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随着客车不断停下,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男女老少挤在一起,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汗液在酷热的天气中发酵,混合着车厢中牲畜的气味,形成一种杀伤力极大的化学武器。
苏月以前是不晕车的,这回却有些受不了了,马蕙兰也神情恹恹。好在她们坐在窗边,窗户打开,风顺着窗户吹进来,让人得以喘息。
苏长河却一点儿没被环境影响,他甚至还和大爷聊了起来,“……红庄大队?这不是巧了,我们队上秀禾嫂子就是红庄大队的!对就陈秀禾,嫁的我们队上马二华!叔咱这原来还是亲戚……您这两大筐往哪儿去啊?”
苏长河对秀禾嫂子最深的印象就是,小舅子说她娘家养了二十多只鸡,他们去收的时候,发现她娘家鸡鸭养得确实精神,尤其一只公鸡,毛色鲜亮,鸡冠发红,那叫一漂亮。
他当时就觉得秀禾嫂子娘家挺会养家禽,今天又见到这大爷,车里又闷又热,竹筐里动静一路都没见小,可见里面的家禽也够精神。
他就琢磨,难不成红庄大队的人都是养鸡养鸭的一把好手?还是高手在民间,都叫他碰上了。
等从沪市回来,完全可以去红庄大队考察考察,向民间高手们取取经。
这班客车不到省城,苏长河三人又换乘另一辆客车,历经四个多小时,终于到达火车站。
火车票不好买,一般人只能买到硬座,想买硬卧只能单位买或者找人托关系,至于软卧,要么达到一定级别,要么是外国友人。
苏长河排了老长的队,好不容易买到两张硬座,已经是傍晚了。等终于挤上火车,苏月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妈呀,这年头出趟门可真不容易!”
苏长河马蕙兰齐齐笑出声,这才哪到哪儿啊,接下来还得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呢!
坐在他们对面的年轻女人也笑了,她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见妈妈笑了,也看着苏月笑了。
苏月仗着壳子嫩,能厚脸皮对长辈撒娇卖萌,对着这种真小孩就不好意思了。
这会儿被一小孩笑,她莫名羞耻。
苏月从兜里摸出一颗水果糖递给他,心道吃糖吧,赶紧吃,忘了刚才的事咱俩还能当朋友。
小男孩看了眼妈妈,年轻女人笑着说:“包里有红薯干,你也拿给妹妹吃。”
两孩子分享完零食,大人仿佛也亲近几分。
年轻女人说她姓江,是一名军嫂,这次是回娘家。
马蕙兰第一眼就注意到她的肚子,“七个多月了吧?”
“是,快八个月了。”江同志嘴角含笑,温柔地抚摸肚子,周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
马蕙兰忍不住皱了皱眉,七八个月真不适合出行,尤其是坐这么久的火车,更何况这个时代,就医也不像后世那么便利。
第29章 职业病
70年代不像后世,交通便利。这年头火车票不便宜,像从安省到沪市,一张硬座要十二元,几乎赶上一个普通工人小半个月工资。
所以,如非必要,一般人也不会乘坐火车,只要乘坐,基本上都是有正事,为了省钱,一趟能办完的事绝不跑两趟。
坐火车的人大多都是大包小包,肩扛手提,胳膊上还挎俩儿。
苏家三口是个例外,他们习惯了后世轻装简行,思维一时间没改过来。三人只带了两个包,行李少,拖累少,上火车的时候,马蕙兰抱着苏月,苏长河拎着包,三人从人群中麻溜地上车。
在他们之后,还有很多乘客陆陆续续地上车。车上渐渐拥挤起来。
有些人没抢到座票,只能眼疾手快抢个好位置,把行李包往角落一塞,人往行李上一坐,好歹算是个座位了。
还有的人手脚慢,只能挤在过道,好点的能站在座位边,把行李放脚下,人靠在椅背侧边。
苏长河他们的座位边就靠着一个中年男人,苏长河坐在外边,他一个大男人,这人倒不敢太过分。
而对面就不一样了。
一个圆脸大娘站那儿,半个身子都趴在椅背上。江同志也买了两张硬座,她儿子坐里面,她坐外面。这会儿不得不往里面挪了挪,不然腰都没法靠。
可是有的人就喜欢得寸进尺,车没开一会儿,那大娘就“哎呦哎呦”,一会儿捶捶腰,一会儿捶捶背。
江同志犹豫了一下,这大娘年纪大了,大宝是个孩子,他们母子俩挤一挤还能腾出点位置。
“要不……”她往里面坐了坐,“大娘你坐这儿吧。”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客气的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坐下了,“同志啊你真是个好同志!”
苏月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
大娘已经抓住江同志的手,十分自来熟地拍了拍,“唉,我们年纪大了不中用,站久了,腰啊腿啊,疼得晚上都睡不着……多亏遇到你这个好同志!”
“没什么大不了,我男人是当兵的……”
大娘一拍大腿,“难怪你觉悟这么高!”
“你男人在哪儿当兵啊?当的什么兵啊?我邻居家兄弟媳妇侄儿就是当兵的,还是打什么炮的兵……”
“你到哪儿下啊?怎么就你带着娃?到沪市?咋大着肚子过去啊……”
“你这一胎肚子尖,我看肯定是个小子!我有经验……”
放在某村或某街道情报科,这大娘绝对是科长级别人物,打探情报很有一手。
没一会儿功夫,就打听出江同志叫江敏芝,娘家在沪市,丈夫姓张,是个军官,她这回是从婆家回娘家……
连她儿子小名叫张大宝都问出来了。
大娘问完江敏芝,尤不尽兴,又看向苏月一家。
苏月正竖着耳朵听她嘚吧嘚吧,冷不丁对上一双跃跃欲试的眼睛。
她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大娘搭话:“这是你爹妈?你们到哪儿啊?也是安省的人?安省哪儿……”
苏月头皮发麻,果断装作没听懂,打了个哈欠,眼一闭,表演个当场入睡。
大娘不死心,又看向苏长河和马蕙兰,两人一个头朝左一个头朝右,似乎都睡着了。
大娘撇撇嘴,转头又继续和江敏芝唠。
苏家三人本来是装睡,但赶火车太累,装着装着真睡着了。
等睡醒的时候,火车外面一片漆黑,已经是夜里了。
三人中饭没吃,傍晚在火车站的时候,苏长河排队买票,马蕙兰带着闺女买了点馒头包子,三人垫了垫。那点东西,到现在早消化完了。
苏长河看向闺女,“饿了?”
苏月点头如捣蒜,“饿!”
苏长河一手抱着闺女,一手提着包,示意马蕙兰跟上。
只要舍得花钱,火车上也能吃好。苏长河带着媳妇闺女走到餐车,餐车里干净整洁,桌面上铺着白色的餐布,靠车厢的桌边还摆着一盆花。
环境和拥挤杂乱的硬座车厢堪称两个世界。
可能是因为过了饭点儿,餐车里只有一桌客人在吃饭,苏月偷偷瞥了一眼,青椒肉丝、熘肉段……
哇,伙食不错啊!
饭菜还便宜,不要粮票,白铝饭盒装的盒饭,青椒炒肉丝、黄瓜炒鸡蛋三毛五一份,海米烧茄子三毛,烧鱼片五毛。
他们仨要了三个盒饭,加一块才一块二不到。
简直便宜又实惠。
吃完饭,在餐车坐了一会儿,顺带接了壶热水,回去的时候,他们的座位已经被人霸占了。
那个之前靠在苏长河座位边的中年男人睡在座位上。
座位空在那,不管是坐一会儿还是睡一会儿都正常,关键是,这人把鞋脱了!
脚上一股酸臭味儿,就这么放在座位上。
苏长河脸都黑了。
公众场合,你他喵的也太不讲究了!
“同志!这是我们的位置!”
夜里怕吵醒别人,苏长河压低了声音叫他,叫了两遍,这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仿佛睡熟了一般。
有人入睡快他相信,但你刚刚没鼾声,这会儿打什么鼾?
装睡你也装像点!
苏长河不惯着他,直接上手拍了拍,“同志!醒了就起来,这是我们的位置!同志!”
男人装不下去了,悻悻地爬起来,还哼哼道:“小气!”
苏长河才懒得搭理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座椅,才让媳妇闺女进去坐。
对面大娘见儿子没占到便宜,阴阳怪气道:“可不是所有人都是江同志这样的好同志……大根,来,妈这儿还能挤出点位置,你来歇会!”
说着她一个劲儿往里边挤,江敏芝忍不住道:“大娘坐不下了,里面没地方了!”
“怎么没地方?一小毛孩坐什么?你给他抱起来不就完了,浪费地方……”
江敏芝脸色难看,就是因为大着肚子,没办法把儿子抱腿上,她才买了两张硬座。
“你们这些年轻媳妇就是娇贵,哪像我们以前,大着肚子洗衣做饭下地,样样都行。行了,孩子我来抱!”
大娘伸手从里面把张大宝抱出来,愣是给儿子腾出位置。男人两腿一叉,大喇喇坐下。大娘还一个劲儿问:“坐不坐得下?妈这儿还有空……”
两个人的位置,愣是挤下三个成年人,其中中年男人几乎占了一张座椅。小男孩被大娘勒着腰摁在腿上,姿势不舒服,挣扎起来,一只脚差点不小心踢到他妈肚子。
马蕙兰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她推了推苏长河,苏长河起身,冷冷看向中年男人:“起来!”
中年男人假装没听见,苏长河踢了踢他的脚,“是你位置吗,就坐?两大人欺负人孩子和孕妇?”
“别装没听见,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吗?军属!军民一家亲,你一大男人就这样欺负人家军属!不起来是吧?我就叫乘警来……”
男人欺软怕硬,终于装不下去了,大娘却不干了,“干什么啊干什么?又不是你位置,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江同志都乐意帮我们……”
苏长河不好对付一老太太,马蕙兰揪住大娘起来:“让什么让?还不赶紧起开?没看见孕妇不舒服?”
江敏芝捂着肚子,脸色惨白,喘不上气似的。大娘见她这样,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拉着儿子就往后躲开,“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马蕙兰冷哼一声,将张大宝抱到对面,和自家闺女坐一起,她扶着江敏芝坐好,一边抚摸她后背,一边引导:“呼,吸,呼,吸,没事别紧张……”
好一会儿,江敏芝才恢复如常,马蕙兰终于松了口气。
“带杯子了吗?喝点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