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醉鱼仔
从和姚书记的聊天中也能看出,他应该是个务实的人,那就别搞那些形式主义,让他看看厂里的真实情况。
苏长河对他们的厂子有信心,除了他们的秘方,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第二天苏长河特地在厂子办公楼等,谁知快傍晚,才有队里人跑过来说有人找他。
来人果然是姚书记,他比昨天打扮得还朴素,短褂、长裤,头上戴着顶草帽,脖子上搭着条毛巾,脚上踩着双布鞋,乍一看,和队里干活的汉子们没什么两样。
苏长河找过去的时候,他毫无形象地蹲在田埂上,和马七叔闲聊,聊着聊着,还和队里人一起挑水。
马七叔在旁边指挥,“身体低点,扁担往后去点,两手扶着桶……哎哎哎,慢点慢点……姚小子,你在家不咋干活吧?”
“是干得少……”
“你这不行啊,大男人干不了农活咋行,得多干,多干干就会了……”
站在田埂上的苏长河:“……”
七叔啊,你知道你使唤的人是谁吗?还叫人家多干农活?
和苏长河一样尴尬站在田埂上看县委书记干活的还有两人,一个是昨天那个有眼色给他倒水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就是李亮。
苏长河朝李亮使了个眼色,两人默契地往边上站了站,避开那个年轻人,小声说起话。
苏长河:“啥情况?”
李亮一脑门汗,“就这情况……”
早上出门他还疑惑书记咋这副打扮,没想到书记视察着视察着,真跑去给人干活了,书记干活,他们总不能在旁边干看着,只好也下地。
关键是书记看着也不壮,竟然能跟壮劳力干一样的活,书记带的秘书虽然不会干农活,但人家年轻,大小伙子有一把子力气。
只有他,一把年纪了,多少年没干过农活,今天可给他累坏了。
苏长河向他投去一个同情的眼神,安慰道:“不管咋说,你这也算是跟书记同甘共苦了。”
李亮苦笑,同甘共苦也没什么用啊,要是书记是新来的公社主任,累一场让新领导对他有个好印象,还值得,可这是县里书记啊,他还能升到县里去吗?
李亮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不管李亮心里想啥,在领导面前还是得勤勤恳恳,好在这回,书记没干多久,两桶水浇完就上来了。
马七叔本来还在嘀嘀咕咕,“这小子不是干活的料啊!”看见苏长河站在田埂上,扬声问:“长河,是找你的啊?”
“是,”苏长河顿了顿,“我一个朋友。”
“原来是长河的朋友,早说呀,咋能让你干活?”
姚书记拽着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笑道:“我这算什么干活?要不是您教我,一桶水都撒完了。”
马七叔哈哈笑,“下回过来,再教你其他活。”
“好!”姚书记答应得一本正经。
苏长河黑线,你一个县委书记,不是还真想到我们队里学干农活吧?
“姚……同志,咱们去厂子里吧?”
“好,麻烦你了,苏同志。”
苏长河带他们先到办公楼喝口水,然后从办公楼旁边出去,先去养殖场,再到四个车间,一个一个介绍。
“这边是最开始办起来的养殖场,这个是育雏舍,目前养殖场有百分之八十的鸡苗都是出自这里,不过整个养殖场的产量还是太少,对车间生产来说也只供得上一小部分。”
“等建设大队和红庄大队养殖走上规模,我们这边可能会考虑饲养利润更高的品种……”
“这个就是罐头车间,目前主要生产两种罐头……”
罐头车间内,大家忙得热火朝天,一个个走路带风,有人看见苏长河带着不认识的人过来,叫了声“厂长”,瞥一眼,就收回视线继续干活。
姚书记身材样貌都不错,气质更佳,但毫不夸张地说,在这群铁娘子眼里,他绝对还没有她们手里的鸡有吸引力。
姚书记看着她们积极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她们为什么都这么积极?”
苏长河笑道:“因为我们厂子里的工资制度是基本工资加提成相结合。”
苏长河给他解释啥叫基本工资,啥叫提成,他说:“她们的收入和工作量挂钩,干得越多,拿的钱越多。除此以外,像节假日,厂里要是加班,就会给她们发两到三倍工资。所以,不用别人说,她们自己就争分夺秒得干活,有时候为了加班都能抢起来!”
苏长河说着说着,又多了句嘴,“如果其他生产队搞厂子,也得注意这个问题。他们在厂里干活,干多少就能拿到多少钱,但是下地干活却不一定,所以,大家理所当然更愿意进厂。”
这时候农村还是公社制度,集体劳动,平均分配,有时候干活多的人,还真不一定能分到多少。所以,就有很多人磨洋工,这也是现在农村发展困难的一个原因。
姚书记若有所思,“如果农村采用一种新的方式……种地也是多劳多得,农村会怎么样?”
这种新的方式不就是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现在是79年,某个小村子应该已经开始大包干了,难道姚书记也知道?
苏长河不知道他只是由此联想到种地,还是说的真是大包干,但一个新制度出现,必然有一定的实验期,他记得,到大包干全面推广应该还有一两年,如果真能让姚书记注意到这个问题,淮宁会不会早日实行大包干?
苏长河眼神闪了闪,他道:“我不知道农村会怎么样,但是我知道干得越多,拿得越多,我爹他们肯定愿意,队里偷懒耍滑的人,也舍不得偷懒了,这种方式能更好地调动大家生产的积极性。”
姚书记垂眸,没有再说,苏长河也顺势转移话题,带他们到第四车间参观,“这个是新车间,制作红薯粉条的……”
他们来得迟,把厂子转完,已经不早了,厂子都下班了,工人们一个个拿着饭盒去食堂吃饭,苏长河就说,“上次在公社吃的饭,这次也尝尝我们食堂的饭菜吧。”
姚书记没有拒绝。
厂里的食堂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摆了两三张桌子,正值吃饭的点,食堂里人多,苏长河便让姚书记他们先去办公室等。
他借着打饭的机会,把李亮留了下来,李亮正愁今天表现得不好,很愿意承担这个工作。
苏长河压低声音打探,“到底什么来头?”
李亮朝办公室方向看了一眼,才小声道:“听说是首都来的,大院子弟,背景很深……才来几个月,在县里就烧了第一把火,县里都没人敢跟他较量……”
原来还是首都来的,怪不得这么年轻有为。
苏长河又挑了挑眉,看了眼苦哈哈的李亮,心道,这家伙果然不简单啊,连县里的消息都能打探到。啧啧,果然不愧是当官的,不管官大官小,没一个心眼少。
队里人只当那个挑水都要教的年轻人是苏长河朋友,并不知道他是县委书记,比公社主任还厉害的官。
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也只会觉得“啊,不愧是长河,连县里书记都来找他”,除此以外,书记来他们生产队视察的事还没有另一件事对他们的吸引力大。
啥事呢?
他们厂里的车子呀!自从长河说,大家伙心里一直惦记着。
“咱的钱都打过去了,咋还没开回来?”
“哎呀哪有那么快?不是说月底月底吗?今天才二十号!”
“二十号不也差不多了,难道非得到三十一号啊?”
大家伙心里猫抓似的,这可是车啊!
虽然现在时不时就有车开到他们大队,但是人家的车和自己的车当然不一样了。
在大家掰着手指算天数的时候,某天上午,队员们正在地里干活,突然一辆货车开进大队,大家伙起先还没怎么在意,实在是前几天,来一辆车都觉得是他们的,结果都不是。
这辆大家扫一眼,心想,估计又是到厂子去的。
结果,车子开过来,突然停下,响起“嘟嘟嘟”几声,车窗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东子!!”
马向东靠在座椅上,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搭在窗户上,又按了两声喇叭,“同志们,欢迎我不?”
大家伙哄地激动起来,“这是咱的车!咱的车开回来啦!”
地里干活小伙子们农具往边上一丢,就跳上田埂,有拉开车门,有顺着车轮翻上车厢,眨眼间,车上就爬上了十几个人。
老爷子们身手不够矫健,无奈只能围着车东摸摸西摸摸,用手丈量整辆车,妇女同志们也围过来,有说,“咱这车颜色就是好看!”
其实跟经常来他们队里拉货的那些车都一个颜色,但大家就自带亲妈眼,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的车颜色比别人家更亮。
还有指着车厢说,“这位置够大,少说能坐上二十号人!”
“挤一挤,三十号都不成问题,大冬天,挤一挤还暖和些。”
这是才夏天,就已经惦记上过年坐着车去县城打年货的事了。
等队里的那些孩子们闻风而来,那就更热闹了,年纪大点的,自个儿就能爬上去,年纪小的,喊爹喊爷爷喊叔叔伯伯的都有,反正不上去不行。
马向东今天可算是万众瞩目了,他摁摁喇叭,喊道:“要上车的赶紧上,其他人都往边上让让啊,我开车带你们进村!”
“哦哦哦好哦,开车喽!”
“都扶着点啊!”马向东叮嘱大家,然后发动车子,在大家兴奋地叫声中,一直将车开进大队,开到了苏家门口。
“嘟嘟,姐夫!姐夫!”
车一停下来,马向东就迫不及待地一边摁喇叭,一边喊,他得让他姐夫看看他的英姿,他,马向东,说认真学车,就认真学车,绝对没让他姐夫失望!
“姐夫——”
“闭嘴!”姐夫没叫出来,亲妈叫出来了,马老太太手上拿着笤帚,气势汹汹地走出来,“喊魂哪!”
马向东莫名觉得脸上脖子上开始痛,他缩了缩脖子,“妈,我喊姐夫出来……看车呢,咱队里的车!”
马老太太叉着腰,云淡风轻,不以为意,“不就是咱的车回来了吗?瞎叫唤什么?你姐夫在看书呢!”
车上的一帮人七嘴八舌道:“是哦,长河/长河叔还要参加高考呢,咱就别打扰他了!”
“啊?”马向东咋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多月没回来,而是一年多没回来,他第一反应是,“我姐夫要参加高考?姐夫不是咱厂长吗?”
车厢里的一帮人不乐意了,“厂长咋了?咱厂子也不能拖累长河,不让他考大学呀?”
还有人说马向东,“你小子咋这么自私?你姐夫对你多好,你就不盼着他好?”
我没啊?马向东委屈。
苏长河在屋里做模拟题呢,他闺女忒严肃,说做题不能分心,外面那么大动静,都不让他出去,等他一题做完,才放他出去。
苏长河点点她,“你可真是个负责的老师。”
苏月矜持地点点头,“谢谢夸奖,我也这么认为。”
她迈着小短腿,跟着她爸出去。
外面马向东正遭受众人谴责呢,看到苏长河,心道得救了,总算得救了,忙挥手:“姐夫,我把车开回来了!”
苏长河绕着车转了一圈,“不错不错。”看着马向东眼巴巴瞅着他的样子,又道:“你也不错,不错!”
虽然夸奖听起来略显敷衍,马向东也满意了,他把副驾驶的车掀下去,拍拍座位,“姐夫你上来,我带你兜一圈!”
被掀下去那人拍拍屁股,指着马向东骂了一句,“你小子给我等着!”又嘻嘻哈哈地说:“嘿嘿长河叔你上去吧,我去后面。”
说着,他翻上后车厢,挤到一群小伙子中间,在那群小伙子旁边,被大人围在中间的一堆孩子里,兴奋地叫着“兜风!兜风!”的不是他闺女,又是谁?
这丫头,也不知道啥时候爬上去的,苏长河摇头失笑,也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