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森森的爱
剑灵听完郑春花的抱怨后,并没有附和她的说辞一起骂吴氏姐妹,或者干脆打哈哈混过去谁也不得罪,而是皱着眉头摆弄了几下手指头,同时嘴唇翕动念念有词,看着就像是算命的在掐算推演一般。
随后,剑灵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错怪你嫂子和吴二娘子了。那确实是人家吴二娘子的财运,你临时闹肚子也是老天爷安排的,就是在给吴二娘子的财运让路,怪不得谁。也不对,还是怪你自己。”
郑春花本就是刁蛮不讲理之浑人,此时听到剑灵如此说她,顿时气得眉毛一竖,张口就要谩骂。
但剑灵接下来的话却让郑春花一下子就哽住了,也忘了要骂人找回面子的事。
“郑春花,你别觉得我在胡诌或者捉弄你。哎,老婆子我前些天生了一场重病,却在病中获得了一段机缘,被神仙传授了卜算之法。今日你我有缘,便开口指点你几句,也算是日行一善吧。”
剑灵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石头旁,颇有些明潇道人当年给人相面掐算时的“半仙”神韵。
她用空茫茫的双眼“观察”了一会儿郑春花的面相——其实什么也没看见,然后才按着她在命数宝册上看到的有关郑春花的记载,云淡风轻地说道:
“你十二岁时偷了吴二娘子的一对银耳环,十五岁时抢了吴二娘子一份酬劳丰厚的活计。这些,是你欠她的,早晚都得慢慢还上,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哎,郑春花,这次绣庄之事,就是你的报应之一。以后,你还会遭遇到更多这样的事,不止吴二娘子,凡是你亏欠的,老天终归要让你还的。”
郑春花目瞪口呆。
倘若说十五岁抢活计的事不是绝对保密的,可那偷耳环的事……绝对只有她自己一人知晓……
“你、你这瞎眼的老虔婆,空口无凭诬陷我,着实可恨!”
说着话,郑春花转过头狠狠盯着同样一脸吃惊的范宗华,尖声喝问道:
“你是地方,到底怎么当的?就任由这瞎老太太胡言乱语造谣吗?”
剑灵哼笑一声,用失明的眼睛“打量着”郑春花,忽然道:“那对银耳环被你藏在老宅东屋的房梁上,是也不是?”
郑春花被“看”得打了一哆嗦,猛地后退了一步,眼中惊疑不定。
剑灵又道:“你不信我的话,不寻找解决的办法,运气只会越来越差。你以前欺负了多少人,早晚都要以另外的形式归还的,这是你的命数。我话已至此,你今后——好自为之吧。”
“你、你要是真有这铁口神断的本事,怎么会一直待在这破窑里,还、还瞎了眼睛?”郑春花色厉内荏地质问道。
其实,郑春花心中已经隐隐相信了,毕竟偷耳环和藏耳环的事,她自认做得十分隐蔽周密。
“这便是我的命数了。我病重昏迷时,老神仙说,我的劫数还未满,还需在这破窑内静待几年。那之后,我自然有我的好日子。”
闻言,郑春花眼神闪烁,她咬了咬唇,试探着说道:
“哼,一派胡言,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我、我一会儿要让左邻右舍评评理,谁让你青天白日的无故咒我!”
“看来你还是不信我,也没有悔改之心。”
剑灵微微摇头,面露不满之色。她再次抬起手当着郑春花的面飞快掐算起来,半晌,她语气疲惫地说道:
“郑氏,信与不信,你且回家看看去。我刚刚推算出,
你丈夫在你家灶房的门槛居都知道我是个既眼瞎又糊涂的老太婆。可我若说准了……”
“你若说准了又如何?”
郑春花一听丈夫藏有私房钱,恨不得脚下生风立刻飞回家去。可她转而一想,倘若真的在厨房门槛话都是真的?她、她后半生的财运都要弥补给旁人?
剑灵微微一笑,没说会如何,只是意味深长地说道:
“等你再来找我时,自当知晓该如何。”
——你手上这羊腿看着就挺肥嫩的,怎么也该分我一半吧?
第71章
郑春花拎着新买的羊腿肉一路小跑离开了。
剑灵继续坐在路边的大石头旁晒太阳。
一旁的范宗华砸了砸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不知自家这位老太太什么时候就成了铁嘴神算,还把这附近有名的泼辣户郑春花给说的一愣一愣的。
半晌,范宗华语气迟疑地说道:
“老太太,你这是打算做什么?要是这‘郑撒泼’回家后找不到大柱藏起来的私房钱,那、那待会儿可有的闹了。”
剑灵依旧是刚才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她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慢吞吞地说道:
“范小子,你觉得我是在胡诌吗?其实你也看出来了吧,我对郑春花说的那些事儿呀,可不全是在信口开河。而且,我是真的在病中遇到了老神仙。”
再次听到剑灵提起什么老神仙,范宗华将信将疑地“哎”了一声,有些搞不清楚是老太太有些病糊涂了,还是她确有奇遇。
“这……”
一想到老太太有可能是烧坏了脑子,范宗华便忍不住心中酸涩,再加上此刻阳光刺眼,他的眼眶里就有了稍许泪意。
而剑灵则像是能听到身旁之人的心里话一般,转头“望着”范宗华,皱眉问道:
“你以为我糊涂了吗?我可比你还清醒明白呢,要是不信的话,我也给你算一算?”
闻言,范宗华连忙用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尽量用笑嘻嘻语气哄道:
“你老人家说得对。刚刚是我一时想岔了。老太太呀,既然你老人家有了大本事,那就帮我算一算吧,看看我的地方差事还能当几年?倘若新县太爷来上任了,我能不能得到提拔?哎,不提拔也成,就是少些训斥和打板子也好……算了,你老人家还是算算咱们今晚吃什么吧?”
范宗华想,不管老太太“算出来”今晚吃什么,他都给弄来就行了。
剑灵假装没有察觉出范宗华话中的哄劝安抚意味,她伸手掐算了几下,又闭目养神片刻,才缓声道:
“提拔?这几年就别想了,而且,你不改改这唠叨的习惯,县太爷那边的训斥就肯定少不了。范小子,你暂且忍耐吧,安安心心当个地方,几年之后,你就会时来运转了,将来肯定能有富贵闲人的舒坦日子过的。”
范宗华咧了咧嘴,心说老太太这话听起来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还知道先苦后甜哩。
“小子记下了,借你老人家吉言,就等三年五载后的舒坦日子了。”
剑灵微微挑眉,她从范宗华的语气里听出来,这人对她会算命这件事多半是不怎么相信的,便趁着等候郑春花返回的功夫,不紧不慢地讲了几件范家的旧事。
等到剑灵不紧不慢地说完,范宗华的眉目间已然多了几分郑重,当然更多的则是震惊和好奇。因为这些旧事都有些年头了,并且其中一两件几乎从未外传过,范宗华也是在范胜临终前才听他念叨的,同时确信自家亲爹从来没有对李老太太提起过这些范家内部的陈年往事。
就在范宗华打算向剑灵询问更多细节时,就听不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范宗华抬头一看,忍记不住略微紧张起来,来人可不正是方才匆匆离开的郑春花吗?
待他瞧清楚郑春花脸上的神色,心里就“哎呦”一声,暗道这“郑撒泼”大约是真寻到大柱的私房钱了。紧接着,他又猛地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回头看向剑灵,目光中全是那种对神算神婆的莫名敬畏。
范宗华信了,急促返回的郑春花也信了。
因此,剑灵晚上的羊腿也就有了着落。
剑灵深知以后要想吃好喝好,就要好好“笼络”郑春花这种主顾,因而既不能一下子帮她解决问题,也不能一直不让她尝到“甜头”。
于是,在得了郑春花的半条羊腿肉、一篮子鸡蛋和一块用料扎实的红枣糖糕后,剑灵终于在一个她“精心推算”出来的“吉日”里,郑重其事地给郑春花算了一卦。
“仙姑,如何?有解决的法子了吗?”郑春花一看剑灵不再念念有词地诵读经文,连忙伸长了脖子追问。
剑灵摸了摸下巴,缓声道:
“给你改命的代价太大了,老身做不到,况且,欠了旁人的,终究要还的,哪怕这辈子赖掉了,下辈子也要加倍偿还的。哎,算了,看在你心诚求问的份上,我给你透露些另外的来财之路吧。不过,这个方法能不能成,最后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老身只能指点一二。”
“还请仙姑赐教!”经过几日相处,郑春花如今对“李仙姑”格外信服。
“之前让你去家里灶房的门槛下面寻找你夫君王大柱的私房钱,你找到了。但老身如今细细推算,发现竟然是‘亡羊补牢’之卦。”
“仙姑,这是何解呀?”
“春花,依照卦象显示,在你按照老身的指点去寻找那笔私房钱之前,有人先你一步得到了一部分大柱私藏的银钱。倘若你能及时追讨,这笔本该被旁人占去的银钱,还是会返回你手中的。”
郑春花一听说丈夫背着自己把偷藏的私房钱给了旁人,顿时眼冒火星,连忙向剑灵求问该如何追回损失。
剑灵闭目摸索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心里嘀咕了一句陈茶味薄,然后才不急不缓地给出了一个时间和地点,让郑春花提前去那里守着。随后又提醒郑春花,千万注意别让旁人瞧见她,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她自然会知道如何讨回损失。
“明日午时,天齐庙的跨所土地祠内,自会分晓。”
“明日午时之前,我藏在土地祠里面等候,就可以了吗?仙姑,可还需要我做些旁的筹谋打算?”
剑灵瞧了一眼郑春花的壮硕体格和腮上横肉,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找个信得过的人和你一起去也行,但要记得事后给人家谢礼。别再一味地占便宜了,否则你的运数只会更加低迷,到时候我就彻底无能为力了。”
“还得给谢礼?”郑春花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而后又在剑灵的不赞同表情中压低了嗓音问道,“仙姑,那钱本来就是我家的,怎么算是一条财路?”
剑灵冷笑道:“我若是不指点你,你可会发现你丈夫私藏的银钱?可会知道他背着你把家里的进项送给外人?其实,这笔钱本来也和你没有多少缘分,算是你经常占旁人便宜的报应。我这次帮了记你,已经算是冒险了,若是你再一味斤斤计较,以后就别找我问吉凶了。”
闻言,已经见识过剑灵是如何铁嘴神断的郑春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表示会听从仙姑的指点的。随后,她开始认真盘算自己信得过的人。然而想了好一会儿,郑春花忽然异常清晰地意识到,这附近人家里,但凡和她有些亲戚关系的,其实都被她胡搅蛮缠地占过小便宜。她又想起剑灵说的那些“迟早要还回去”的话,不仅打了个寒噤……
郑春花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剑灵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坐姿也跟着放松随意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小包盐烤豆子来,闭着眼睛一粒粒抛进嘴巴里,边吃边玩,十分自得其乐。
等到十几颗豆子一一成功落入嘴中后,剑灵才又分出心思来考虑郑春花的事。她暗忖,这郑春花明日去土地祠后,应该会撞破丈夫王大柱和张寡妇之间的“郎情妾意”,毕竟阴阳宝殿内的命数宝册中是这样记载的。
“但在原本的记载里,郑春花只顾着和张寡妇撕扯互殴,并不知晓丈夫王大柱为了哄张寡妇,断断续续给了对方不少银钱。直到七日后张寡妇家遭了贼报了官,才不小心说漏了嘴。”
剑灵有些心不在焉地回忆着命数宝册上关于郑春花、王大柱和张寡妇几人的记载,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然,她不是在感慨这几人未来注定鸡飞狗跳的日子,而是觉得这草州桥附近不到二十户的人家里,能这么被她钻空子骗吃骗喝的人家还是太少了。
“这里大多是本本分分过清净日子的村户,哎,从老实人族手里忽悠来的吃食,吃起来肯定不香甜的,还是算了吧。”
剑灵一边吃豆子一边悠悠地想着。
“不过,还是要把‘仙姑’的名头立住了,反正我也确实懂得不少道术玄学的。这样一来,以后谁家说亲合八字、大事小情算吉凶时辰方位、给孩子取名字、驱邪祈福或者给安葬迁坟等,都可以上门来请我推算的。而我只是坐在这破窑里,就能把生意做了,还不会让谁怀疑这瞎眼老太婆是曾经的李娘娘,毕竟李娘娘可不会这门手艺。”
次日傍晚,范宗华来破窑看望剑灵,一进门就直奔放置水壶的位置。
他这半天里说了好多话,又是拉架又是劝和,此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且口干舌燥,因此一进破窑里就先咕嘟咕嘟地喝了大半壶的凉水,然后才坐下来和剑灵慢慢叙话。
“老太太哟,你这里是真清净,你可不知道外面闹成什么样了。嘿呀,郑氏撞破了她丈夫王大柱和张寡妇之间的奸情,当场就扭打起来了,之后又嚷嚷着还银子。好家伙,今日去天齐庙那边上香的人都围观了一回热闹,还有叫好的,起哄拱火的,哎,她们两个女人打架,我又不好上前拉架,只能扯着嗓子劝。还是有几位大娘最后看不下去了,才上前分开了大柱她媳妇和张寡妇。”
剑灵好奇问道:“郑氏要回银子了吗?要回多少?”
此时的范宗华还不知道整件事里有自家这位老太太的掺和,他揉了揉肩膀,无奈道:
“还没掰扯明白呢,不过,我估摸怎么也得有七两左右的碎银子,好似还有个什么陪嫁的首饰,反正记郑氏是又哭又闹的。后来,她又趁着大家没防备的空隙,狠狠挠了王大柱好几下。
“哎呦,那之后王家婆子就不干了,抬手就要揍儿媳妇郑氏。郑氏也是厉害,她没和婆婆动手,但是也没有站着挨打,伸手把一旁煽风点火的小姑子拽到了身前替自己挨打。紧接着,郑氏的娘家人见王家婆子动手,也不乐意了,后来还有张寡妇夫家那边的族人……反正是乱做一团!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几家人才打累了,约定第二天再谈。嘿,郑家这次肯定不会轻易松口,因为王大柱不仅给了张寡妇银子,他还偷拿媳妇郑氏陪嫁的首饰……”
剑灵一边啃果子一边听范宗华绘声绘色地讲述天齐庙土地祠那边的混乱情形,心说这可比命数宝册上记载的还要热闹,可见凡事牵涉到了银钱,事情往往就会变得复杂。
与此同时,剑灵颇为理直气壮地想着,这和她有没有参与进来其实并无太大关系。从始至终,她也就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哪怕她此时不说,等张寡妇被贼偷光了家里的钱财后,这件事也会曝光的,到时候郑春花一样会大吵大闹。
再有就是,剑灵也想通过这件事的后续走向,试探一番所谓的命数到底是如何运转并“矫正”的。
七日后,榆树林附近的住户果然遭了贼惦记,但这次被偷的人就不是张寡妇了,而是终于索要回丈夫的私房银子和自己陪嫁首饰的郑春花。
至于这笔钱被那个不知名的毛贼偷走后会花在什么地方,会让什么人受益或者受累,剑灵并不知晓。但她明白,此后的事已经和草州桥东的住户们无关了,那是另外一些人族命数中的小小一环。
得知这个消息时,剑灵正在吃烤鸭子。
她细嚼慢咽地品尝着外焦里嫩的鸭肉,对所谓的命数运转有了更清晰的认知,也对自己今后的打算和行事有了更充足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