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苏月一边洗漱一边乱七八糟地瞎想。
锅洞里放着没烧尽的木头,余温烘着锅里的粥,焖了几个小时的粥软软糯糯,里面的红薯切得稍大块,煮到现在也没有完全化进粥里,吃起来口感丰富,应该还撒了点糖,甜丝丝的。
苏月一吃就知道是她爸的手艺,以前她爸就喜欢煮各种粥,什么红薯粥、莲藕粥、八宝粥、红豆薏米粥。天冷的时候,大早上喝一碗热腾腾的粥,再配上油条包子腌萝卜条,从嘴巴到肚子都暖融融的。
唉,以前她还挑三拣四,挑吧,拣吧,遭报应了吧。
苏月吃了大半碗,锅里还剩下一些,马学文马学武也不嫌弃,你一勺我一勺地分了,吃完用很羡慕地表示,“小妹你家的粥真好吃!”
那当然,她爸放的全是白米,还撒了糖,又熬煮了半天,米都煮得开花,能不好吃吗?
吃完,苏月舀水洗碗,马学文机灵得很,“小妹,你要是再给我一根麻花,我给你刷。”
麻花是苏长河从苏家薅来的,他对马老爷子说的不全是假话,走之前,他和苏家确实吵了一通。吵归吵,苏长河本着不吃亏的原则,以“就剩我一个在乡下,总不能一直吃老丈人家的”,愣是把家里什么糕点麻花烟酒一股脑全端了。
苏长河和苏月说过,她知道东西放在哪儿。
马学武以为她要答应,急了,忙道:“我也能刷!小妹你给我半根就行!”
马学文:“我半根也行!”
马学武:“那我就半半根!”
亲兄弟怎么还带内卷呢?
苏月:“……那你们一起刷,刷完带我出去逛逛,我给你们一人一根。”
“行!”两人异口同声,生怕说慢了,虽然他们不知道村里有什么好逛的。
前进大队有一条河,通着上游大湖,细细长长,几乎穿过整个大队。因为有这条河,前进大队每年夏季打水都叫其他大队瞧着眼热。
收拾完的三人溜溜达达就到了河边。
马学文马学武一左一右蹲在小表妹两边,一个说:“河里的鱼可精了,根本抓不住!”
另一个说:“对!而且还小,就一点点长。”说着拇指和食指叉开,还比了长度,“都没筷子长,收拾起来麻烦死了,村里人才懒得费功夫。”
苏月摩挲着下巴,“那就是说很久没捞了?”
两人犹豫地点头,“好像是吧,夏天打水浇地,有人家会顺手捞一点。”
那怎么算也快半年了,半年时间,筷子长的鱼也能长长吧,主要是,鱼汤又鲜又香,很好喝的啊。
自从穿来后,苏月唯一沾过的荤腥只有鸡蛋,就这,还是马外婆给开的小灶。
“大哥二哥,想不想……吃肉?”
想啊,肯定想啊,从过完年,他们家就没吃过肉。
马学文马学武咽了咽口水,重申:“小妹,鱼不好抓……”
“就说想不想吧?试试又不吃亏,万一行咱们就能吃肉,不行就算了呗。”
“那……想!”
苏月成功忽悠到两个劳动力,她安排两人:“去家里找竹篓,我家有一个,你们再回去找两个,不用太大,再找点编东西的竹片,我们先做捕鱼笼。”
她以前在短视频平台看到过博主自制捕鱼笼,类似地笼的原理。一个竹篓,口里塞着一个伞状的竹编口,里面放上鱼饵,等鱼从大口进去,里面那头是个小口,鱼多半是出不来的。
那东西不难做,他们现在缺的就是竹编口。在苏月的指挥下,马学文马学武成功做出了三个不怎么好看、但能用的竹编口。
苏月让他们把竹编口塞进去,固定在竹篓上面,又回家做鱼饵。
玉米面、白糖、蒸好的红薯,混合在一起揉成团,再捏成小块小块,闻着都香!
能不香吗?放了那么多好东西。
马学文马学武看着捕鱼笼被放下去,心道他们要是鱼,肯定得上钩。
上午放好捕鱼笼,下午还不能收。苏月在家睡了个午觉,醒来后没事干,翘着二郎腿,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忽然觉得她真是没有同甘共苦的精神,她爸妈在田里辛勤劳动,她怎么能在这儿瘫着呢?
苏月前院后院、屋里屋外的转悠一圈,真没什么活她能干,要不,给爸妈送个水?
说干就干,一个小时后,苏月背着四个竹筒踏上了慰问爸妈的道路。
“妈!妈!”
埋头干活的马蕙兰忽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扭头一看,一个小身影正上蹿下跳地朝她招手,“妈!妈!我给你送水来了!”
苏月的喊声不止马蕙兰听见,一同干活的妇女们都听见了。她们站起身,看马蕙兰上了田埂,她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迎上前,又是喂水,又是擦汗,还问:“妈你累不累啊?”
那个黏糊劲儿,叫人看着怎么还不舒服了?
第4章 送水
队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最羡慕马蕙兰的有两点。一是她会投胎,爹和兄弟有本事就算了,马家还疼女儿。
和她同龄的姑娘帮家里干活的时候,她却跟着弟弟去公社念书。等到要嫁人的年纪,她不愿意,马家愣是留她留到二十!结婚后更离谱,婆家不在跟前,进门就当家做主,娘家三五不时补贴,连房子都给盖好了!
说什么苏知青出的钱,苏知青来他们前进大队多少年了,他家里每月寄不寄东西,他们还不知道吗?
这第二,哪个姑娘家没想过嫁个长得俊的?可偏偏马蕙兰就能如愿。
苏知青人不仅长得斯文,还是个高中生,能写诗会吹口琴,简直就是十里八乡大姑娘们的梦中情人。
当年他才下乡,队里就有不少人去看,也有大胆的姑娘家你崴个脚我送个鸡蛋,可苏知青一个也没答应。大家都说苏知青不想找乡下姑娘,结果几年后,她们都嫁人了,苏知青竟然娶了马蕙兰?
这叫大家怎么不羡慕嫉妒?
苏知青温温和和,不像队里的男人,天天连脚都不洗,脾气上来还动手。苏知青和她们男人站一块儿,就像粗粮饼窝窝头里混进个白面馒头,白白嫩嫩,看着就让人多吃碗饭。
这些女人以前羡慕嫉妒,眼看着被羡慕的人出了事,她们心里莫名的舒爽。
早前,苏知青一直不回来,她们就私下嘀咕“苏知青是不是不要马蕙兰了?”,等马蕙兰追过去,她们又笑话“马蕙兰连个男人都留不住?”,还站在道德高点谴责马蕙兰心狠,“一个当妈的,连孩子都不要!”
还有人放马后炮,什么“早看出来知青不靠谱,还不如找个农村汉子,白天能挣工分养活媳妇孩子,晚上还能暖被窝。”,什么“马蕙兰一个乡下姑娘还想高攀当城里人,鸡飞蛋打了吧。”
仿佛自个儿就多识时务多明智似的。
直到苏长河和马蕙兰回来,人家说,“你们看走眼了吧?”这些人一副你不懂的样子,“指定还得走,心都不在她们母女身上。”
总之就是巴不得马家再闹一场,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今天马蕙兰来上工,时不时就有人扯着关心的旗子八卦。有问,“你那城里婆家怎么样啊?你新媳妇第一次上门,有没有招待你沪市特产啊?”
这是想打听她城里婆家有没有认她。
还有说:“蕙兰啊这男人还是得看紧,苏知青年轻,又是大城市的人,你啊,还是得给他生个儿子……”
这是认定了苏长河抛妻弃女,想从她这儿套话的。
这些人欺负年轻媳妇脸皮薄,马蕙兰却没想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和八卦欲,她随便扯了个话题,“城里啊,当然好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
马老太太换工过来的时候,一帮人还听得津津有味,那可是沪市,她们中绝大多数人连省城都没去过,何况是沪市,谁不好奇?
等马蕙兰说完好一会儿,她们还在回味。回味着回味着,突然发现,不对啊,她们的问题,马蕙兰一个也没说啊!
有人瞅瞅马蕙兰,脸色正常,一点儿也没有受到婆家冷待的意思,难道真没有?
不,肯定是装的!
这人心道,马蕙兰心里指不定多苦,谁叫她肚子不争气,这么多年就生了丫头片子,要是像她们一样,多生几个儿子,婆家还能不看在孙子的面上?
这个媳妇看着年纪大,其实只比马蕙兰大两岁,她就是小小年纪就要帮家里挖野菜打猪草,看着马蕙兰去上学的队里其他姑娘中的一个。
年轻的时候,这个媳妇也想过未来男人是个像苏知青那样俊的人,可惜她家和马家不一样。她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在她家,丫头片子不值钱。她爹妈为了多要点彩礼,把她嫁给现在的男人,一个不到一米七、脸上还有麻子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不好,脾气也不好,刚结婚那两年,动不动就动手。她婆婆也防她防贼似的。后来她肚子争气,一连儿生了五个儿子。自此,她的腰杆彻底硬起来,男人不敢动手,连婆婆也让着她。
在她心里,生了五个儿子就是她最骄傲的事,是她唯一比过马蕙兰的地方。
然而此时,十个八个儿子好像都没有人家一个小丫头片子贴心。她儿子见了妈只喊妈饭好了吗、妈大哥多吃了一口、妈我衣服烂了……
从来没有哪个儿子在她上工的时候送过水,问一句累不累。别说上工的时候,就是在家里也没有,有次她病了,几个小子把饭吃得干干净净,一口都没给她留。五个儿子,没有一个人想起她来。
这媳妇心里酸,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嘴硬,很不屑地说道:“丫头片子光会讨好人,等以后,我们家五个小子挣工分,家里粮食堆满仓,看马蕙兰家小丫头片子顶个屁用!”
苏月不知道有人酸她妈,她正和她妈说:“一个是盐糖水,补充能量,一个是白开水,解渴。”
马蕙兰看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不错,盐糖水比例刚刚好。”
“那是!都是按你说过的比例配的。妈,竹筒里还有吗?”苏月看了看,又从另外两筒倒了一些进去,“妈,你拿去给外婆和大舅妈喝点,我去给我爸送水。”
“去吧。”
马蕙兰把水给马老太太马大舅妈送去,回头就看见女儿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她爸,老苏也一下子从田里蹿出来,“乖女,这呢!这呢!”
父女两个跟多久没见似的。
一个说,“爸你辛苦了,累不累啊?快喝点水……”
另一个拍着胸脯:“不累,你爸是谁?这点活算什么?回去吧,自个儿在家别烧水了,又不是电动了,你一个小娃娃不安全。”
真是好一番亲香,惹得田里一同干活的汉子们都忍不住看过去。
其中一个和苏长河同一组,戴眼镜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过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等苏长河回来,这人冷哼一声,比之前看苏长河还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苏长河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这人叫陈志强,也是一位知青。他比小苏同志大七岁,在前进大队的知青里年纪最长。这人也很有责任心,自觉自己年长,对其他知青一直很包容照顾。以前在知青处,他被大家尊称一声老大哥。
小苏同志当年下乡的时候年纪小,十六七的青葱少年一个,因为同来自沪市,老大哥陈志强待他更亲近,差不多拿他当弟弟看。
后来,小苏同志勾搭小马姑娘。他有心眼,勾搭人也只是私下里暗示当事人,在外人看来一直是小马姑娘看上他。当时老大哥就劝他,说:“你下乡已经五年了,我在这儿都待了快十年。谁也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回城?你总要成家,马同志是个好姑娘,马家条件也好……”
老大哥大概一直觉得这两人能成有他的责任,以至于小苏同志抛弃妻女一去不回,他觉得自己看错了人,害了人家姑娘,可不就从亲爹粉转为黑粉了?
苏长河暂时也没法子,想洗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下工后,苏长河去水洼处洗脚,陈志强也来了,苏长河以为他也是洗脚,没想到这位老大哥却主动开口。
“小丫乖巧懂事,苏长河,别让人觉得你不堪为父!”
说完话,人转身就走,一秒都不多留。
这得多气他?苏长河都乐了,估计现在队里不少人都拿他当陈世美。
他能怎么办?总不能拿个大喇叭全队喊“那是我亲媳妇、亲闺女,俺们一家都过几十年了,我把媳妇闺女养好,容易吗?还抛弃?”
算了算了,日久见人心,时间长了大家就知道了。
苏长河穿上草鞋,拎着农具,在路边等媳妇。等马蕙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农具,夫妻两个双双把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