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媳 第57章

作者:希昀 标签: 甜文 爽文 穿越重生

  齐伟离开后,王书淮独自回到书案后坐下,他将那张宫灯搁在桌面一角,就那么冷冷清清地瞧着。

  八面绢绣慢慢流转。

  一株红豆极是醒目的是刺入眼帘。

  红豆表相思。

  朱昀还真是胆大包天,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

  故意刺激他,逼得他跟谢云初和离,好叫他有机会得逞?

  想都别想。

  明丽的灯芒一片一片覆过他瓷白的面颊,他双目就这么钉在那灯盏上,王书淮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灯盏的灯芯燃没了,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不仅仅是黑暗,更是一片寂静,寂静得像无边无际的深渊,什么都探不着,摸不到。

  屋子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哪怕住了一月有余,他每每回来都觉得不适应。

  没有那幅素日挂在桌案对面的夫妻合作的山水画,没有那盆她每日亲自更换的菖蒲,更没有夜深人静她挽袖熬好的参汤……

  原以为不起眼的点点滴滴,在失去后一样一样清晰地反弹出来。

  这才恍觉,适应了她无微不至的照料,骤然抽身,那满袍的烟火气随之抽离,只剩下怎么都填不满的空虚。

  月色铺进来,落在地面,桌棱,似无处不染的灰尘,又似一层薄薄的秋霜。

  他阴郁的身影陷在圈椅里,修长脊梁弯曲,无声无息埋首,形如暗夜里的塑雕。

  默不作声饮了一口冷茶,胃里的灼热感淡了些,灵台慢慢恢复清明,凝坐片刻,他点灯,摊开文书,提笔沾墨,一气呵成继续忙碌。

  他得尽快将清丈田地推行下去,如此携功回京,方可对付信王。

  翌日正是八月十五。

  哪怕是这样阖家团圆的日子,对于王书淮来说,也只是寻常忙碌的一日。

  这一月多已摸清楚江南豪族和南京官场的底细,接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该动真枪实刀。

  南京六部不过是闲职,比不得京都六部忙碌,中秋这一日,大部分官员回去休沐,只剩下一些年轻没有来头的官员留在衙门当值。

  王书淮着人递了一份状子至南京都察院,正是先前冷杉去余杭所查的刘苌一案,这个案子递到京城,敲了登闻鼓,被长公主按了下来,如今祖孙二人既然联手,长公主很痛快地把这颗棋子扔弃,拿给王书淮开刀。

  这段时日,冷杉继续跟进案子,拿到了更骇人听闻的实证。

  那位叫刘苌的豪族,私下侵占祖籍地的田庄,强抢民女,将当地百姓逼得苦不堪言。

  一向文质彬彬的王书淮一改常态,在中秋这一日,扔一块巨石至南京官场,很快此石惊起千层浪,一场势在必行的丈量田地清查人口的国政拉开序幕。

  彼时,京城细雨霏霏。

  谢云初交了一批货的同时,又拿到了更多的订单,单子已排至年尾,但玲珑绣的绣娘与管事的依旧不疾不徐忙碌着,不见半丝急迫。

  七夕节那批衣裳一经流入市面,得到京城官宦富流交口称赞,面料舒适不说,花纹精美做工精致,更难得是款式设计新巧,令人眼前一亮,几乎将女子姣好又含蓄的美发挥到了极致。

  很快更多的商家眼馋,纷纷效仿,也有等不到玲珑绣成衣的妇人寻其他商铺仿制,可怎么都比不得玲珑绣的衣裳舒适美观,一来那朵绢花上的颜料是独家秘方,旁人想效仿效仿不来。二来,市面上的绡纱料子几乎被玲珑绣给垄断了。

  但仿制层出不穷,谢云初突发奇想,她设计出来的款式凭什么别人说仿就仿,她吩咐掌柜的去衙门递状子,状告旁家拿着她的款式售卖窃取她的成果。

  衙门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案子,顿觉稀奇且棘手,不过谢云初的人说的合情合理,京兆府将案子移交都察院,都察院的人没太把案子当回事。

  谢云初等不及,主动入宫寻长公主,并将事由和盘托出。

  彼时朝云在场,听了经过,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面将她扶起来,一面与长公主道,

  “殿下,我觉着云初说得甚是在理,凡事讲究首创,倘若仿制成风,今后还要谁会标新立异,不如殿下便准了云初所请,在市署设专卖局,任何行当但有标新立异者,可来市署备案,不许旁的商家仿制。”

  长公主毕竟深谙朝政,经历得多,看得也更透彻,“这可不是一件小事,倘若要落地,还有许多细节尚需敲定。”

  谢云初忙道,“您看,不如拿我做范例,今后其他行当必有效仿,再集思广益,将规矩完善起来。”

  长公主思忖片刻颔首,“这样吧,我吩咐市署令召集商会,商议此事。”

  恰在中秋这一日,各路商贾回京团圆,市署趁此机会在衙门召集名商富贾,将此事提上议程,出乎意料,竟得到绝大部分商户的认可,譬如有人酒方子被盗,为人窃取,倘若有这么一个专卖局,各家将方子敬献并申请专卖,旁人哪怕窃取了也不敢售卖,否则触犯了朝廷律法,严惩不贷。

  这一日大家集思广益,口若悬河,纷纷敬献了不少好计策,就连惩罚的条律都想出来,最后得知是玲珑绣的幕后当家首倡此议,推举玲珑绣的东家为商会会长。

  谢云初深感振奋,吩咐林叔解下此任。

  中秋这一日夜里,国公府有家宴,谢云初顺带便将今日商会的概况禀报给长公主知,长公主坐在书案后,接过她写得书折,字迹清秀劲挺,内容条清缕析,言简意赅,很适合上位者查阅,长公主十分满意。

  “云初,倘若你没嫁人,我倒是要将你选入宫廷,替我当文书了。”

  谢云初笑,“像朝云姐姐那样吗?”

  长公主难得含笑,“正是。”

  谢云初虽然佩服朝云,可她志不在此,她前世备受约束,不想从一个樊笼进入另一个樊笼,她想在广阔的天地翱翔。

  “没准将来孙媳有这样的机缘。”她随口应承。

  长公主纤指轻轻叩了叩折子,意味深长道,“云初,你这字迹很像书淮哪…”

  谢云初微微一愣,前世她可不是时常临摹王书淮的字帖么,只因她是女子,没有王书淮那般举重若轻的力道,否则还真能以假乱真,被长公主捉了个正着,谢云初不知该如何解释,垂眸笑了笑。

  长公主合上折子,和蔼问她,“惦记他了吗?”

  谢云初面露赧然,她这段时日太忙,顾不上王书淮,再者,她也不会傻傻地再像前世那样操心。

  谢云初不做声,这种事她无法解释,也不能解释。

  长公主便当她害羞。

  “再忍一忍,等他打开局面,她便可去江南与他团聚。”

  她才不想去呢。

  谢云初不敢直说,只道,“男儿志在四方,我跟着去不像样,祖母不要为我担忧了,我很好,不就是三年嘛,我等得起。”

  前世在长公主的掣肘下,王书淮用了三年时间方平定江南,这一世长公主不仅不曾为难反而处处支持,王书淮只可能更顺利完成大业,些许一年半载便回来了。

  她这辈子不要再当一枚陪衬的绿叶。

  王书淮固然光芒万丈,可她不想再做追光人,她也要当一束光。

  现在,她便是京城市署的一束光。

  长公主见她不沉迷于儿女私情很是满意,“你能有这样的见识,我很高兴,成,市署的事我便交给你办,你别怕,尽管大刀阔斧改革,女子怎么了,女子照样能经天纬地。”

  得到长公主的许可与支持,谢云初兴高采烈,“多谢祖母,那孙媳便去市署操持专卖局的事了。”

  长公主还是头一回看到谢云初兴奋得像个孩子,她面庞明丽,眉眼鲜活,人哪总是端着,没有意思,“你这样就很好。”

  长公主留在书房看折子,谢云初出了书房,王家一家人聚在琉璃厅吃螃蟹宴。

  王书琴等了足足二十日总算得了玲珑绣一件袍子,今日便穿了出来,王书仪和王书雅围着她欣赏,

  “这面料可真光滑,原先觉着香云纱已经够柔软了,不成想这南海绡纱远在其上。”

  “这朵绢花也好看,他们家卖绢花吗?”王书雅喜欢那一抹点翠。

  王书琴摇头,“绢花是他们家衣裳上独有的标志,不单卖的。”

  窦可灵和许时薇也凑了过来,大家都感叹玲珑绣横空出世,引领了京城官宦潮流。

  谢云初默默听着她们闲聊,没搭腔,国公府的人还不知她其实是幕后东家。长公主没有声张她的事,她便听之任之。

  “这多少银子一件?”

  王书琴道,“二十两一件。”

  “这也太贵了吧。”窦可灵听着有些肉疼。

  她一月份例才二十两,花这么多银子买一件衣裳,窦可灵做不到。

  当媳妇不比做姑娘,做姑娘没那么约束,又有爹娘宠着,肆无忌惮,做媳妇的若是铺张浪费了,必定招来婆婆不满,窦可灵手里也不是没有银钱,一是舍不得,得为丈夫孩子精打细算,二来颇有顾虑。

  果不其然,那头姜氏瞥了一眼光彩夺目的王书琴,跟王书仪交待道,

  “书琴跟你不一样,你如今定了亲,行事得稳妥些,若是穿得这般招摇,难保不被刘家说闲话。”

  说完这话,眼神威严地瞥了一眼谢云初三人。

  窦可灵便知道,婆母这是借着小姑子敲打她们。

  许时薇还在孕中,不能吃螃蟹,丫鬟给她盛了一碗粥,她腹部已隆起,看着漂亮的衣裳是有心无力,“可惜我穿不上。”

  “等你生完不就能穿了吗?”书琴接话道,

  许时薇看了一眼婆婆,乖巧道,“等我生了孩儿,指不定还瘦不下来,就像二嫂,当初她生了瑄哥儿,可是足足胖了十来斤。”

  窦可灵一听就来气,“我后来不是瘦下来了么?但四弟妹就不一样了,本就丰腴,有了孩子还不知成什么样呢。”

  许时薇很委屈,不甘心被窦可灵挤兑,于是指着谢云初,“也不是人人怀孩子就胖,你看二嫂,她怀珂姐儿时,背影纤细得跟没怀似的。”

  谢云初抱着珂姐儿在喂米糊,不知事情怎么扯到她身上来了,

  “我听说那玲珑绣量体裁衣,有些衣裳适合纤细的女子穿,有些适合丰腴的女子穿。”

  她话一说完,却发现王书琴一双眼定在她身上,“二嫂,你这一身有些眼熟。”

  谢云初身上穿着是暗纹绿底的香云纱,玲珑绣主做绡纱料子,也做一些扎染的香云纱,谢云初身上这一套褙子,面料细腻柔软,扎染的绿水青山,有一种静水流深的秀美。

  谢云初笑吟吟道,“开业次日有人尺寸不合退换,被我捡了漏。”

  “难怪!”王书琴一抚掌,“我当初便看上这一身,可惜被人抢了。”

  窦可灵瞥了谢云初身上的香云纱,忍不住酸溜溜道,

  “二兄不在家,二嫂倒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这话成功挑起了姜氏的火,她脸色拉下来,“书淮离开这么久了,天又冷,你可给他捎衣物过去?”

  谢云初不咸不淡回,“他出京那日,随船准备了三箱衣物,够二爷穿到回京。”

  姜氏无话可说,可瞅着谢云初明光照人,心里不得劲,低声斥了一句,“丈夫不在家,不要打扮得过于招摇。”

  谢云初也低声回了一句,“若是穿得太素净,旁人还以为我守寡呢。”

  姜氏被噎得心梗。

  儿媳妇现在有长公主撑腰,压根不怕她,姜氏憋屈得慌,“这么久了,你可给淮哥儿去信?他可回你什么了?”姜氏吩咐丈夫给王书淮寄了几封家书,无一例外不曾得到回复,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地太宽大了些,顾不得这些家常琐碎。

  谢云初闻言更加漠然,前世无论王书淮去何处,她每隔五日总要送信过去,可惜极少得到王书淮的答复,后来王书淮回府,含笑解释,“以后不必送信,我没有消息回你,便是最好的消息,你不必忧心。”

  于是谢云初语气平静回姜氏,“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含糊了她没给王书淮写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