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就你没奇遇
半碗粥下肚后,桑枝感觉到一股暖意涌上心头, 身体也恢复了少许力气, 动弹时不会再感到格外吃力。
“我让厨房熬了药膳, 留一点肚子等会儿喝完药后,再将药膳喝了。”姜时镜将粥碗放在矮桌上, 站起身取过软垫,放在她后腰的位置。
桑枝没吃饱,视线盯着剩下的小半碗白粥, 舔了舔唇:“我能吃下的。”
“我知道。”他用手顺着桑枝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及腰长发, 温和道,“你昏迷的这几日一直以流食续命, 刚醒来不能吃太多。”
殷予桑拍着手里的木屑,轻飘飘道:“她饿就给她吃呗, 又不是小狗,还能撑死不成。”
“我好不容易在伏音宫把人养得肥肥嘟嘟,瞧着就喜庆, 你倒好, 带着她有上顿没下顿, 给人饿得面黄肌瘦。”
他抬眼看向姜时镜:“妹夫,你存心的吧。”
桑枝扯了扯唇角无语道:“分明是你误以为我怀有身孕,每天给我喝稳胎药,我才迅速膨胀的,现下倒是说的比唱的好听。”
姜时镜沉默了一会儿,端起矮桌上的粥道:“他说的没错,的确瘦脱相了。”
桑枝:“?”
突然就不想喝了。
“好了,既然你没死,我走了。”殷予桑站直身体,晃着因受伤而吊起来的手臂,转身往屏风外走。
桑枝急忙咽下嘴里的粥:“等等,音羽楼集体叛变的事情你可否知晓。”
殷予桑脚步顿住:“你去音羽楼了?”他转身眸色沉沉地望着脸色稍稍红润的少女。
桑枝瞧着他的脸色,困惑地点了点头:“你好像……很生气?”
空气安静了片刻,殷予桑弯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我怎么会跟你生气呢,我亲爱的妹妹。”
他视线转向姜时镜,语气冷了半分:“看好你媳妇儿,别没事往青楼跑,命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姜时镜平静道:“你不如管好你手底下的人,再来跟我们呛气。”
殷予桑没回话,压着一肚子的火离开房间,房门被带起的风拍在门框上,发出吱嘎声响。
桑枝茫然地收回视线:“我只是想提醒他,音羽楼叛变了不可信,他为何如此生气。”
姜时镜轻叹了一口气,取出帕子擦掉她嘴角沾上的米粒,无奈道:“他之所以被太子的死士围攻,主要原因是音羽楼故意泄露了他在京州的行踪。”
“蕲州距离京州遥远,他无法短时间内将大量伏音宫弟子调来,因而明知道音羽楼叛变却又无可奈何。”
“三姑娘说被重伤后的一阵子殷予桑气得半夜醒来都要骂两句泄愤。”
桑枝噗嗤一声笑出来,露出虎牙尖:“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笑起来时会牵扯到后背的伤,疼痛刹那蔓延开,她脸上的笑容光速消失,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姜时镜用发带将她披散的头发绑在一起,扶着她侧躺:“再睡一会儿,我去瞧瞧药熬好了没有。”
桑枝睡了三天,并不困倦,拽着他的衣袖道:“封白让我宫宴第二日去音羽楼找他,以此给我木果的解药,可我宫宴当天就晕过去了,没有去音羽楼找他,木果……”
“解药第二日一早便送到了颜府,她没事,只不过……”姜时镜犹豫了下,久久没说下文。
桑枝听到木果没事,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只不过什么?”
姜时镜摇了摇头:“京州目前形势混乱,有些事情,我想等确认了再告诉你。”
桑枝松开手,没继续追问:“好。”
冬季的天光很短,斜映进屋内的金色暖阳逐渐从南转向了西,化为璀璨的橘光,尘埃漂浮在半空中飞扬。
纪宜游睡醒匆匆跑来时,桑枝喝完了一天内的第三碗药,正在跟姜时镜讨要酥糖,
“姐妹,你终于活过来了。”纪宜游扑到床边,着急忙慌地摸完她的脸再摸手,“总算有点血色,身体也不凉了。”
桑枝反握住纪宜游的手,安慰道:“我没事,别担心。”
“你都不知道这三天我过得有多煎熬。”她抓住桑枝的手,哇的一声哭出来,哭哭啼啼地比划道,“大夫给你处理伤口的时候,你明明还昏迷着却疼到身体发颤,血染红了半个床铺。”
“我帮你包扎伤口才发现原来你身上有那么多伤痕,好几处疤痕都叠在一起。”
她用手帕捻了一下鼻涕,哭得更厉害了:“大夫说你会没事的,但缝伤口时,手抖得跟帕金森一样,汗珠不要命地往下淌,若不是殷予桑那个狗东西向我保证,请的是神农谷的神医,不是庸医,我差点还以为他被诈骗了。”
“你就像个死人躺在床上,身体一点点变凉,我抱着你捂都捂不热,半夜听了无数遍确认你还有没有心跳……”
纪宜游俯身抱住桑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抽泣,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落,一度哭到喘不过气。
桑枝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带着安抚人心的意味。
跃过肩膀望向站在一侧的姜时镜,无声道:“大夫?”
姜时镜抿着唇,默默点头。
桑枝眸内的笑意更盛了,缓慢道:“我真的没事,大夫说一个月左右就能好了。”
纪宜游松开她,眼睛红肿得厉害,泪眼婆娑道:“可是你最怕疼了,后背那么大一块烧伤,等夏天热起来,无法排汗,会又痒又难受。”
“没关系的,昆仑一年四季气温都很低,若是热便去那边避暑。”桑枝伸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指尖轻触着眼下的青黑,“这几天辛苦你了。”
纪宜游摇着头道:“是大夫一动不动地守了你三日,我困得趴床边睡着就会被狗东西抱回去。”
她想起什么,在屋里环视了一圈,突然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谢大夫救我姐妹狗命,大恩大德宜游定来世给你当牛做马。”
说着还想在地上磕三个响头。
姜时镜猝不及防的去拉她,语气里是少有的慌张:“桑桑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不必……”
“什么东西?”纪宜游猛地抬头,眼里闪着不可置信的微光,“大夫你再说一遍,我耳朵好像坏掉了。”
桑枝肩膀倚靠在床架上,颇为无奈:“你快起来,我们好像得捋一捋辈分了。”
纪宜游惊呆了:“辈分?咱还存在辈分?”
姜时镜抓着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拎起来,然后退离一尺远,不疾不徐道:“殷予桑是桑桑的哥哥,半个亲生的。”
桑枝补充得更为详细:“同父异母。”
纪宜游震惊地站在原地,缓冲了许久,忽然往屋外走:“这么久了,他竟然从未同我提过一句,我去打死他。”
桑枝与姜时镜对视了一眼,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
殷予桑刚巧拿着一个包袱进来,与怒气冲冲的纪宜游撞了个正着,他懵了两秒:“你怎么了,吃火药了?”
“桑桑是你妹妹这件事,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从来没同我说过。”
殷予桑:“?”
他视线转向一副无辜模样的夫妻俩,一瞬明白了前因后果,朝着桑枝恶狠狠的龇了龇牙:“他们又同你说什么扭曲言论了。”
纪宜游抬起手想打他,瞧着他还吊着一只手臂,又忍不下心,好半晌,泄气道:“算了,幸好你是哥哥,我辈分比她大。”
她转身又跑回床边:“喊声嫂子给我听听呗。”
桑枝:“…………”
沉默地看着她眼角上还没干涸的眼泪,无语凝噎。
殷予桑绕过屏风后将手里还沾着泥土的包袱递给姜时镜:“颜词入狱前托人送来的。”
桑枝愣住:“?颜词入狱了。”
纪宜游搬了个凳子坐到床头:“宫宴第二日,太子以他指使人行刺为由,抄家了。”
她呆愣了一会儿,看着面色如常的几人:“你们……不担心他?”
姜时镜将包袱放在地上解开,里面是好几本册子以及一幅画卷,他拿起画卷展开,解释道:“太子有意要他的命,无论宫宴是否有刺杀,都会被安上罪名入狱。”
画卷上描绘着一片草原,四五十个骑着铁骑的塞外牧人,左下角抱着一只小羊的则是康王,马匹身侧挂着无数珠宝,压得马腿弯曲,几乎要卧到地上。
“未登基前,太子不敢动手杀颜词,朝堂本就乱成一锅粥,他不会蠢到再添一把火。”纪宜游接话道,“予桑在他身边留了伏音宫的弟子,一有情况就会放信号焰火。”
姜时镜打开册子,上面详细的记载了七年前康王暗养私兵的两个资金流向地,一处为了陷害白家被剿灭,另一处则在北边一个名叫余永村的村落里。
包袱里全部都是康王谋反的证据,只不过时间都停留在七年前。
“皇陵边上挖出来的?”姜时镜抬头看向殷予桑。
殷予桑耸了耸肩:“送来的人没说。”
纪宜游双手撑着下巴,看着画卷道:“我爹以前跟我说康王要谋反,我还不信,一个封地距离京州相隔数万公里的王爷,拿什么反。”
“没想到他从七年前就开始谋划了。”
桑枝偏头望着满地的证据,蓦然想起已经荒凉成废宅的白府,杂草丛生成为鸟兽毒虫的栖息地,只因为康王想要得到高高在上的皇位。
姜时镜拍掉掌心沾上的泥土,站起身淡淡道:“找人复刻三份,给太子,三皇子和九皇子各送一份。”
殷予桑挑起眉梢:“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他吹了个口哨,看着姜时镜欣赏道,“我有点喜欢你了,妹夫。”
姜时镜沉默了下:“大可不必,大舅哥。”
纪宜游歪头道:“桑桑,我们成亲戚了诶”
桑枝:“…………”
京州城内表面风平浪静,暗下却已波涛汹涌,以刺杀为由的谣言越传越沸,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真假参半,从太子十年前私自制作龙袍到挪用贡品赠送妾室,再到与后宫妃子有染。
顷刻间在百姓之间炸开,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搞到了太子的起居注,房事不过半盏茶,幼时在宫门口拉屎,踹翻流浪狗的饭碗被狗追着咬,都被一五一十的扒了出来。
短短五日,城中百姓被煽动地签万民书,抵制太子登基。
纪宜游拿着从小摊贩上买到的简洁版起居注,坐在床边边念边哈哈大笑。
“能将这玩意偷出来的人,也是个人才。”她翻着册子,笑眯了眼,“安平十二年冬末,戌时三刻,太子爬起来吃了三碗饭,啃了两个鸡腿……”
桑枝敞开腿坐在床上,缝制着手里的娃娃,别院养伤的这段时间,她无聊地将指甲边缘的皮扣得坑坑洼洼,姜时镜和殷予桑白日里都很忙,只有晚上才会回来,宿在外屋的软榻上。
偶尔她未睡着,便就着微弱的月光陪着她说很久的话,直到她彻底睡着。
别院内同样无聊的还有纪宜游,她沉迷于钻研各种乱七八糟的美食,经常端着只有现代才能吃到的食物投喂。
不知不觉桑枝竟生了几分这样的日子似乎也不错的想法。
回现代在这一刻突然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宜游。”桑枝轻声唤道,“七月半,会有回去的路,你要回去吗?”
纪宜游怔住,笑容僵在脸上:“回去的路?”
桑枝将线打结,用牙齿咬断,看着手里长得不算丑的娃娃道:“嗯,回现代。”
空气安静了很久,久到她以为纪宜游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轻细的声音忽然响起:“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是什么时候来的这个世界。”
纪宜游合上手里的起居注,神情淡漠了几分:“是十二年前的冬季,我过来时这具身体只有六岁,她被丫鬟推在湖内活活冻死,然后……”
“我代替她继续活在这个世界,像个偷窃者得到了以前从未有过的疼爱。”她垂下眼,视线盯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桑桑,你只在这个世界短短半年多,这半年又一直过着刀头舐血的浮萍生活,兴许回去是唯一能解脱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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