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老太太脚步飞快,三步并两步就拐进了厨房,一进厨房,就扶着墙站住了:“妈耶,好悬出丑了。”她只是喝酒不上脸,该晕还是晕。
面前递过来一碗汤,马老太太抬头,温老太太将碗又往前送了送:“醒酒的。”
马老太太接过来,一口气全喝完了,也不知道放的啥东西,味道奇奇怪怪。
马老太太和温老太太之前互相看不惯,这回苏老太太来,两人可算统一了阵线,马老太太把碗还给她,抹了抹嘴,说道:“谢了啊。”
温老太太摆摆手:“你在这儿坐会吧,我去送饭。”
“哎别,”马老太太接过饭盆,“还是我来吧,他们还轮不上您这座大佛出场。”
比起老苏家人,马老太太看温老太太顺眼多了,这老太太虽然讲究忒多,比如院子里不种菜要种花,家里吃饭必须用一整套餐盘,又比如过什么节就得吃相应的点心,还要配专门的茶。
上回过端午,好家伙,整了六七种粽子,一个个石子大小,一口一个,还不够吃。
但不管咋样,她是为她闺女他们好,一回来,饭菜摆上了,水烧好了,衣裳洗好了,屋里还摆上了花花草草。
她闺女就爱过这种日子,过得还美得很。
那就随他们吧,还能咋办?
这老苏家人就不一样了,那老爷子老太太可不止长河一个儿子,她就要把他们震住,让他们知道他们老马家不是好欺负的,所以啊,都别打坏主意!
马老太太端着饭盆,又换上一副笑脸,出去:“饭来了,饭来了,亲家,先给你们盛,哎呀别客气,都别客气……”
这一顿饭,马老太太较为满意,苏老太太就不太满意了,中午的饭就跟梗在她嗓子口似的,到晚上都没下去。
晚上她吃得少,吃完见儿媳妇他们各忙各的事,悄悄把儿子叫到屋里。
她是在憋不住了,问道:“你丈母娘她们开那个店,工资很高?”
苏长河报了个最少的基本工资:“一个月三四十吧。”
苏老太太嘀咕:“那她怎么买得起房子,还一买买两套?”
当然是因为除了基本工资,还有绩效、分红、奖金、全勤等等杂七杂八一箩筐,丈母娘还是分店店长呢,拿的基本工资等级也不一样。
这些苏长河就没跟他们说了,老马家那头,大家有共同利益,劲儿往一处使,这边就不一样了。
要是真跟老太太他们说家里的家底儿,指不定老太太心疼其他儿孙,还想着让他分两个哥哥一些。
刚来看到这房子,老太太不就嘀咕了几回吗?说什么他大哥二哥家可怜,一家子住的地方还没有他这里给帮工住的地方大。
苏长河没搭她的话茬。
这时他也不细说,只问他们:“要不您和我爸也留在京城,我想办法给你们安排进去?”
苏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又摇头:“不,还是不了……我要是留在这边,你大哥二哥家里的孩子怎么办?他们都要上班,家宝才九岁。”
苏长河翻了个白眼,我闺女不也九岁?
他就知道,老两口舍不得其他儿孙,他说:“行吧,行吧,随你们。”
他们要是愿意留下,苏长河肯定会给他们安排个合适的工作,不说别的,厂子里哪儿安排不下两个人?
到时候,他俩不用伺候儿孙,手里有工资,厂里又包吃住,日子过得肯定比在沪市强,可老两口不愿意啊,让他们过来享福,他们也放不下。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
苏长河就说:“那这样吧,我再给你们一个月一个人多加五块钱,以后一个月,给你们一人二十五。”
之前每个月给老两口一人二十,权当他不在身边,给二老养老,现在再加五块,两人一个月也有五十,五十块钱不算少了,有的人家一家子一个月也不一定能拿到五十。
回头再给老爷子在家附近找个类似门卫之类的活,一个月再拿二十来块钱工资。
老两口手里有工资和他给的养老钱,就算在沪市,日子也能过得舒舒服服。
前提别一昧贴儿孙身上了,苏长河把丑话说在前头:“钱是给你们俩花的,要是让我知道都贴补到别人身上了,别怪我找事啊!”
苏老太太:“你这孩子,钱都给我们了,还管我们怎么花?”
“您儿子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养爹妈成,养隔房的谁谁,我就不乐意!他们要是捧着你们,你们贴补点也成,本末倒置不成,回头我把钱断了,可别怪我。”
苏老太太不说话了,给钱的是老四,老四他们还管不了。
苏老爷子却说:“不行,不能要,那二十也不用给我们,我们现在手里头还有钱。你把工资给我们一半,欠银行的钱什么时候能还完?”
“给你们就收着!”苏长河不跟他们废话,一锤定音,“大不了我靠你们孙女养着呗!”
苏老爷子气笑了:“那你是有出息!”
第二天,带一家老小出去玩,什么故宫、长城、天坛,反正经典景点都走了一遍。
老两口穿着儿媳妇给买的新衣服,跟着儿子看景点,两人脸上的笑容就没下去过。
不止他们,王芳、苏长丽长这么大也没来过京城,两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唯有苏家才总有些心不在焉,苏月从后面拍他,吓了他一跳,苏月问:“家才哥,你怎么了?你在找什么?”
“我、我、我没啊……我没找什么……”
“还说没有?哥你一路上眼神都这样了……”苏月模仿了一下他的样子,“还说没有?你要是不说,我可去问大伯母了啊。”
“哎别别别……”苏家才急忙拉住苏月,朝看风景的家人看了看,蹲下来和苏月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好。”
“那我们拉钩?”
苏月伸出小拇指:“哥,你可真童真。”
苏家才脸一红,还是坚持拉完钩,他问:“你知不知道教育部在哪儿?他们里面管高考的是什么部门啊?外人能不能进去?我是说真有事能不能进?”
苏月很不解:“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家才又朝其他人那边看了一眼,做贼心虚一样,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先告诉我。”
苏月给他指了指教育部的方向,说了教育部的地址:“主管高考工作的应该是高等教育司,外人肯定进不去呀,门口有人守着呢,就算要找人,人家也会问你找谁,要登记的……哥你到底想干嘛?”
很不对劲啊小伙子。
苏家才真吐出了一件事:“我怀疑……我一个同学的成绩有问题……”
第142章 怀疑
苏家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月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到他说出整件事。
苏家才上的高中叫兴华中学。
兴华中学是一所普通中学,在沪市众多中学中,只能算是平平无奇。
唯有一点值得说道,那就是因为地理位置原因,兴华中学收的学生中,除了沪市本地人,还有很多“外地人”。
所谓的“外地”就是指黄浦江以东的地区。
沪市有一句俗语,“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套房”,浦西与浦东虽然只隔着一条黄浦江,发展却大大不同,浦西高楼林立,而浦东还是一片农田菜园。
在很多浦西人眼里,浦东人就是外地人。
苏家才说的这个同学就是个“外地人”。
她叫李梅,长相中等,成绩中等,性格内向沉默,在兴华众多学生中,很不起眼。
大学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考上的,一个成绩中等的学生没考上也不是多么奇怪的事,别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她。
苏家才却觉得不对劲,他说:“她是个很勤奋的学生……”
苏家才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班里还有这样一位同学,还是有一回他做值日,又被老师叫过去整理试卷,那时是冬天,天黑得快,等他从学校出来,天已经全黑了。
他埋头往家赶,不小心撞到一个醉汉,醉汉依依不饶,苏家才理论不过,醉汉抓着他领口要动手。李梅从旁边跳出来,拿着一块砖头砸向醉汉的自行车,趁着对方扶自行车的时候,拉着苏家才就跑。
从那件事之后,苏家才慢慢关注起李梅,他就发现,每天李梅都是第一个来教室的人。
他们班教室在三楼,有一边的楼梯废弃了,一楼被封了起来,平时没人从那边走。李梅每天早上来,都会到废弃楼梯去,在那里背书。
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下雪,她都在。
苏家才碰见过好几次。有一次下大雪,路上的积雪到小腿肚,自行车不能骑,公交车也在路上耽误了,他到学校时,班里空无一人。
往废弃楼梯一看,李梅却已经在那儿背书了,楼梯上几圈凌乱的湿脚步印,一看就是有人在那儿来来回回好一会了。
楼梯里面有一个窗口,窗户玻璃早些年被打破了,楼梯废弃不用,窗户也没有再修,风从窗口倒灌进来。
李梅裹着薄薄的夹袄,一边跺脚,一边背书,大概是太冷了,她时不时哈出一口热气,双手使劲揉搓。
她露出的双手,手上骨节肿大,手指手背皆有皲裂的裂口,不像十几岁的女生的手,倒像是干惯了粗活的中年人的手。
苏家才一直觉得他家就是普通人家,他们家十天半个月才吃上一回肉,每回买上二两,恨不得放上一锅萝卜白菜,家里时常还因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吵架。
可是他身上穿的是厚实的棉袄,因为他最大,没有哥姐的衣裳能捡,棉袄还是新做的。在家里,因为他是高中生,要学习,他爷奶爸妈连件衣服都不让他洗。
他的手如果和李梅的放在一起,估计还是他的手更像女生的手。
苏家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和他家一样,也不是所有的高中生都能在家里受到特殊待遇。
那一瞬间,苏家才心里涌现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多穿点?”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忙转口说:“不是……其实你早上可以迟点再来,过几个月天气暖和起来就好了……”
李梅笑笑:“只有早上有时间……”
后来两人熟悉了,苏家才才知道,李梅家条件不好,她有一个大哥,一个大姐,大哥结婚了,大姐嫁人了,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她爸妈要干活,每天放学回家,她都要洗衣服、煮饭,晚饭吃过,洗洗刷刷也是她的事,等一切收拾好,天已经晚了。
他们家住在两间棚屋里,大哥和大嫂住一间,她和爸妈弟弟挤在一间,晚上也不让她点灯,一是嫌弃她吵着别人,二是点灯浪费钱。
李梅晚上是真的没有时间学习,她想学习,只能早上早起。
苏家才闷声道:“李梅说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只能在死记硬背的科目上多下功夫……她的政治、语文其实很好,语文书上的课文,每一篇她都能背下来……”
“之前她不是帮过我吗?小叔小婶借我的复习资料,我也借她看了,后来几次考试,她的成绩都有进步,有一次还考进了班级前五!”
“高考考完试,我们私下里对过答案,她的分绝对不比我低,除非是语文政治的主观题失误了……可是不应该啊,那都是她擅长的科目。”
像作文什么的,立意没问题,没偏题,没写什么不该写的,也不至于失很多分吧?
“我就是觉得奇怪,”苏家才挠头,想不通啊,“我都考上了,就算她的分没有预估的那么高,也不至于落榜啊?”
“月月妹妹,你不知道,他们家……很重男轻女,她大姐说是嫁人,其实是给她大哥换亲了,她那个姐夫前面还打死过一个媳妇,他们家也答应……”
“当初她爸妈也不让她上学,是李梅拿着菜刀威胁的,说‘不给我上学,就全家人一起死’。他爸妈没办法才让她上了,不过一点儿都不管她,生活费不给,学费也不给!”
“她的学费都是她趁着周末和放假,自己捡破烂、捡煤渣、给人家帮忙,一分一角攒出来的。她平时从来不在食堂吃饭,都是自己带个红薯或者带个饼子,然后去食堂接一杯热水,就着热水吃,连咸菜都只是偶尔才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