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落落无行
宫中膳食大多都精细的很,毕竟是供给皇室中人的,若是不细心只怕厨子要遭殃了。
而这精细之精的吃食,更以凤梧宫为首。
为了养好安柔公主的身体,安庆帝恨不得把所有的宝贝和名贵药材都往凤梧宫里送,也就使得旁的妃嫔宫仆根本不敢慢待了这位享尽宠爱的公主。
“皇兄若是喜欢我殿中的吃食,常来也无妨的。”时南絮细细啜饮着温热的梨汤,只觉得肺气顺利了不少,于是笑着看向了一旁坐着的萧璟。
萧璟等着的,可不就是自己皇妹的这句话吗?当即就应下了,说是不准时南絮反悔了。
兄妹二人一同用完早膳,便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怀英书院建在城郊的庆城山顶,春意要比山下晚上不少,所以山脚下盛开的桃花越往山顶去便稀疏了不少,徒留光秃秃的树干,映着山顶白墙青瓦的书院,倒格外有了清疏幽静的味道。
马车行至半山腰便不好再上去了,于是两位皇子皇女便由仆从搀扶着下了马车,准备徒步上山了。
现在正值春日,山道两侧的青竹大都已经绿了,瘦削的竹叶在白茫茫的日光下透出稀疏的竹影,景致清幽。
其实比起上一世到后来完全不能行动的身体,现在能够自由行走的身体,让时南絮是很满意的,虽然仍是很容易生病,但并不妨碍行走就够了。
听萧璟说,书院里执教的是陆尚书的同僚,教导过当今安庆帝的太师,博古通今而且学识渊博,是当朝的大儒,不少名门望族都想请他进府教导族中子弟。
但时南絮也没有想到会在怀英书院里遇到陆延清,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书院里的一处亭中,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对弈。
身着雪青色衣袍的陆延清指尖捏着一枚白玉石棋子,轻点棋盘,神情肃然端正,大概是在思索如何点破眼下僵持的棋局。
穿着书院衣着的他,由于从小阅过百卷,身上自带着沉淀下来的书卷气,眉目温润,似暖玉般。
思量了许久,陆延清才将指尖把玩着的棋子落入棋盘中,然后起身躬身行了个礼,朗声道:“太师棋艺过人,延清望尘莫及。”
谁料,对座的老者听了这话,抚掌大笑,“你这小子,可真是和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你方才分明看出了破开此局的棋法,却还顾忌着我这个老头子的颜面弃局了。”
被毫不留情戳穿了的俊朗少年颔首,耳廓微红,陆延清低声应道:“还有旁的学子在,老师为学生留几分颜面吧。”
陈太师笑着拂了两下雪白的胡须,面容慈和,清亮的眸光这才落到萧璟身畔立着的少女身上。
朦胧的光影之下,安柔公主神情沉静,如画的脸上还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方才在对弈的师生二人。
完全不像,被九五至尊成日里捧在心尖上的公主,反倒通体气质娴雅温柔,像极了已故老友的长女,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贵族的气度。
看得陈太师一下子有些眼眶酸涩起来,掩面拭去了眼角的湿意。
陈太师审视的目光,说实话完全不像一位年长的老者,反倒像极了严苛的师长,所有的小心思在他这都难以遁形。
即使和已故的太傅是旧交,陈太师也未曾表现出来,只是招呼了书童过来,带着他们几人前往学府正苑。
陆延清与两人并肩而行,目不斜视。
只是那衣襟遮掩下的脖子,早已红了个遍,指尖扣进了手心里,有些发白。
从旁人眼中看来,想来只会觉着陆尚书家的长子,当真是一位清贵君子。
第8章 宫廷文(囚珠玉)08
怀英书院里的夫子大多都是严苛板正的性格,一同来书院里念书启蒙的除了皇子皇女,还有一些宗室之子和宗室女。
总而言之,左不过都是身份贵不可言的贵族子弟罢了。
但就是这样随意挑一个出来都贵不可言的身份,在这些严苛的夫子面前,是没有什么用的。
其他宗室的长辈为了将自家小辈的性子纠过来,都放言让夫子随意教导,便是打手心板子也不碍事的,只求从严教导。
在这些世家大族的眼里看来,后辈若是不争气,便是祖上荫德也不过庇护三代罢了。
所以即使时南絮的身份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安柔公主,也没有什么优待。
甚至陈太师见她带来的笔墨纸砚都是名贵之物,直接让书童给她收走了。
那门童战战兢兢地从愠香手里接过这贵不可言的笔墨,不由得用余光打量了下安柔公主的脸色。
陈太师给公主下马威,皇室宗族自然不会拿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奈何,但若是公主心有不悦,只怕第一个拿来开刀的就是他这种小书童。
余光一扫,只能瞥见公主披着湖蓝色披风,白皙如玉的下颌,还有那一点朱唇,再往上看去就正好对上了她温和平静的眸光。
时南絮自然看出了小书童的惊慌失措,抬手将装着笔墨纸砚的小包袱稳稳地送到了稚童的手心里,嗓音似云端轻雾,“无妨,且拿去罢。”
小书童这才放下心来,接过了这名贵的家伙什。
心里还暗自想道,他本以为这陛下娇宠着的公主,会脾性格外难相与,因为他常听娘亲说久病着的人心有郁气,常拿身边人作出气筒。
如今看来,倒和娘亲说的不太一样。
安柔公主可当真是同她的封号一般,安和柔雅,便是同他这种小书童言语都这样地温和,如沐春风也不过如此了。
只是瞧着公主的脸色,依旧是有些苍白的,但愿安庆皇室福泽深厚,能够将公主的病体养好。
收走了时南絮的笔墨纸砚,然后陈太师将另一副笔墨交到了愠香手中。
这套笔墨一看就是用了许久,那笔尖的毫毛都已经开了叉。
以至于习字的时候,时南絮一下笔,笔锋就总出现或是收不住或是拖不出来的情况。
眼见着书院里教习笔墨最严厉的夫子正四处逡巡,过一会将要行至时南絮身畔了。
正坐在时南絮一旁的陆延清早已书写完了碑帖,方收笔就看到了公主字帖上堪称凤爪刨沙的字体。
向来温润如玉的陆延清险些没控住最后一笔。
陆延清思索了一会,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下摸索了一会,抽出了一支狼毫笔递到了时南絮的手边。
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支完好无损的狼毫笔,时南絮有些意外地抬眸看去,就瞧见了白玉面皮上泛着红的陆延清。
大概是怕夫子发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陆延清压低了嗓音沉声道:“这是臣儿时习字用过的狼毫笔,公主不妨将就用着。”
笔杆是由乌木雕琢而成,本来触手应该是微凉的温度,只不过方才经由陆延清的手,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刚刚手指相触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时南絮的错觉,陆延清的指尖似是无意地擦过了自己的手背。
少女默默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狼毫笔,朱唇轻抿,缀着翠玉的耳垂微红,犹如掌上珊瑚珠般惹人怜爱。
倒真看不出来,端正清贵的陆延清撩拨人心弦都这般不经意。
陆尚书是朝中清流之首,向来勤俭持家,不容家中出现奢靡无度的情况,但在笔墨纸砚这方面的用度,他却罕见地舍得。
为陆延清备好的墨宝都是上品,狼毫笔的笔触相对于羊毫较硬,对时南絮这种书法的初学者来说要好控制些,只是手臂悬久了有些酸涩。
不过多亏陆延清的笔,时南絮倒是顺利地熬过了,没有像另外两位的宗室子弟一般挨了手心板。
萧璟坐在两人身后,将陆延清偷摸着给自己皇妹送狼毫笔的小动作看得是一清二楚,心底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他身为大皇子,自幼被沈贵妃娇养着,脾性自然也是大的,此刻心气不顺,索性长腿一伸踹了一脚陆延清的椅子脚。
萧璟本以为按照陆延清那个表面清贵端正的样子,根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前边坐着的陆延清感觉到椅子腿被身后的萧璟踢了一脚的动静,持笔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随后侧过身来低声问道:“大殿下可是身体不适?”
陆延清说话时的声音想来是极好听的,即便此刻压低了嗓音,也如山谷清涧般动听悦耳。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的萧璟一抬眸,就看到了陆延清温润儒雅的俊脸,他沉黑的眼眸还盛满了极其认真的疑惑,像是真的在关心萧璟。
这样煞有其事的关怀让萧璟汗毛都竖起来了,心底不由道,果然如祖父所说的,陆尚书教出来的儿子也跟他一个老狐狸模样,狡猾得很。
真该死啊!
尤其是他身边坐着的时南絮听到了两人的动静,也跟着侧首看向了萧璟。
“皇兄怎的了?”
萧璟的脸皮薄,哪里做得出陆延清这种惺惺作态,早就红了脸,闷闷地咳嗽了两声,忙不迭地应道:“本殿下无事,只是方才久坐,腿脚有些不适。”
实际上,萧璟心里恨得牙痒痒,恨不得给陆延清一记心窝脚。
待到哪日寻了机会,他必定要好好地收拾一通这家伙。
在怀英书院念书的日子,相较于在凤梧宫静养要热闹不少,尤其是二皇子萧宸阳总是时不时要来找自己的麻烦,有时候闹得有些鸡飞狗跳的。
时南絮喜静不喜惹事,所以很多时候对于萧宸阳来自己面前犯贱这件事,也只是轻描淡写地揭过,反倒给了萧宸阳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和憋屈感。
譬如前日时南絮来学堂后,发现自己前夜还好好的草纸,第二日就沾了水变得稀碎。
再比如时不时案桌上就会出现一只大青虫,若是换做寻常的大家闺秀,只怕是要被萧宸阳给折腾到气疯了。
但时南絮只是将虫子用纸包起,在萧宸阳来学堂前,把虫子给塞回他的书袋子里。
待到他摸到虫子气急败坏地来质问自己的时候,时南絮只是仰首望着这个眉目间尽是恼怒之色的二皇兄,然后伸出温软如玉的手指轻轻拽住萧宸阳的袖摆,柔柔地问道:“皇兄不喜欢它吗?那安柔向皇兄认错。”
对上时南絮那双蒙上了水汽,雾蒙蒙的眼眸,萧宸阳登时像被毒哑了嗓子一般,一声不吭,然后扭过头去冷声说了句:“不讨厌。”
这三个字就像是从喉间憋出来的一般,格外地别扭。
一个肆意妄为惯了的皇子,时南絮有的是办法对付他。
大皇子萧璟和时南絮交好,经常会因为给自己的皇妹出头,然后和萧宸阳扭打在一起。
时南絮都拦不住他俩,而且还被陆延清拉着不许上前,怕她被打红了眼的两个人误伤到。
待到夫子来了,这下好了,两个人一齐顶着水碗挨了顿手心板。
陆延清对自己很是照顾,有时候夫子讲的文理时南絮有些费解,他都会极其耐心地一一给她陈述清楚。
怀英书院的规矩是上山学习课业一段时日后,便可以下山归家休憩一段时间。
好不容易才回到凤梧宫,时南絮总算是松了口气。
结果回到宫才第二日一大早,大皇子萧璟就冲进来寻她,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十来位宫仆,手中都恭敬小心地端着银托盘,上面摆着琳琅满目的珍宝,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时南絮都怀疑萧璟是不是将他母妃沈贵妃宫中的珍宝全给搬空了。
萧璟兴致盎然地从中抽出一支做工精致的毛笔,将其置于时南絮的手心,还一边说道:“皇妹,快看看这只笔,母妃同我说这笔是武溪镇前些时日进宫到宫中的。”
“天下谁人不知,武溪笔墨夺天工。”萧璟说着,提笔就在宣纸上写了个甲字,“笔杆由百年溪木雕琢而成,入手温凉;笔毫取上好的羊羔毫,下笔松软。”
随着他手腕悬停,甲字的悬针竖拖出犀利的笔锋,一如萧璟这个人,锋芒毕露且心气甚高。
他蘸取的墨,也是由名贵的金丝墨研磨而成的。
只消凑近些看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金色碎光。
时南絮默默地看着萧璟的这一番动作,只觉得自己的大皇兄真是古怪得很。
现在正在展现书法功底和毛笔的他,像极了一只耀武扬威开屏的小孔雀,脑袋还高高地朝天昂起。
也不知他在跟谁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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