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立春早已经过去了, 霜雪化了许多,风已经不在凛冽, 早争春的小草嫩梢已经悄悄冒出一点小头。
但此刻的他却仍停留在寒冬, 带着一身化不去风霜懑郁气息。
荀夫人、谢大嫂谢二嫂她们, 看见这样的谢辞,便觉眼酸,尤其是荀夫人, 但她还需强撑着, 眨了眨眼睛忍下泪意, 露出一个笑脸:“娘的小四都长这么大了。”
谢二嫂呼了一口气, 笑道:“快进来吧!在门口愣着做什么?”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欢快起来了。
顾莞拍拍手, 早已领着任务的妞妞和谢二嫂的小子明钰,一个四岁一个六岁的小孩欢呼一声, 哒哒哒沿着廊道飞奔下来,“四叔四叔, 你回来啦!”
“我们等你很久啦!”
正房廊下挂着两盏走马灯, 风一吹, “骨碌碌”地转了起来,里面的小人和蟠桃仙露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晕黄的光圈忽忽地转着。
庭院里摆放了炙肉架子,素酒、菜蔬、果脯、各色洗刷切得细细薄薄的牛肉猪肉羊肉,还有小孩子喝的果子露,盛在乳白色的瓷盆里。
但烤肉之前,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活动。
两个打扮得像小仙童一样的小孩儿,一边一个,哈哈笑着,跑过来吱吱喳喳拖着谢辞进了院门,暖黄的灯光彻底把他覆盖了,一下子就像是驱走了所有的阴寒冰冻。
这虽是临时租赁,只住一两个晚上的客栈小院,但谢家人却将其布置得极其仔细。房檐瓦顶的蛛网积水灰尘全部清理干净,走马灯、星星灯,小孩子玩的那种纸扎小灯连成一串,在围墙檐下、小树枝杈、围廊上和下,挂了一条又一条,围了一圈又一圈,星星点点的亮光,整个小院子一下变得无比温馨起来。
墙上和窗户上,还贴着大大小小的红色剪纸,喜鹊登枝、恭贺新禧、人月团圆,一幅幅,大的,小的,贴着正的,小孩子贴的歪歪扭扭的。
妞妞把她的大公鸡都拖出来了,竹篾扎的,糊上红的鸡冠绿的纸,一晃不倒翁,憨态可掬,是家里人买给最小的妞妞的新年玩具,她说四叔没有看,愣是抱着从七八十里外的小山村把它带出来了。
两个小孩子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久,最后把它放在廊下尽头的门边上。
谢辞一边走,一边看,短短十几步的路程,他一步一顾盼,看了很久很久。
身边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家人簇拥着他,欢声笑语,他耳目不能暇接,当仔仔细细围观过妞妞的大公鸡之后,他一步转过正门屋门,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很大很大的圆桌,上面摆放满了扣着盘子的冒尖菜肴。
顾莞正在点灯,一盏一盏的黄灯被点亮,她转过头来,露出一张大大的笑靥,不大的屋厅霎时亮堂起来,主位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赫然摆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谢大嫂把刚下好的长寿面放在他的位置前,上面青绿的葱花,卧了一对大大的荷包蛋。
谢辞一愣,身边的人忽笑了起来,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小四/四叔生辰吉乐——”
——这竟是给谢辞补办的生辰宴。
谢辞的十七岁生辰,刚刚遭遇了荀荣弼,他孤零零的,身边只有一个顾莞。
但大家并没有忘记,他的生辰、连元宵都过了他早已忽略过去的新年、元宵,大碗大碗的肘子大鹅肉丸饺子、还有一大汤碗黄糖元宵,还有他的长寿面。
一大碗的卧蛋细面,又舀了一碗的黄糖元宵,还有满满一碗大饺子,热气氤氲,谢辞被簇拥坐到位置上,被热气一熏,他眼睛骤然发热。
他低头吃着,眼泪吧嗒一声掉了一滴在汤碗里面,但很快就眨掉了。
“别愣着,快吃菜。”
他听到顾莞笑的声音,一家人围坐一桌,坐得满满当当的,举箸夹菜,你来我往。
吃了饭以后,大家笑着,冲出小院子里面继续烤肉。这里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小孩子,个个都能吃得很,“滋滋”烤肉声,油脂掉在炭火上升腾一阵青烟和焦香。
谢大嫂妯娌三个娴熟烤着肉,都不用谢辞他们动手,谢辞抱着妞妞坐在矮凳子上,他碰到小姑娘的手臂,急忙问妞妞,“你的手还疼不疼?”
“早不疼了,我还帮妈妈搬柴禾!”
小姑娘趴在四叔的怀里,仰首告诉她四叔,用很轻快的语气,她小小的笑脸没有一点阴霾,阳光灿烂。
说着就举起她的小手丫,表示用这两个手搬的。
从前这小丫头最是娇气的,出生的时候不足月,爱生小病,又是三哥三嫂头胎孩子,疼得不行,生性腼腆又害羞,人一多自己下地走路都不敢,如今却是活泼开朗,哒哒来去如风,和哥哥一起帮着娘亲婶婶一起干活了。
她张开五指小小的手指,还是白白嫩嫩的,却早已不复当初的娇怯柔弱,健康又有力。
谢辞看着这双小手,抬头看着他各自忙碌笑着的家人们,
心潮起伏,在这个乍暖还寒冬雪未融的早春夜里,他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一家人都一直在一起努力着。
他在努力地保护她们,但她们其实也一直在努力地想着保护他。
“淅沥沥”顾莞把素酒倒在敞口小碗了,以碗酒唇啜了一口,暖洋洋从口腔淌进肚子里。
看着眼前这温馨欢乐洋溢的情景,她心里都感叹,多美好的一家人,真是正能量满满。
她倒了两碗酒,把一碗推到谢辞面前,两人一人身边蹲了一个孩子,清脆说话声不断,谢辞看过来,她弯了弯唇,微笑举了举碗。
但她不知道,她的瞳仁映着两簇小火,乍然闯入他的眼帘,这一刻微笑弯弯侧脸映着晕黄火光,一双杏眸美丽得动魄惊心。
——谢家人对他的心当然真的不能再真,这个谢辞当然知道。这一切究竟是谁安排的,他心里也知道。
没有别人,只能是顾莞。
长夜冰冷,漫漫路途,她为风霜蚀骨风尘仆仆的他,准备的一家团圆。
这一刹的夜幕下,家人竟成了背景,有一个词叫一眼万年,这一刻她的微微笑脸和瞳仁里的两簇小火突兀撞进他的心。
谢辞的心脏,忽就这么怦怦怦跳了起来。
他有一瞬,竟移不开眼睛。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凑近时喷出来的气息,幽幽青草的味道,带着一点香橙般的气息。
谢辞有点手足无措,他急忙抢起碗,端起一仰而尽。
但他喝得实在太急了,居然呛到了,咳咳酒水从鼻子里喷出一点。
顾莞:“……”
她哈哈大笑,“……你这也不用喝得那么急吧?”
谢辞已经呈现出淡淡小麦色的肌肤迅速泛起红晕,一抹绯红到眼尾,英俊的面庞难得呈出一种从前瑰艳靡丽之色。
然后谢辞就起身走人了。
妈的,太丢脸了。
……
但这么又羞又窘一番,他心里最后一点阴霾都消失不见了。
谢辞站在去茅房的路上,忍不住回头望一眼,顾莞一手绕着妞妞的小辫子,斜眼瞥他,那粲然露笑的姣美面庞和红彤彤的篝火,直直照在他的心坎。
他也不知不觉笑了起来,片刻,才掉头冲了出去。
吃完了这顿篝火宴之后,已经下半夜了,谢辞悄悄潜回他在前院开的房间,次日天亮离开客店,走出一段之后,他说自己想独处一段时间,把张青郑应打发离去。
之后他在悄悄折返客店。
荀夫人谢大嫂她们早已经把东西都收拾装车了,大人小孩骑马的骑马坐板车的坐板车,带着她们昨天进县城买的大大小小生活用品,等在往东的岔道上。
谢二嫂贴上小胡子装成一个男人,等谢辞一跳上了板车,她就放粗嗓子吆喝着:“走咯走咯!”
骡车摇摇晃晃,沿着黄土驿道一路往东行去,之后从大路拐进小路,又从小路拐回大路,最后在傍晚时分回到他们新家。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村镇甸,地处山沟之内,附近十二个大小村落,人不算小,但地形相对复杂,灵州地处边隘,一旦有个什么,他们会有个缓冲时间躲进山中,这是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山镇乡民的智慧。
但偏隘却不算偏隘的,眼见大战又兴,不少人都寻房子想搬进来,谢家人的搬迁一点都不奇怪。
房子不是很大,小小的二进院落,每进一正二耳二厢,房间都不大,却很朴实周正。
勤快的谢家人已经把院子洒扫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也有了,等把采买回来的铁锅大缸等物往里头一搬,马上就能开火了。
大家和左邻右里打了招呼,热热闹闹做了一顿温灶饭,谢辞踩着夕阳的余晖把这个小院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他心里真的很高兴,对顾莞说:“你费心了!”
能找到这么好的一个地方,可以想象顾莞费了多少心思。
“这有什么?”
她不以为意。
山上残雪处处,但溪水已经被凿开冰封,在屋后哗哗流淌着。
两人沿着小溪走出一段,又折返从后门回到院子里头,谢三嫂已经给俩皮猴洗涮干净了,两个小孩子换了干衣裳脸红扑扑的正跟着大孩子的屁股后面忙来忙去帮着搬东西。
谢三嫂看见他们回来,转身回房捧出两叠衣物,抿唇笑:“四叔,妹妹,你们换这个吧?”
用细棉布一针一线缝制的衣服,每人有三四套这么多,谢三嫂很年轻,她是文官女儿出身,打不了扛不起,就负责一家人穿戴缝补和大小家务。
从前高官千金,如今荆钗布裙,洗净铅华,她生得极姣美,轻易不出门的,妞妞从前像娘,她是个生性腼腆的,细细一针一线缝起,一家人做新衣服,却从来没有落下过不在家的谢辞和顾莞。
夕阳下,她腼腆一笑,眉眼带着如水的温柔,如步进江南水乡。
谢辞动容,急忙上前,小心接过属于自己的那一摞,“谢谢三嫂。”
“我也这么多呀?”
细细密密的阵脚,可以想象谢三嫂是怎么在灯下一针一线仔细缝制而成的,顾莞也真有点被戳到了,她接过衣裳,哇了一声。
她不由感慨,这家人实在太好了,继续这样下去,她大概真的能慢慢放下前世吧。
顾莞眼睛有些泛红。
谢三嫂急忙摇头:“不用谢的!真不用。”她认真看这两人:“你们才是真辛苦。”
她认真又小声地叮嘱:“你们在外一定要小心,我们一家人一定都得好好的。”
“嗯!”
“嗯嗯。”
谢辞用力点头,顾莞也是。
谢三嫂抿唇一笑,她去厨房帮忙做饭了,后院除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也就谢辞和顾莞。
谢辞用力眨了眨眼睛,他侧头看顾莞,居然发现她的眼圈也有点泛红。
“看什么看?”
顾莞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想起前世了呢。
她瞪了他一眼,把衣裳往房间一放,飞速去抢占浴房去了。
抢占成功之后,她得意洋洋,回头冲谢辞露齿一笑。
然后钻进去了。
但她是不知道,夕阳下的她是有多美丽。
谢辞站在廊下,目不转睛跟着她,直到她如流风随雪般的飒紫背影消失在半旧的松木门板之后。
谢辞良久之后,才慢慢收回视线,他又忍不住回头,一寸寸巡睃着这个她精心准备的院落,他的家,心里满满涨涨的。
“喂,小四,你在笑什么呢?”
谢二嫂一身男装打扮,风风火火进来,一进来就看见谢辞翘起的唇角,有种甜蜜的滋味仿佛要溢出来一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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