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 第117章

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轻松 穿越重生

  赵嘉礼猛地拔出剑,锋芒毕露,屋外秋风乍起,卷帘波动,隐隐传来刺骨的寒意。

  成元帝在南华苑连续打坐多日,大朝会虽然一直没有断过,但实际已经形同虚设,效率很低。自从茹嫔与沈居和相继死后,成元帝陷入了一种近乎颓唐的状态,但他照常上朝,照常批阅奏折,只在闲暇时求仙问道,让别人没法挑他的错处。

  “福生无量天尊,陛下,您为太后祈福诵经多日,您的诚意孝心,上苍都看着呢。”

  廖重真甩了甩拂尘,笑容若清风拂面。

  成元帝睁开眼,神情却未见得轻松下来。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事?不妨同老道说说看?”

  成元帝摇了摇头,起身在陈屏的跟随下返回养心殿,夜色凉薄,他走着走着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

  “近来朕总是梦到从前的事。”

  陈屏一怔,抬起头。

  先帝优柔寡断,世家倾轧,皇权分崩离析,他早早撒手人寰,而他留下的烂摊子,很长一段时间是成元帝的梦魇。

  他发誓以后要摆脱世家的围拢,重振皇权的威严,可第一步就差点走不下去,自古以来,几乎没有哪个帝王的上位可以完全脱离世家的支持,于是他走了先帝的老路,册封肖氏,李氏,靠他们的支持走到现在。

  外戚干政,世家坐大,权力的收拢举步维艰,等快到那一步时他却已经老去,儿子们都长大了,他发现过去羽翼未满的儿子已经不知何时长成了与自己一样的个头,而且他还比自己年轻。

  不甘与无能为力天人交战,慈爱在其中显得渺小而微乎其微,廖重真上次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徘徊了许久,成元帝始终没有下定决心。

  “陈屏。”

  “奴才在。”

  “你觉得端王如何?”

  陈屏一颤,立刻跪了下去,“陛、陛下……”

  “不用紧张,朕问你什么,你如实答便是。”

  陈屏只好硬着头皮回答,“端王殿下风采昭彰,敏睿伶俐……”

  成元帝笑了笑,“你这奴才倒是会给人拍马屁。”

  陈屏讪讪低下头。

  “那楚王如何?”

  “呃……”陈屏犹豫了一下,“两位殿下都是陛下的儿子,自然皆是人中龙凤,超群绝伦。”

  “只是毕竟奴才伺候陛下这么多年,更常见到的是端王殿下,至于楚王殿下,奴才就不那么熟知了,不过想来,也是一样的。”

  成元帝微微抬起头,半晌忽然喃喃道:“是啊,到底不是在自己身边看着长大的孩子。”

  “但陛下疼爱孩子的心都是一样的。”

  成元帝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一下,“你这狗奴才,仗着自己是跟在朕身边最久的人,以为朕不会处置你。”

  陈屏低笑,“奴才可不就是狗奴才嘛。”

  “嘉礼那孩子。”成元帝扣动扳指,笑意渐渐收了回去,神情复杂,“将来,也未必不能把这江山交给他,朕老了啊。”

  “陛下又说笑了。”

  “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对嘉礼太过偏爱。”成元帝声音平静,“朕第一个孩子生来便夭折,那年贵妃逼宫,嘉礼的出生给朕带来了希望。”

  他册封肖氏为皇后,怕赵嘉礼会步他的后尘,所以提前扫平了李氏会给他带来的威胁。赵嘉礼虽然没有被册立为太子,但他从小到大所享受的一切无不是众皇子中最好的,成元帝在他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可他现在发现这个孩子变得越来越不可控了,他太亲近舅舅,恃宠而骄,一次又一次挑战君父的底线。

  “陛下,您对端王殿下寄予厚望,自然更为关照,这算不得什么的,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

  成元帝讥笑,“你一个不男不女的狗奴才还知道什么叫做父母?”

  陈屏俯下身,“奴才虽然低贱,但也还有一两个愿意伺候终老的干儿女,倒也知晓几分。”

  成元帝沉默住,良久,忽然仰头望了望天,“陈屏啊。”

  “奴才在。”

  “你看那星星是不是暗了许多?”

  陈屏弓着腰,艰难地仰头张望,谗笑道:“陛下,奴才瞧着,倒比从前更亮了。”

  “呵,行了,朕乏了,扶朕回养心殿吧。”

  “是,陛下。”

  ————

  九月九重阳节,满城细雨,梧竹萧萧,肖皇后在宫里专门种植各式菊花的宫苑内举办宴会,邀请各府女眷共赏。

  席上众人暗怀鬼胎,表面上虽其乐融融,气氛却难免有几分诡异僵持,为了缓解气氛,肖皇后便出了题让各府的小姐争相回答,诗作得最好的可得头筹,乃一支螺钿紫檀琵琶,弦铮流波,如绫如玉。

  螺钿紫檀琵琶本就难得,那还是一支五弦琵琶,肖皇后方叫人将它拿出,众人眼前便一亮,纷纷跃跃欲试,席上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季时傿好整以暇地剥着蟹吃,梁齐因不在身边,这些细致活她自己做得不得章法,弄了一会儿就认命扔在一旁了。

  她看似懒散地喝着菊花酒,实际上目光肃然警惕地自宫苑各处划过,始终提着一颗心。

  蓦地,有人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季时傿转过头,见坐在她身边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往她面前推了一只小碟,上面满是剔好的蟹肉,蟹黄是金色的,看着便叫人很有食欲。

  少女小声道:“大将军,给你吃。”

  季时傿愣了一下,没敢接过,眼前的少女十岁出头的模样,两颊饱满,下巴尖尖的,一双水晶般的圆眼流光溢彩,气质看上去怯生生的,有些熟悉。

  季时傿不喜欢凑热闹,所以她坐的地方偏离宴席中心,在她附近的不是小门小户出身,便是宫里不受宠的妃嫔。

  这名少女长相熟悉,她辨认了好一会儿才陡然想起,面前的这位是成元帝的七公主,赵嘉乐。

  废太子离京之后,李贵妃囚禁宫中,七公主被交由茹嫔抚养,后来李贵妃,茹嫔相继死了,七公主之后流落何地,无人知晓。

  她毕竟不是皇子,失宠后妃的女儿在宫里可能凄苦无比,若逐水飘零,季时傿一直没有刻意关注过。十来岁的少女一天一个样,才一年多没见,季时傿就已经认不出她了。

  赵嘉乐气质不似从前那般天真烂漫,说话低眉顺目,命运变化无常,洪波大流涌过,往往那些边缘的人物,被浪涛拍到了何方也无人在意。

  时隔快两年未见,赵嘉乐还认识她,却不再亲昵地叫她姐姐,只是恭敬胆怯地喊大将军,季时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伸手将小碟接过,低声道:“谢谢七公主。”

  说完又补充道:“您也可以如从前一般叫臣姐姐。”

  赵嘉乐眸子亮了亮,脸上浮现出几分她熟悉的稚气,乖巧怯声道:“不用谢,姐姐。”

  她年纪尚小,坐在椅子上双腿甚至够不到地,母妃与兄长走后,只剩一个老嬷嬷照顾她,从前最疼爱她的父皇也不再来了。

  这样的宫宴,赵嘉乐找不到人说话,也不敢和人说话,但将才看到从前抱她骑马的姐姐笨手笨脚地剥蟹,赵嘉乐又仿佛回到了十岁之前,母妃说,这位姐姐虽然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一些小事上却不够细心。

  季时傿蘸醋吃蟹,前面有许多人,或是弹琴或是跳舞,她津津有味地欣赏片刻,一会儿夹一块点心放到赵嘉乐面前,“公主,这个好吃。”

  赵嘉乐甜甜地笑,两眼如月牙一般,“谢谢姐姐。”

  耳畔丝竹之声悦耳,再加上喝了酒,微风徐徐,叫人昏昏欲睡。

  季时傿低着头,赵嘉乐正趴在她膝盖边,她在宫里无所事事,不像皇子一般可以去读书,女官教习她也很敷衍,平日里只能摘花做女工打发时间。

  她近来和宫女一起做了新色的蔻丹,小孩子得了新东西便忍不住和喜欢的人分享,赵嘉乐捧着季时傿的手,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了几个指甲,“姐姐,好看吗?”

  季时傿张开手,新奇地瞧了瞧,“好看。”

  赵嘉乐抬起头,这一年她学会察言观色,看出季时傿有点疲乏,轻声道:“姐姐,你是不是困了?”

  “唔……有点。”季时傿坐直身子,“我出去吹会儿风,等臣回来了,公主再继续。”

  赵嘉乐连连点头,“嗯嗯!”

  季时傿扭了扭酸涩的脖子,从花亭走下,东篱苑其他地方未曾点灯,角落里暗沉沉的,站在廊下时微风拂面,吹得人清醒了几分。

  远处丝竹声,谈笑声靡靡不断,季时傿站在花圃前,借着月色与廊下灯光看花,菊香清幽,沁人心脾,午后落雨一场,夜里湿润的土壤翻上来凉寒的秋天味。

  倏地,眼前的花枝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多年军旅养成的警惕性使得季时傿第一时间皱紧了眉,她僵住身体,一动不动,紧紧盯着眼前的花枝,脚步声整齐划一,细密如雨,数量庞大,少说也有五千人。

  不好,有人要造反!

  而这时,一名重阳宴上吃多了蟹肉,引起胃寒的夫人本想提前离宫回府休息,在下人的搀扶下行至宫门前,却见此处看守森严,不似来时一般松懈,宫门紧阖,显然已经落锁。

  “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本想询问今日宫门为何提前落锁,谁知刚要走上前,便瞧见两侧宫墙下守卫的禁军中,忽然有人腾起暴动,挥刀将身侧同袍斩下,血流如瀑,顿时将宫墙浸染。

  “啊啊啊啊啊啊——”

  火光亮起,越来越多的人涌出来,宫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禁军通通被杀了个干净,女人刚尖叫出声,便被冲过来的逆贼抹断了脖子。

  花圃前的季时傿脸色骤变,急忙转过身冲向前厅,就在她离开的这短短一炷香的时间,皇宫内便猝然变天,叛军将东篱苑包围,女眷四处散开,前厅乱成一团。

  “殿下!殿下!”

  她原以为皇后大办重阳宫宴是为了拉拢人心,却没想到他们已经疯到这种地步,趁各府女眷都在宫中时借机挟持人质造反,也对,九门卫左将军是端王的小舅子,谢丹臣还没有完全掌握禁军,而她也被困宫中,西北驻军远在千里之外,现在正是最佳的时机。

  难怪他们敢铤而走险,拼死一搏。

  肖皇后既然要挟持百官谋逆,必然不会乱动他们的家眷,可是其他人不一样,楚王去了蜀州,分身乏术,他是端王党的眼中钉,那他的王妃呢!?

  季时傿跑至前厅,尖叫声此起彼伏,惊慌的女眷争相往东篱苑外涌去,各个宫道上都是叛军,看到四处乱窜的人便直接动手,宫内血流成河,火海滔天。

  叛军嚣张跋扈,见人就杀,季时傿匆忙救下几名女眷,手里提着随手抢来的刀剑,火光将她手上的蔻丹照得绮丽妖艳,她一脚踹开殿门,陡然听到熟悉的叫唤声,翻墙而下。

  “大将军!”

  宇文昭华与侍女互换了外袍,趁乱躲进角落,她发髻混乱,脸上满是污垢,手里还拿着不知从何处捡来的断剑,见到冲过来的是她手一松,顿时喜极而泣。

  “殿下,跟我走。”

  季时傿一把拉住她,叛军领了命要杀楚王妃,一出宫门便看见泥地里的残肢断臂,身上还穿着楚王妃来时的宫装,显然就是刚刚帮她逃跑的侍女。

  宇文昭华心头一颤,咬紧了牙关才没哭出声。

  “大将军,怎、怎么办?”

  整个皇宫都被叛军包围了,东篱苑尚且已经乱成这副模样,那成元帝那边该是何种情形?

  “殿下,我抓着您,无论如何您都不能松手。”季时傿咬破唇,强烈的疼痛促使她冷静下来,她一手护着宇文昭华,一手挡开叛军的攻击。

  周适详若是跟着端王谋反,他最多能调动六成的禁军,校尉多是从各地驻军提拔上来的,至少有几人绝不会听他调遣,现下就是要将禁军集中起来,不能让成元帝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另外该怎么给外面传消息。

  混乱中不知是谁手里的火把落在地上,顷刻间将宫苑点燃,花圃内明艳盛放的菊花很快被焚烧殆尽。

  季时傿拖着宇文昭华从尸体横陈的走廊穿过,忽然听到月台下传来一声细弱惊颤的呼唤,“姐姐……”

  季时傿猛地回过头,十一岁的赵嘉乐衣衫凌乱,慌乱逃跑中弄丢了绣鞋,一双脚上鲜血淋漓,眼里满是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