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今夜月亮很大很圆,洒遍了山川原野。
东营左翼白日才出战过,这次不去, 右翼营部兵甲则一听清号角声, 立即翻身而起鱼贯冲出, 迅速集结在大营最前方的大空地上。
那边喧闹叱声不断, 这边却很安静, 清空了的营区没有人声,只听见篝火燃烧的声音和远处的巡逻脚步声。
顾莞踩着银白的月光, 慢慢穿行在一顶顶帐篷之间的小道上,最后回到自己的营帐前, 牵出战马, 翻身而上, 跟着开始出营的军潮出了大营。
她漫无目的走了一阵,最后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躺在山麓下的小丘陵上,这里离疾疾的军靴和战马蹄声很远,只听见夜虫偶鸣,月光清幽洒在她的身上和山麓小丘上。
顾莞掐下一根狗尾巴草,放在眼前把玩片刻,最后衔在嘴里嚼了两下,一种草木根茎特有的微涩和清新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
她长长地呼了口气。
眼睛还涩涩的,有点热胀,真逊,居然哭了,还哭得稀里哗啦。
顾莞唾弃了自己一把。
她扔掉狗尾巴草,把两手枕在脑后,静静看着明亮的月亮,还有这片穿越了光年而来的皎白月光。
顾莞静静躺在月下的草地上,其实她还好,宣泄后舒服了一些,不过在今天晚上,她想一个人待着。
多少还是有些难受和惆怅的。
就给她一个晚上时间吧,等她收拾收拾心情,她想,大概明早就能好了。
顾莞知道自己不能沉溺过去的,她闭眼伸了伸腰骨,睁眼,看着漫天星斗和银白色的月盘。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老天爷真爱折磨人啊!
……
号角声越来越急促,战鼓隆隆擂响,校场集结的军靴声和战马声越来越大。
夕阳余晖不知何时已燃尽,纁红自帐壁褪了去。
“呲——”一声,火折点燃灯烛,驱走了暮色沉沉的昏暗。
谢辞自帐帘慢慢收回视线。
谢云谢平谢梓等谢家卫肃立在前,“啪”一声单膝下跪,“属下疏忽,请主子治罪!”
叶赫古磬是他们回到主子身侧之后这段时间里,最重要的一个任务,是顾莞调遣不假,但作为看守者,他们责无旁贷。
谢云等人自责垂首,请罪领罚。
谢辞垂目瞥了他们一眼,“先记上。”
“是!”
谢辞展开双臂,谢平等人立即上前为他卸下轻甲,再解开木桁上的玄黑护心明光重铠,为他一一披挂上。
穿戴完毕沉甸甸的重甲之后,谢云等迅速分开几人去抬谢辞湛金大刀,以及给战马套甲,分批去检视各自的装束携物。
谢辞转身,进了内帐,将长短匕首插在靴筒之内,以及佩剑等等物品,最后将枕下一枚玲珑扣取出,打开看了片刻,阖上放置怀内。
帐内沉默无声,他垂首之际,身后风一动,荀逍割开大帐气窗,无声无声站在身后。
内帐没有点灯,荀逍一身灰色棉布大斗篷,兜帽盖在头上,他嘶哑着声音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荀逍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眼白泛满红血丝,这两天除了顾莞没见看见过他,睡不睡也没人知道,不过此刻再出现,那双扭曲赤红眼睛带着一种亟待咄咄之色,让他形相看起来更可怖了几分。
谢辞淡淡瞥了他一眼,转身出了内帐,他打开主座长案下的暗格,把谢家卫的暗报取出来快速翻阅一遍。
当初很多似是疑非的痕迹,如今把卢信义安上去一对,果然严丝合缝。
荀逍道:“我们接下来应当引蛇出洞。”
谢辞掷下暗报,抬目冷冷盯了荀逍一眼,“你先去,把甲胄换上,边走边说。”
谢辞本来对叶赫古磬有其他想法的,但人已经换回去了,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件事已经这样了,再说其他都是矫情。
那夜的事情,荀逍再没有提及,谢辞也没有,大家就当没有爆发过那场激烈的争吵。
谢辞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一枚扳指。这是谢家卫回归之后,谢云他们呈上的。事发后谢云他们千里奔赴北疆和中都,曾想安排人给谢信衷父子收尸,未果,最后辗转拿回来这枚染血的扳指。
扳指精铁所铸,上镶一块不算太好的祁连玉,上面已满满的是一道道斑驳的弓弦摩擦痕迹,谢信衷戴了好多年,能用他就没有换。
这枚旧扳指上染的血已经掉了很多,但角缝里仍可见干涸的褐红色。
谢辞低头摩挲这没扳指片刻,将它呈于案上,他点燃了三炷线香,跪下来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最后将这三炷线香插在扳指前的黄土地面上。
他默念:爹,兄长们,谢辞向你们请罪了。我没有看好荀逍,让他犯了错,这都是我的过失。他日黄泉之下,但凭父兄严惩之。
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谢辞当然不可能放过卢信义。
荀逍的话,谢辞顷刻听明白。荀逍猜,荀逊这般工于心计还有这么北戎王里应外合筹谋多时,部署绝对不止先前那些。这个卢信义很可能有什么把柄,或他们在卢信义身边布置下什么部署,否则可就辜负荀逊伏首卢信义这一番了。
和拓额墩部交易一事,谢辞认为自己既为主,没有看好荀逍,这便是他的责任,他的过错。
他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了。
荀逍极之聪颖,他顷刻就看明白了,胸臆之间一股巨大的愤怒油然而生,他冷哼一声作应答,甩袖闪身离开大帐。
谢辞站起身,身后的谢云等人也跟着站起身,谢辞一跪下后者也齐刷刷下跪了。
谢辞坐下,谢云和谢梓一边一个为他系上甲片护膝,谢云已经年届三旬,他也颇有几分战事天赋,如无这次意外,他大概已经在谢骍的安排下进入军中了。
他看战局也看得明白,谢云一边系一边蹙眉望了荀逍的背影一眼,说:“主子,但我们有可能会被北戎人利用。”
“不是可能,是一定。”
谢辞站起身,自己套上护腕,淡淡道:“所以我们的对手不是一个,要做,就两样都得做。”
父兄大仇不共戴天,复仇当然他同样亟不可待。
但北戎人那边和战局也绝对不能松懈。
谢辞接过湛金大刀,军靴落地铿锵有声,他快步出了大帐,翻身上马。
今夜月华大放,月色要比想象中更加明亮,只是此时此刻谢辞却觉有些刺眼了。
他独自坐在马鞍上,举目人影幢幢,却再不见那个一直与他并肩而行风雨同舟的熟悉身影。
他心口发涩,夜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身上,谢辞抿着唇,心口涌起一阵冷意,有一种哽咽自喉头涌至全身,四肢百骸都顷刻战栗起来。
他强自忍耐着,深深喘了一口气,挺直脊梁,“驾”短促一声,率步骑二兵如往辕门疾驰而去。
精锐兵甲士气如虹,刃尖朝天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在刀锋般的身姿率领之下如潮水般蜂拥而出。
……
同一个月亮之下,一样的彻夜无眠。
顾莞给了自己一晚上的时间,却不知道谢辞也是。
今夜的战事比前两天都要激烈,谢辞脉管中却叫嚣着一种情绪,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管壁冲出去。
短促的追逐,迂回攻击,最终在丘陵相夹的原野上发起冲锋!双方短兵相接,凶悍无比,仿佛要撕咬着对方将彼此撕成碎片!
刀锋泛着冰冷金光,其势如奔雷,携千钧之力,开山劈石!
谢辞一直冲锋在最前线,一柄湛金大刀声势摄人,“啊——”
他将身遭杀空,杀得己方呐喊震天,与之对战的北戎兵部终于心丧大骇,短促撤退,他追着着,最终与秦显的灵州军相汇,将这股北戎骑兵杀一个落花流水。
由点到面,将这场战役迅速推出了一个小高.潮。
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四周终于渐渐寂静下来,喧嚣的战声在远远传来。
一头一身的热汗,顺着脊梁淌下来,谢辞身体是炽热的,只是心口却发凉,夜风下仿佛破开了一个洞,呼呼不断灌进来,冰冰凉的,怎么都捂不热。
热血大战到最后结束,战壕工事之后,谢辞久久独立,却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两行忍耐了久久的热泪,潸然而下。
壕沟外是打扫战场的声音,黎明前的夜风最凉,他竟觉承受不住,慢慢跪着躺下来,心尖像被一只手掐着,酸楚难以自抑。
顾莞的眼泪触目惊心,时间在夕阳黄昏定格,她的泪眼让他惊慌失措心神大殇。
从来没有喜欢上一个人,他甚至不知道喜欢和爱的区别。
但此时此刻,他深刻的知晓,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人,让他惊心动魄。
他的心,永远归属于她。
第一次爱慕一个人,就是一生,永永远远,不会再有其他人。
他的身,他的心,将永远归属于她,直到他死!
在她的哭泣之下,谢辞终于清清楚楚明悉了这一点。
这是幸运,却也是不幸,在他的情感终于攀升到顶峰的一刻,竟同时知晓了,她的心别有所属。
顾莞的神情藏有一种感伤,如流水,淙淙越过染上她的泪光闪烁的眼眸。
她懂谢辞,谢辞也懂她,近千个日日夜夜患难与共背靠背携手下来,让谢辞可以清晰分辨出她那句话的真伪。
慌张褪去,茫然过后。
谢辞心口拧着,痛楚极了,一刹的心脏哽痛这个厮杀半夜仍英勇无匹的他亦不禁蜷缩起身体。
他很疲惫,连日以来几乎都没怎么休息过,但精神却极之清醒,厮杀半夜热血喷溅之后,精神的亢奋如潮汐般未曾平息。
在这种疲极和醒极的状态下,他慢慢伸出手,把自己怀里的那个玲珑扣掏了出来。
——进军后,为防配饰有个人标识,谢辞将这枚顾莞给他买的、亲手给他戴上抚慰了他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银色玲珑扣取下来,珍重收在心脏的位置。
他手掌缠着黑纱,沾了血,那枚银白的玲珑扣在皎洁的月色下洁白无暇,静静躺在他满是脏污的掌心上。
谢辞收拢手掌,将它紧紧压在自己心口位置。
才深爱,就尝到了催肝断肠的滋味。
谢辞捂着眼睛,潸然泪下,他难受极了,对她,对这份情,他真的难舍难分,但他也是真的舍不得,舍不逼迫她哪怕一点点。
她是那样独一无二的珍贵,他愿倾尽一生去将她捧在手心,让她保持她的洒脱靓丽的笑靥。
他不想她哭,他不敢想象她再一次声泪俱下。
她的崩溃每回忆一次皆触目惊心。
夜风如鞭,被太阳炽烤的一天的大地却仍有热意,在这种微凉又炙热的温度下,谢辞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了一些。
他在夜色里细细摸索着那个玲珑扣,一遍又一遍,正如他曾经的每一次在仇恨的黑暗里在她的陪伴下摸索着踟踽前行。
就像悲苦里开出的一朵花,最后由他独自舔舐,一个人品味这朵美丽花朵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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