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黑户啊!”苏长河惊诧,都新社会了,他没想到他还能见到黑户。
向村长有些尴尬,他也一直没想到这事。
主要是当年,卫阳他妈去城里工作,把户口迁走了,后来她突然跑回来,啥也没办,就被爹妈赶出家门。
再后来到向阳他妈生下他,母子俩在山上过活,就更没把户口转回来。
其实当年卫阳下山,他舅不愿意帮忙也不愿意抚养他,向村长有想过让他在村里落户,但落户就要分宅基地,还要分粮食,他一个半大孩子,干不了什么活,白拿粮食,村里人不愿意。
这事向村长也有错,那时候卫阳跑回山上,村里人反对,他也有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就这么一年年,以致于成了现在这个情况。
卫阳根本不是后沟村的人。
苏长河有点心疼他,怨不得卫阳十五岁就在外面折腾,连口粮都没有,不折腾不得饿死?
他心情还有点复杂,当初在后沟村收货的时候,尤其是后来收果子,村民那叫一淳朴老实,可其实他们也有不淳朴不老实的一面,这一面还是对着个孩子。
向村长问:“不然我先去把他的户口上上……”
“不用!”苏长河面上笑意浅了几分,“不麻烦了,上户口一时半会也办不了,算了,省了介绍信。”
从向家出来,苏长河怒气冲冲道:“走,咱现在就走,不落这儿了,山沟沟的穷村,谁稀罕?”
卫阳反而看得开:“我本来也不是村里的人,他们胆子小,不敢干其他的事,只能从地里刨食,当然把地和粮食看得很重。”
小时候他会为村里人的不友好难过,但现在不了,他已经十五岁了,干过村里人不敢干的事,看过他们没看过的天地,他们的态度,已经不值得在意了。
他不在意,苏长河心里却过不去,他心道:行,后沟村不要,我要!
苏长河回去就找了老丈人,马老爷子听了他的想法,有点麻爪。
虽然他是大队长,但队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尤其落户可不是队里多个人这么简单的事。
首先是宅基地,宅基地就那么多,他们队里还有很多人盯着,只是因为没分家,大队部没同意人家的申请。现在来了个外人要分宅基地,队里人也不乐意。
再有重要的一个,粮食问题。
他们大队现在还是按照“人六劳四”分配,就算卫阳不上工,不占劳四的部分,但是按人头分的粮食他也有一份。
分给他,其他人粮食就少了,本来大家日子过得就不宽裕,现在还多一个分粮食,大队部同意,队员也得有意见。
苏长河想了想,道:“这样呢,卫阳落在我家户口上,不分队里的宅基地,也不分队里的粮食。”
马老爷子问:“那他吃什么喝什么?”不能都靠你来贴补吧?
“他给养殖场当业务员,按月发工资,基本工资加提成,一个月至少六块,黑市上大米一毛六一斤,玉米一毛一斤,小麦五分一斤,六块钱省着点吃也够了。”
除此以外,他前期趟出来的一些路子,一个月折腾两趟,怎么也够用。
马老爷子便不说话了,他知道女婿的性格,真下定决心,谁说也不管用。
不分地不分粮,只挂个户口,还是比较容易的,马老爷子和大队部的人商量过就行。
苏长河拿着盖章的证明,带着卫阳去公社派出所。
还好卫阳和小舅子一起办事的时候,学会了自行车,不然还得他载他。
这个时候,苏长河不说卫阳是孩子了,还美其名曰,“年轻人就是要多锻炼!”
卫阳这么大人没有户口还是挺奇怪的,七十年代虽然国家太平社会稳定,但是人民群众还是有很高的警惕性,公安更是如此。
公安的同志仔细询问,苏长河把相关证明都递过去,又找个借口把卫阳支出去,和公安同志道:“之所以没办户口是这样的……”
苏长河艺术性地描述了一位身世凄惨,饱受命运伤害,却仍然保持内心善良,乐于助人,笑对生活的好同志形象。
“在寒冷的山洞里,一位年轻的母亲挣扎着生下他,山洞里什么都没有,年轻母亲只好用牙咬断脐带……十岁的孩子,从此只剩他一个人,晚上山里传来狼嚎,孩子只能抱住自己瑟瑟发抖……”
登记的公安同志是个中年汉子,长的虎背熊腰,听得眼眶都红了,另一个女性公安,更是慈母心爆发,倒了杯水,特地加了点红糖,端给被支出去的卫阳。
她拍拍卫阳,慈爱道:“好孩子,现在是新时代新社会,不要自己强撑,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政.府,找我们公安也行……”
卫阳:“?”缓缓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
在两位热心公安的帮助下,事情很快办好,出门的时候,卫阳实在忍不住问:“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他们看他的眼神,让他浑身不自在。
苏长河毫不心虚,“没什么啊,就是配合公安工作,把情况说明清楚……咦?”
卫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派出所门口闹哄哄,“怎么了?”
苏长河用下巴点了点正被公安压上车的其中两个人,卫阳仔细一瞧,“王大王二?”
可不是这两人,苏长河和旁边人打听,“这怎么回事啊?压到哪儿去?不会是……枪毙吧?”
公安同志看他好像被吓到了,好心说道:“犯了事的,聚众赌博,要被送去农场劳动改造……”
“哦原来是这样,改造也好,省得坏了我们红旗公社的风气,不过他们不会过段时间就出来了吧?”
“那怎么可能?没个三五年别想出来。”
苏长河在心里叫了一声好。
上次从沪市回来,从县城蹭了高师傅的车,高师傅还感谢他,说多亏他上次的提议,他堂哥组织了一场维护治安的活动,抓了两个赌窝,效果很好。
苏长河当时还想着回来后打听一下王大王二有没有被抓,结果一回来就是纺织厂的事,一时半会没功夫查,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到他们。
这可真是太好了!
回去的路上,苏长河的心情格外舒畅,他看着卫阳的背,心道:小伙子,以后就给咱养殖场打工吧,什么反派谁爱当谁当!
卫阳的心情也好,他的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
“以后跟队里人,就说你是我远房弟弟,来投奔我,知道吗?”
“知道了。”
“那行,来,叫声哥听听。”
“……”
*
卫阳的事,苏长河提前和马蕙兰说过,她对于家里多个人,并没有意见,在他俩去公社办户口,她就叫了马向东过来收拾房间。
马向东道:“三姐就让他睡我房间就是了,反正我也不在家。”
“住在你房间,吃饭还要再过来,多麻烦。”
马蕙兰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既然户口落在他们家,就是他们家人,在他们家住着总归自在些。
苏长河一回来,马蕙兰便问:“办好了?”
“好了,公安同志办事速度快。”
卫阳放好自行车,看了眼马蕙兰,顿了顿,叫道:“姐。”
马蕙兰先是一愣,而后喜笑颜开,“哎!”
苏长河不乐意了,“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让你叫我声哥,比登天还难,咋一回来就叫上姐了?”
马蕙兰笑道:“叫我姐,叫你姐夫,不也挺好?你白得一小舅子,便宜你了!”
“得得得,我本来就三舅子,再来一小舅子,以后在咱家,你更是老大了……”
马蕙兰不跟他贫,拉着卫阳进屋,“看看房间行不行?先将就住着……”
卫阳红着耳朵,跟她进去,一进卧室,就见原本的卧室大变样。
乡下的房子盖的简单,苏家的房子也是如此,当初只分了里外两间,外面是堂屋,里面是长方形卧室,约莫二十多平。
眼下,一整间卧室被分成左右两间,从卧室门进去,两边各用衣柜布帘隔开。
因为卧室门没有开在正中间,所以靠北的隔间大一些,靠南的隔间略小。
马蕙兰拉开靠南侧的布帘,卫阳看过去。
里面靠衣柜摆着一张床,窗边一张小桌,一只凳子,桌子上摆着搪瓷缸、毛巾、牙刷等物品,靠墙边放着一个灰黑色的破口陶罐,陶罐里插着几支粉紫色的野花。
花瓣在灿烂的阳光中,隐约闪烁着细碎的光。
卫阳久久才道:“……已经很好了。”
苏月指着陶罐,请功道:“那可是我的主意,放上后,是不是一下就文艺了?”
卫阳扬起笑容,“是。”
“我就说嘛!”苏月得意洋洋,又给他介绍桌子柜子里的小抽屉,“回头让我爸给你买个钥匙,以后就是你藏私房钱的地方……”
马蕙兰看他们相处愉快,悄悄退出去,苏长河在院子里洗脸,擦完脸上的水,问道:“怎么样?”
马蕙兰点点头,小声道:“和咱家月月以前一个年纪,叫我姐,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苏长河:“谁叫咱现在才二十多岁,风华正茂,我倒是不介意拿他当儿子,关键才差十几岁,人家不得说我占他便宜?”
“当弟弟也成,咱还年轻了……”马蕙兰说着,想到什么,忍不住笑,“你说要是咱仨穿过来还是上辈子的年纪,小卫倒是个女婿的好人选。”
个高腿长,长得好,不缺能力,人品还好,关键是,孤身一个,要是当了他们家女婿,闺女不用嫁出去,家里还多个儿子。
苏长河将毛巾往盆里一扔,“瞎说什么呢?咱闺女才五岁,卫阳和闺女差了十岁,整整十岁!都快一轮了!”
“我不是说以前吗?以前闺女比小卫还大三岁……”
“那也不成,咱闺女说了,再过二十年再说这事!”
马蕙兰翻了个白眼,“得,看你以后选个什么女婿!”
“你管我……”
两人就没谱的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屋子里的苏月可不知道,她正和卫阳分享她收藏的书,“都在书架上,你要想看就自己拿。”
书架就在两个小隔间中间。
末了,苏月还真情实感地感慨,“有些事说不定真是命中注定,你看,第一次见面,我叫你叔叔你还不满意,现在咱们真成叔侄了!”
落户的事定了,不代表业务员工作也定了。
其实苏长河直接说让卫阳干,队里人大概也不会反对,但明面上不反对,不代表私下里没意见。
卫阳明明能胜任这份工作,他为什么要让人以为他是走后门当上的?
苏长河先在村里把卫阳的身份传出去,这回传的就是他编的身份。
“没错,我弟,他妈是我一个姨妈,早些年说嫁到这边,我还不知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回沪市,听我妈说的……年纪小,家里又没大人,只能跟我这个表哥生活……”
马老太太也配合地帮她女婿把不分队里的地和粮的事说了出去。
有人说:“长河就是太实诚,既然都是咱们前进大队的人了,哪能不分粮?”
还有人附和:“就是就是,还是一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