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饱去睡觉了
“赵嘉铎……”裴次辅沉沉呼出一口气,双手撑在桌案上,下颚上的胡须都在颤抖。
皇五子是他们看上的继承人,当初先帝奄奄一息之际,裴逐当机立断,抓住机会送他上了皇位,却没想到这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懦弱无能的隆康帝竟然有一天想要对他们动手。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我看他是疯了,没有裴家的支持,凭他还想斗得过赵嘉晏,梁岸微和申广白那些猴精的人,够戏耍他上百次了!”
裴次辅实在是搞不懂,隆康帝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外敌不除,这个时候居然想着窝里横,对自己人动手?
“父亲,既然圣上不仁,我们也没必要再护着他了。”裴逐沉稳道:“这个皇位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坐。”
裴次辅抬起头,眼里精光一闪。
“八皇子年方九岁,先帝在时,母亲仅是婕妤。”
“你说得对。”
裴次辅站起身,一个九岁稚子,显然比成年人要更好掌控得多。
“武晋伯那边怎么样了?”
裴逐答道:“一切妥当。”
这次奉命出关的人中,由三队人马组成,一是礼部的使臣,二是以季时傿为首的军方代表,三是皇帝亲兵禁卫军,而恰巧,武晋伯的侄子吴飞泉就在其中。
裴次辅沉思片刻,“将你大哥叫过来。”
————
自岐州城西去二十里,可以看到因沙石陷落而天然形成的巨坑,美名其曰为金池,季时傿对此自然不陌生,因为这是她上辈子的埋骨之地。
关外黄沙流金,孤日悬空,穿过西行商队经常走的官道,有时隐隐可以听到清脆的驼铃声,两方使臣在关外一处名为“天神之眼”的沙漠湖泊旁进行归降仪式。
鞑靼如今势不如人,自然没有跟他们谈条件的资格,面对大靖方提出的谈判内容只能认命接过,同意划分区域定居,不随意迁徙,且鞑靼贵族子女必须学习中原文字与礼仪。
三项要求一提出,本以为鞑靼至少要周旋一阵,谁知道使臣竟然很爽快地便应下了条件,并声称心甘情愿臣服于中原,马屁拍得外事官嘴角都快要咧到太阳穴。
季时傿端身站直,腰佩利刃,光往那儿一战便是幅叫人闻风丧胆的杀神相,鞑靼方的人哄完了大靖使臣,下意识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莫名打了个寒颤,总有一种被她看穿一切的心虚感。
归降仪式完成得格外顺利,大靖使团不日将班师回朝,越靠近金池,季时傿心里便越打鼓,鞑靼归降得也太容易了,总不至于是真的屈服于她的“淫威”之下,屁都不敢放一个吧?
正想到这儿,茫茫无边的戈壁滩上便倏地涌出无数鞑靼士兵,刚完成归降仪式不久,前脚还在和鞑靼人握手言和的礼部外事官后脚就被这翻脸不认人的戏码惊得张大嘴巴,磕绊道:“这这这……这是干嘛啊!”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季时傿提着缰绳,原地遛马打转了一圈,轻笑道:“诸位,鞑靼人知道我们的返回路线,还提前布好了埋伏,看来我们当中有人胳膊肘往外拐了啊。”
身旁的外事官急得都要哭出来了,一听她这气定神闲的调侃话,当即恨不得给她跪下道:“大将军,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鞑靼人有备而来,我们兵马根本不够,这可如何是好!”
几句话的功夫,敌军已经逼至眼前,季时傿却始终未见得一丝慌乱,正当众人怀疑她是不是也被吓傻了的时候,空中忽然响起一声高亢尖锐的隼唳声,季时傿猛然抬手,吹响腕上口哨,天际划过一条白虹,破开孤日,紧随其后的则是西北数万大军。
这下真正傻眼的成了方才急得团团转的外事官,他茫然地看着杀过来的西北驻军,神情呆愣。
同样目瞪口呆的还有准备伏击的鞑靼将领,到底是哪一步出了纰漏,季时傿为什么能料到他们在使团回京的路上设下了埋伏。
季时傿凝视着不远处交战的兵马,忽然一把拔出腰间佩刀,回头笑道:“走,将才谈判书上写的条件还是太仁慈了,我们再去补两条!”
作者有话说:
第179章 惊变
六月六, 晒红绿,连续数日的梅雨之后,这一日天际放晴, 万里无云,民间有晾晒衣物的习俗,宫里的尚服女使也将隆康帝的龙袍拿出来仔细晾晒了一番。
殿外风轻云净,一片霁色, 隆康帝坐在御书台前,身上穿着常服, 神情凛若冰霜。
数封弹劾裴家的折子通过戚方禹递到了他面前, 隆康帝连发三道诏令, 一是召戚相野即刻回京,二是京师戒严, 三是赐死长春宫主位。
内侍奉了口谕, “陛下, 是赐白绫,还是毒酒?”
隆康帝提笔的动作一顿,想到李茹的尸体被从南四所抬出来时,脖颈上青紫的勒痕。
“白绫。”
被封锁的长春宫任何消息都传不出去,谢丹臣立身站直,右手紧按腰侧佩刀,眉目冷峭。
内侍端着呈盘走上前, 恭声道:“指挥使大人。”
谢丹臣侧目看了一眼呈盘中的白绫,“陛下下旨了?”
“是。”
他微微颔首, 身旁禁军相继腾开宫道, 紧闭数日的长春宫殿门终于打开, 里面立刻传来女人的惊呼声, “陛下呢,我要见陛下,我要见……嗬……”
宫内混乱不堪,推搡间裴淑仪的贴身女使冲出内殿,扬声嘶吼道:“你们要做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我们娘娘的父亲是内阁次辅,兄长是南衙禁军指挥使,谁允许你们……”
几名太监上前将她按在地上,女使的声音戛然而止,内殿里爬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纤长赤红的指甲在毡毯上抠扯,“爹救、救我……嗬啊。”
白绫收紧,裴淑仪艳若桃李的颜容逐渐变成青紫色,她指甲翻开,鲜血将身下的纯白毡毯染成红色,内侍仍旧不敢松手,隆康帝下了死令,裴淑仪必须死在长春宫。
*
侍女跌跌撞撞地冲进后院,涕泪满面道:“夫人,娘娘、娘娘被赐死了——”
裴家的主母身形一颤,当即昏了过去。
坏消息连续不断地递到了裴次辅面前,当他听到爱女已经死在宫里时,眼神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看向周围的人厉声道:“来不及了!武晋伯,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武晋伯握紧拳头,“阁老放心,季柏舟绝不可能活着回来!”
“好!”
裴次辅沉声一喝,鹰隼一般的目光环视四周,“看来皇帝小儿这次是铁了心地要我们的命了,是时候叫他认清楚,同我们作对是什么下场!”
先帝驾崩后,唯余八皇子一个还未成年的儿子,因其年纪小再加上生母仅是婕妤的份上,在宫里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影响,隆康帝想等他成年后再将其另行封王,这半年来八皇子则仍旧住在宫内,又因隆康帝暂时并无子嗣,故只有他一人在文华殿学习。
他将前些天做好的课业准备好,母亲叮嘱他在文华殿要多听老师的话,不能太出风头,不能引起陛下注意,八皇子今日起得晚,胡乱敷衍地应了两声,“阿娘,来不及了,再不走我就比老师们到得晚了!”
八皇子的母亲王太嫔无奈地看着跑出去的少年,新帝即位后,作为后宫唯一育有皇子的后妃,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母子二人的将来。幸好隆康帝生性仁和,并未对他们赶尽杀绝,甚至让八皇子继续像从前一样在文华殿读书,只是王太嫔依旧终日惊惶不安,总觉得头顶悬着一把刀,迟早会落在他们母子二人头上。
内侍小跑跟在一旁,八皇子狂奔向前,嘴里念念有词道:“快点,再快点,来不及了!”
“殿下,等等,要不奴才带您抄近路吧,这么跑下去非得累死。”
八皇子脚下顿住,将信将疑道:“抄近路?还有近路?”
内侍笑盈盈道:“当然有啊,奴才带您过去。”
“行!”
八皇子转而跟着内侍拐往另一条路,宫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他张望一圈,忽然觉得不对劲,文华殿位于皇城东面,可这内侍领他走的近路明显已经偏离方向。
九岁的半大孩童已经初具察觉危险的能力,八皇子捏紧手上的课业本,佯装不解道:“我怎么觉得这路不通向文华殿呢。”
“通的,马上就……”内侍刚想转过头,倏地劈头盖脸砸来数个课业本,他顿时吃痛地捂住眼睛,八皇子趁机拔腿就跑,内侍挣扎着睁开双眼,瞥见他跑开的身影,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许久一直未见来人,早早等候在小路尽头的裴逐皱紧眉,“八皇子呢?”
身旁下属有些慌乱,“小人已经按照大人您的吩咐收买了伺候八皇子的内侍……”
裴逐吼道:“那人呢!”
“小、小人……”
“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一名内侍慌不择路地冲上前,额头上不知道被什么所伤,肿了一大块,半眯着眼睛急道:“大人,奴才本、本来已经将八皇子骗过来了,可不知道又怎么回事,他突然跑了,奴、奴才没追上……”
“没追上?”裴逐将这三个字在齿间碾了一遍,眉目狠厉,“一个几岁的孩子你们都弄不过来吗!?”
下属心虚道:“大人,八皇子跑了,我、我们该怎么办……”
裴逐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神情很快恢复如常,“直接去养心殿。”
既然八皇子跑了,那就让隆康帝退位立诏书,或者,先皇驾崩,膝下无子,只能传位于幼弟。
*
落日西沉,暮色四合,晚霞如一泼朱红流丹溢彩,金煌煌地映照在殿前的石阶上。
梁齐因合上经史书,声音发沉,“陛下……”
隆康帝站在大殿正中央,神情平静,他并未身穿明黄色的龙袍,而夕阳落影却在他肩上镀了层金边,大靖开国以来最懦弱无能的皇帝,竟也在此刻初显出九五至尊的泰然威严。
倏地,稚子的呼唤声在殿外响起,“皇兄——”
八皇子大汗淋漓地跑上台阶,隆康帝一怔,“嘉敏,你怎么过来了?”
“皇兄,方才我本来要去文华殿……”八皇子跑得太急,边喘边道:“但同行的内侍却谎称说要带我抄近路,我跟他走了片刻觉得不对就赶紧跑了。”
“看来裴家又换了一个人选。”
梁齐因偏过头,晚风乍起,将他面前放置的经书吹起几页,暑热扑面而来,他收回目光,道:“陛下打算如何?”
“三哥呢?”
“裴家敢逼宫,想来也不会放过楚王殿下,王府现下应该也被包围了。”
八皇子茫然地听着他们的对话,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伸手抓紧隆康帝的衣袖道:“皇兄,是不是……”
去年端王造反,叛党在宫内杀红了眼,养心殿前与东篱苑内血流成河,连隆康帝的亲妹妹都没活着出来,这才过去多久,竟又有乱臣贼子故技重施。
隆康帝按住他的肩膀,“不怕,皇兄护着你。”
话音落下,殿外响起沉重整肃的脚步声,由裴玟率领的南衙禁军以及世家私兵所组成的叛党逐渐逼近养心殿前。
八皇子吓得肩膀一颤,往后瑟缩了半步。
梁齐因挡在他面前,凝眉望向殿外,残阳如血。
“来了。”
*
关外飞沙走砾,浮尘千里,西北先前被屠过城,驻军对鞑靼恨之入骨,越杀越勇,季时傿一刀砍了使臣的半个脑袋,以至于手中佩刀卷了刃,当场报废。
金池几乎被染成血红色,苍茫的戈壁滩上百草黄云,孤日矜悬,余晖镂金,埋伏在峭壁群山间的鞑靼士兵急剧缩减,被驻军护在中间的外事官吓傻了眼,局势倒转,眨眼间瞬息万变。
使臣死了一大半,季时傿站在沙石上,刀尖点地,在她身侧蜿蜒出一条细长的血迹。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
她声音冰冷,更甚朔北寒风,“谈判书上的字,你们不签也得签,现在再加一条,谁主谋的这件事,三日后我要看到他的脑袋,否则,我亲自北上去提。”
仅存活的鞑靼使臣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用蹩脚的中原话道:“签、我签……”
礼部的外事官从马背上跌下,直至现在双腿都还在打颤,他拿着新的谈判书上前,看鞑靼使臣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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