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森的爱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说那是个不确定的因素?”
听到裴湘要参加伯爵家的四月舞会,霍克利立刻想到了年轻未婚的劳伦斯·费拉斯,心底便浮现出了一抹凝重。
他太知道贵族头衔和爵位等级这些名誉对于英国人的重要性了。对于许多未婚姑娘——尤其是上流社会的淑女们,以及她们的父母亲人来说,伯爵夫人的头衔具有莫大的吸引力,甚至比实实在在的金钱都要重要。
裴湘没有看穿霍克利及时隐藏起来的警惕与凝重。她此时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放在如何彻底杜绝霍克利登船这件事上了。
“因为我们家还没有收到阿德莱德伯爵府的正式邀请函,霍克利先生。我猜测——等到邀请函送到了,我父母就会对外宣称我要参加四月舞会这件事了。”
“你很希望参加这场舞会吗,安妮?”霍克利试探问道。
裴湘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因为这是她主动制造的用来避开上船的理由。
霍克利扬眉道:“四月舞会年年都有,可泰坦尼克号的首航只有一次。”
裴湘听到霍克利竟然还在琢磨泰坦尼克号首航的事情,都恨不得拍桌子瞪眼睛和吹胡子了——如果她有胡子的话,因而再开口时,语气里就有了几分急躁。
“戴维斯家之前还没有收到过四月舞会的邀请函呢。我不想错过,也许错过了这一次,明年就没机会了。而且我听说,在四月舞会上,还可以见到不少王室出身的世袭贵族,那是非常难得的机会。”
霍克利皱了皱眉头,沉声道:
“安妮,阿德莱德伯爵家的四月舞会盛大出名,但你知道他们最初举办舞会的目的吗?其实是希望他们的长子劳伦斯·费拉斯能在舞会上遇到喜欢的未婚淑女,但可惜一直未能如愿。于是,四月舞会就一直开到了今年。
“也因为未来伯爵夫人的位置悬而未决,四月舞会的名气才越来越大。每年去参舞会的未婚淑女中,有不少是奔着阿德莱德伯爵长子的婚事去的。安妮,你也有类似的想法吗?”
裴湘可是亲眼目睹过劳伦斯·费拉斯是怎么风流快活的,她还得到过费拉斯情妇的小费和飞吻呢,怎么会对那个男人产生缔结婚姻的想法?
之前糊弄男爵夫妇时,她采用了模棱两可的暧昧态度,但此时面对真诚关心她的朋友霍克利,她就没必要撒谎了,于是压低了声音快速解释道:
“霍克利先生,我对费拉斯先生本人以及他的家产爵位并没有额外的想法,就是想去见识见识鼎鼎有名的四月舞会。
“我想,只要泰坦尼克号不沉没,它的船票就会一直出售,但错过了今年的四月舞会,以后就不一定有受邀请的机会了,所以我才希望推迟美国之行。
“霍克利先生,请你对我的这个想法暂时保密,好吗?尤其是不要对我父母提及。”
霍克利亲耳听到了裴湘的否认,虽然还不太清楚为什么要保密,但心底的凝重之意一下子就散开了,同时也暂时取消了去欧洲哪个小国买个爵位的计划。
“我绝对不会背弃朋友的嘱托,也完全赞同你对四月舞会的态度,安妮小姐。”霍克利微微颔首,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保证。
紧接着,他又正直而诚恳地补充道:
“因为据我了解,费拉斯先生的审美一直比较偏向妩媚丰盈的年长女性,从未青睐过年轻纤细的少女。另外,他为人也比较风流,和布坎南先生很有共同话题,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他们两人一向十分投缘。”
说到这里,霍克利忽然记起眼前的小姐在失忆前喜欢过布坎南。
可奇怪的是,他对这件事从未生出过多少嫉妒之情,或者说,他对布坎南的忌惮,还不如那个刚刚冒出来的费拉斯·劳伦斯。
虽说如此,但霍克利还是决定对情敌们“一视同仁”,该贬低该上眼药时就要毫不留情。
“安妮小姐,坦白来说,我刚刚真的有些担心你会再次受到蒙蔽,就像之前那样,又一次被虚情假意所欺骗,看不清那些殷勤背后的虚伪与空洞。作为经常和他们打交道的男士,我相信我的判断是有充足依据的。”
裴湘轻轻眨了眨眼,她不知道霍克利喜欢她,也不知道这些话里蕴含着一个爱慕者的醋意,其实就是在贬低竞争对手。
于是,这些话听在裴湘的耳中,似乎就是在说:
“我是男人,我了解布坎南和费拉斯,他们肯定不喜欢你这样的青涩瘦弱小姑娘。他们靠近你就是另有所图,和爱慕吸引无关,所以,你就别傻乎乎地被骗了。”
裴湘:……
让她觉得为难纠结的是,她竟然从这样的扭曲表述中听出了“我为你好”的真诚之意,这——就很难干脆利落地反驳回去了。
“其实,那个,我才十七岁,还是能再长高、再长胖一些的。”裴湘伸手比划了一下,而后眼巴巴地瞧着霍克利,努力暗示。
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胜心实在压不下去了,特别想挣回一些作为美貌少女的面子。
“等再过几年,我的见识广了,经历多了,也会变得成熟妩媚的,真的!”
霍克利:……
第29章
其实, 霍克利事后回忆起那天晚上他和裴湘之间的谈话,心里面是充满着一种古怪而纠结的复杂情绪的。
他不后悔直接揭开费拉斯和布坎南的真面目,只是遗憾自己的表述方式不太妥当, 以至于让那个失忆了却偏偏十分好强有主见的姑娘产生了一些不太美妙的误解。
当然,他是在稍晚一些时候才琢磨明白裴湘的思路与逻辑的, 而在当时的现场,也就是他听完裴湘的那些不服输的“宣言”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弄明白她的重点是什么。
他只记得, 在误解裴湘“非常希望”成为费拉斯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人后, 心底突然冒出来的嫉妒之火烧掉了他平常惯有的冷静与从容, 也烧掉了他彬彬有礼的绅士面具。让他表现得犹如一个喜欢和心上人斗气吵嘴的莽撞傻小子一般,甚至有些口不择言。
再次回忆起昨天晚上的那些言谈,仰躺在沙发上的卡尔·霍克利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如果此时不是清晨的话, 他特别想喝一大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来冷静一下……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应的:
“容我提醒一句,安妮小姐,即使你努力做出了某种改变, 好吧, 假设你的改变很, 嗯,成功, 啧,最后成功嫁给了费拉斯那样的男人。可我也敢打赌,你一定不会得到一个忠诚专一的丈夫的。劳伦斯·费拉斯不可能为了妻子和家庭放弃寻找新鲜刺激的。即使家里的妻子再完美, 也阻止不了一个男人的三心二意, 也阻止不了一个英格兰贵族继承祖祖辈辈沾花惹草的传统。”
这番话倒是没有再次刺激到裴湘的好胜心, 反而让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她好奇地打量着冷峻又深沉的霍克利, 终于意识到,这位先生其实是有些讨厌劳伦斯·费拉斯的。
也就是说,他之前的那些话,应该是在针对嘲讽费拉斯之流在男女关系上的混乱随便,而不是在小瞧她的成长潜力和身为美少女的魅力。
想明白了这一点,裴湘的心情立刻变好了,思维也跟着活跃起来。她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朋友霍克利先生此时正处于一种比较难得的情绪外露状态,应该比较容易说些真正的心里话……
“霍克利先生,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提醒与忠告。”
裴湘努力压下想上翘的嘴角,眉目间划过一丝慧黠。
她决定抓住这个少见的机会,不为了探听重要的机密,只为了以后和这位先生吵架争论的时候多些“把柄”,于是便有些做作地轻叹了一口气,而后十分忧愁地说道:
“虽然说世道如此,甚至,还会有人瞧不起不找情人的男人,讥讽他们缺少魅力不够成功。但费拉斯先生应该有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好丈夫的。他会懂得如何爱护自己的妻子的。”
听到裴湘竟然为费拉斯辩护,霍克利嗤笑一声,犀利评价道:
“尊贵的准伯爵费拉斯先生已经习惯于爱护别人的妻子了,他大约不会分给自己的妻子太多的关注。”
“真的吗?霍克利先生,你这样不信任费拉斯先生,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也做不到吗?”
“我当然可以做到。”霍克利认真为自己辩解,目光灼灼,“我更希望拥有一个比较传统的家庭模式。没有情妇,也没有情夫,没有貌合神离,没有同床异梦,夫妻二人彼此扶持,能共享金钱权势,也能共同承受苦难与危机。”
这番剖白让裴湘稍稍愣了片刻,眼波流转间,她下意识地收起了之前那个捉弄打趣黑发先生的想法,又突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是第一次,在面对卡尔·霍克利的时候,她感到了莫名的紧张和毫无缘由的腼腆忐忑。
只是,这突如其来的陌生情绪并没有停留太久。因为两人单独谈话的时间太长了,男爵夫人适时地走过来打断了裴湘和霍克利之间的讨论。
而霍克利在注意到有外人靠近后,终于适当地找回了部分冷静与理智,又重新展现出了矜持有礼的绅士风度。
随后,他同丹宁男爵夫人聊起了另外的轻松话题,而裴湘也自然而然地更换了聊天对象……
时间转回到现在,也就是晚宴后的次日清晨。
此时坐在沙发上陷入回忆的黑发先生懒得继续回想两人分开后的场景,他抬手接过勒杰递过来的蜂蜜柠檬水,面无表情地喝了小半杯。
“昨天晚宴时最后上的那道甜点挺不错的,家里的厨娘知道具体做法吗?”
“也许艾莫尔太太愿意研究一下那道甜点的做法。”勒杰想了想,答复道,“另外,我可以问一问丹宁男爵府的管家莱尔先生,看看那道甜点的烹饪食谱是否是需要严格保密的。”
“如果不是那种一定不能外传的食谱,你就花钱买下来,然后让艾莫尔太太尽快学会制作那道甜点。等以后有机会宴请安妮小姐了,就做那个。”
“是的,先生。”勒杰了然地点了点头,暗自觉得自己对雇主坦白那些关于砖头和枪支的故事的时机更近了。
一无所知的霍克利喝掉剩余的柠檬水,感觉头脑更加清醒一些了,便继续吩咐道:
“帮我注意一下劳伦斯·费拉斯的行程,记得提醒我去见他。我需要从他那里弄一张今年的四月舞会请柬,就这一两天,要尽快。”
勒杰诧异道:“之前费拉斯先生提过四月舞会的事情。”
——但你没有搭腔。
“发生了一点小意外。”霍克利叹了一口气,“我认为还是有必要亲自去参加阿德莱德伯爵府的舞会的。”
勒杰应了一声,记下霍克利的吩咐,又细心补充道:
“我和费拉斯先生的贴身男仆关系不错。两天前的一次闲聊中,他提过费拉斯先生现在很迷恋一个叫做柏妮思的情人,每晚在沃克曼宁俱乐部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我知道了,不一定非得去俱乐部里和费拉斯谈事情。”霍克利淡声道,“有那个叫做柏妮丝的女人在场也好,话题更容易往舞会方面引导。”
勒杰点了下头,随即看来一眼时间:“先生,该下楼用早餐了。今天上午会有两位客人来访,分别是安德鲁·贝恩勋爵和格林兰德造船厂的科迪先生。”
“走吧,我很期待和科迪先生见面。”霍克利起身,“对了,勒杰,把今天的日程表给我。”
“好的,先生。”
晚宴后的第二天,裴湘一直假装没有察觉到男爵夫人等待邀请函的急切心情。
她抱着一本书窝在温暖明亮的起居室内,表面上是在认真阅读,实际上是在琢磨赚钱的办法。思考了一阵子并写了两页纸的设想后,她又开始研究晚上的计划,以及之后的一些行动。
全神贯注做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直到朱娜进来提醒裴湘,和洛塔罗斯夫人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她才恍然发现又过去大半日了。
“我这就去换衣服,今晚穿那件腰部有小褶皱和珠串的一字肩裙子,再搭配一条同色系的薄纱披肩吧。”
裴湘起身,先把写满字迹的纸张细致折好,然后才和朱娜一起离开起居室。
一个小时后,精心打扮过的裴湘坐上了洛塔罗斯家的车子……
科泰尔顿剧院大门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今晚即将首演的新剧目《芳踪难寻》吸引来了许多这家老牌剧院的忠实观众,阿德莱德伯爵夫人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今晚,在剧院大舞台正式拉开帷幕之前,伯爵夫人的包厢中就先发生了一个充满戏剧性的小插曲。
刚刚入座的阿德莱德夫人接到侍者通传,说是丹宁男爵的长女安妮·戴维斯有事要见她。
“请戴维斯小姐进来。”阿德莱德伯爵夫人温声道。
裴湘走进专属于阿德莱德伯爵夫人的包厢后,看到的就是一位笑意盈盈的雍容贵夫人。她行了一个礼,然后在伯爵夫人的示意下坐到了她的斜对面。
几句简单的寒暄过后,裴湘直接说明来意:
“我和洛塔罗斯姨妈来得稍早一些,去女宾休息室整理仪表的时候,在走廊里无意间发现了这条手帕和包裹在里面的宝石袖扣。
“阿德莱德夫人,我看到上面的缩写与徽纹标志,认为非常有可能是费拉斯家族成员遗失的,又正好得知夫人在包厢这边,就送过来了。希望我没有认错。”
说着话,裴湘从小巧的手包里取出一方明显是男士使用的素面刺绣手帕,递到伯爵夫人面前。
阿德莱德夫人接过一看,马上认出了这是她长子的东西。手帕是定制的,布料和绣工都独具特色,算得上是费拉斯家族专用,外面很难模仿。而手帕一角的精美刺绣缩写也正好和劳伦斯·费拉斯的姓名首字母相对应。
“多谢戴维斯小姐,这条手帕应该是我大儿子的。”
阿德莱德夫人含笑道谢,心里却猜测着,既然是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捡到的,那就说明丢失不久。但长子劳伦斯今天并没有来剧院,所以,这大约是儿子的哪位已婚情人不小心遗落的。
裴湘嫣然一笑,眉目间含着一丝单纯稚气,她语气轻快地说道:
“既然手帕是费拉斯先生的,那和这条手帕在一起的袖扣也肯定和费拉斯先生有关了。我在上面发现了费拉斯家族的家徽纹路。说实话,如果只有这条手帕的话,我就托这里的侍者转交了。”
伯爵夫人取过宝石袖扣端详了一会儿,才恍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