼去看身前的谢辞。
……
日影昏斜,光斑折射在病榻前上的三人身上。
但好在,谢辞顿了顿,他说:“大嫂说想回同安,但二嫂说同安不大合适,我出门之前,她们还在隋镇一带游居,现在不知在哪了。她们说等定下再送消息给我。”
“原来竟是这样。”
荀荣弼也不知信没信,他点点头,轻轻叹了一声,目露伤感,但很快掩过,他强打精神:“那我写一封信,你替我寄过去,看看她们还在原来的地方不?”
谢辞立即点头:“好的,舅舅。”
谢辞接过碗,服侍荀荣弼喝了药,荀荣弼打起精神写了信交给谢辞之后,便昏昏沉睡了过去。
此时也已经华灯初上了,谢辞和顾莞回到房中,两人并没有说和离的事情,谢辞只介绍顾莞就是顾氏,去年七月时已完婚,于是两人理所当然安排住在同一间房。
回到房中,顾莞微笑屏退了送膳食的仆人,把门窗瓦顶都貌似不经意地检查了一遍,回到桌前,谢辞正低头看着那封信。
顾莞接过信封,直接把蜡封揭了打开看一遍,情真意切隐见几点泪斑,但她把信纸塞回封皮内,睁眼说瞎话:“娘亲她们肯定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等二嫂来消息了,咱们再寄吧。”
她直接把信塞进枕头下去了。
谢辞没有迟疑就点头了,“好。”
家人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底线了,不管如何,他都不能再让这边的事情涉及她们哪怕半分。
两人洗手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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