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跟去了不准调皮,想回来就去找你三叔。”齐二叔警告一句,潮平还小,耐性差,时间久了他坐不住,闹起来惹人厌。
潮平笑眯眯点头,他才不管那么多,只要不把他抛下他就高兴。
吃过饭,海珠带着三个弟妹跟侯夫人先走,齐阿奶收拾脏衣裳出来先泡在水盆里,走之前去隔壁喊贝娘起来吃饭,她现在的肚子一日大过一日,夜里睡不好,早上起得就要晚点。
“衣裳你别洗,我回来了我洗,你要是没睡好,吃了饭再回来睡,记得睡觉时从里面栓上门。”齐阿奶不放心地叮嘱,还跟齐二叔说:“老二你盯着她,家里的重活别让她动。”
“行。”齐二叔应声。
贝娘搀着老婆婆推她出门,她往巷子里指,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
“哎呦,时间不早了,我这就走了。”齐阿奶拎起小板凳离开。
像她这样年迈的老人像赶庙会一样去凑热闹的不少,到了镇东的石台也不往前走,就坐在高处远远看着,前面的好位置是留给经常出海打渔的男人和半大的小子。齐阿奶到了先去找齐老三,她跟他说一声,又拎着板凳去跟认识的老家伙们坐一起唠嗑。
“你家孙子孙女呢?”有人问。
“没跟我一起,都跟着我大孙女走了。”齐阿奶看了一圈没找到人,这里人多,镇里镇外大半的人都过来了,远处的海面上还有急匆匆赶来的船。
海珠一行人也混在人群中,大家宛如蚂蚁,在暴雨落下来之前拖家带口往高处搬。
“夫人——”三个卖炒货的姑娘从人群里钻了过来,她们笑容满面地抖开手里的灰白色布兜子,问:“夫人,你们可要买点花生瓜子熟豆子?还有晒干的虾仁,待会儿听课的时候可以抓一把打发时间,也能哄住你带的这些娃娃,有吃的他们就不会乱跑乱叫。”
侯夫人挥退欲上前阻拦的随从,面前的三个丫头晒得黝黑,就是当地渔民的孩子。她看了下她们手里拿着的布兜,点头说:“行,每样给我秤一包。”
“虾仁是三十文一斤,花生瓜子都是三十五文一斤,炒豆子是十五文一斤。”豁了牙的小丫头嘴皮子利索地报出价格,一手递出秤杆,一手展开折叠的油纸。她瞄面前的夫人一眼,俏皮地说:“夫人,你不是我们本地人吧?那可以多买点虾仁干尝尝,蒸熟又晒干,又香又耐嚼。”
“为什么说我不是本地人?”侯夫人问。
“你看看我。”小丫头伸出手,她大大方方露出晒成泥沙色的胳膊,嘴甜地说:“我们本地人没你这么白,你虽然有白头发了,脸看着比我娘还年轻。”
侯夫人笑眯了眼,她一笑,眼角泛起褶子,她抬手摸了一下,示意嬷嬷掏钱,把这三姐妹手里的虾仁都买下来。
海珠在一旁看着不说话,等三个卖炒货的小姑娘喜笑颜开地走了,她接过一包虾仁拿手里吃。
“我买贵了吧?”侯夫人问。
冬珠迫不及待点头。
“花钱买开心,我看您很乐意。”海珠说。
“三个小姑娘心思活络,胆子大嘴巴巧,挺有意思。”侯夫人笑言,她抬眼看向人群里嬉笑的丫头小子,个个生机勃勃,无拘无束带着野性。
她老了,就喜欢这种奋力生长的感觉。
走近石台,她挥退一干随从,只留个老嬷嬷随身伺候。她牵着孙子跟海珠一起落座在人群中,周围的人太多了,没人有多余的心思来注意她。尤其是老水官走上石台的时候,说话声渐小,最后归于安静,耳边只余呼吸声,大家的目光都移向石台。
“春雾寒风夏雾热,秋雾连阴冬雾雪……”
“春雾寒风夏雾热,秋雾连阴冬雾雪——”
人老了中气不足,说话的声音也小,为了让更多人听清楚,官府选了四个嗓门大的妇人一起站在石台上,老水官说一段话,再由她们齐声喊出来。
海珠在心里默念一遍,听见周围响起窃窃说话声,石台上的衙役轻轻敲锣提醒,“肃静,不准出声。”
锣声荡开,嘈杂声压了下去,远处的海浪声飘了过来,老水官就地取材,指着天上鱼鳞状的云层继续讲解。
侯夫人听着觉得有点意思,比在京都听戏赏曲逛园子有意思。她捏起一个虾仁喂嘴里,眼前递来一个香囊,她微微摇了下头,有海风吹来,人群里散发的汗味和鱼腥味会被海风带走,她尚能忍受。
太阳越升越高,石台下坐的人晒出了汗,但没有人中途离开,直到老水官讲得嗓子发干发哑,他走下石台先行离开,这场集会才散场。
外围的人先退场,撑船来听课的渔民急匆匆往码头去,趁着还没到过晌,他们还能出海去打渔。
镇上的人悠闲地拎着板凳往回走,交头接耳讨论老水官说的话。海珠吃着虾仁带着冬珠走上石台,其他人也跟了上去,他们站在石台上看散去的人群。
“伯娘,你不急着走吧?今天还去我家吃饭。”海珠问。
“明早离开,下午你带我在镇上转转。”
“行。”人走得差不多了,海珠带人回去。
她们一行人到家的时候贝娘和齐二叔正在挑燕窝里的细绒,海珠正觉得无事可做,就拣着她下海遇到的事讲给侯夫人听,被鲨鱼撵的老龟、跟韩霁和沈遂夜探贼岛、跟海豚合力杀匪寇……
“冬珠,你在家吗?”门外响起说话声,院子里沉浸在海珠的故事里大大小小一众人回过神。
“晌午了,要做饭了。”海珠看了眼天,她起身说:“我去买菜。”
“别忙了,晌午去酒楼吃饭。”侯夫人拦住她,说:“来,你坐下继续讲。”
“是慧敏来了。”冬珠喊了一声。
齐阿奶和贝娘连忙把燕窝拿进屋,海珠说:“让慧敏进来坐,伯娘,这是沈遂的侄女。”
侯夫人偏头看过去,进来了三个大小不一的小姑娘,最大的跟冬珠差不多大,人进来了先来跟她见礼。
“免礼免礼。”她虚扶一把,看到这三个垂着头慢步走来小姑娘她有些晃神,她笑着问偷偷打量她的小丫头:“你看我做甚?”
“我奶说你是宫里出来的嬷嬷?”
“那你感觉我像吗?”侯夫人问。
最小的丫头点头,她稚声稚气地说:“您能指点一下我吗?我奶说我走路的样子不好看。”
侯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她看看举止利落言行大方的冬珠,轻声问:“像冬珠这样活泼轻快不好吗?”
慧敏拉住小妹,细声细气道:“我觉得像冬珠这样很好,像您这样端庄娴静也是极美的。”
“好丫头。”侯夫人夸了一句,没提指点的话,让她们去跟冬珠玩。
她坐在一旁看着,冬珠无拘无束的,踢毽子的动作大开大合,高兴了抱起晒太阳的肥猫转一圈,她像是林间自由生长的小鹿。而沈家的三个姑娘就直溜溜站一旁看着,笑时掩嘴,说话细声细气,动时放不开,美则美矣,但像被拴住脖颈的梅花鹿。
“她们像不像我们小时候?”侯夫人出声问。
嬷嬷点头。
沈家三姐妹待了一会儿就走了,她们离开后齐家一家人去酒楼吃饭,路上侯夫人一直留心街上玩耍的孩童和妇人。下午她跟海珠出去逛,特意走到石屋林立的村落,这里生活的少女泼辣又能干,眼睛里充斥着未被教化过的生机。
隔日她回到府城,特意找来府上的管事问:“招揽来的夫子可都到了?”
“大半已经到了,您可要去看看?”
侯夫人点头,她不让人通传,直接带人过去,站在院外正好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砭斥蛮荒之地的女人荒唐,下河捞鱼竟然卷起裤子露出膀子,未出嫁的姑娘湿着衣裳走在大街上就是想勾引男人。
“拉出来赶走,连夜送走,不许他再踏入广南一步。”侯夫人冷声说,“传话下去,授课的夫子要先经我考核。”
她琢磨了一下,喊来嬷嬷,让她隔天去永宁把海珠和冬珠接过来。
第148章 你儿子在追求我
海珠跟冬珠前脚被船接走, 不过半个时辰,一艘官船由西而来,官船靠岸, 韩霁踏上码头。
“少将军, 您可是来寻海珠的?”毛小二凑上来说话,“半个时辰前,将军府的嬷嬷把海珠姐妹俩接走了。”
韩霁眯了下眼,他思及海珠的态度, 说:“我来巡视官塾搭建的进度, 砖瓦可都运来了?老水官和老渔民可开始授课了?”
毛小二碰了个冷钉子, 不敢再自作聪明,老老实实带路去建官塾的地方,路上满怀感激地讲述老水官讲天象时热闹的盛况。
韩霁背着手时不时应一声, 巡视过后, 他连饭都没吃,直接上船吩咐舵手扬帆,“直接回府城。”
海珠和冬珠坐马车抵达将军府的时候, 韩霁的船抵达码头, 他跟码头上的守卫打听了情况,连夜骑马回府。
夜色黑透, 倚街而建的酒楼里飘出来的唱曲声里染了疲乏, 马蹄沓沓,穿过街巷最后停在新立的两座石狮子面前。
门房听到马蹄声开门,一人出来牵马, 一人进府传话, 已经熄了火的后厨又燃起了灯,廊下的灯笼依次而亮。
“二少爷, 怎么这么晚还回来了?可吃过饭?”老管家问。
“海珠过来了?”韩霁毫不掩饰地直接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无,四天前夫人带着孙少爷去永宁看望齐姑娘,昨天派人接齐姑娘过来玩。”老管家觑了他一眼,继续说:“两位姑娘已经在梨花苑歇下了。”
“我爹和我娘也歇下了?”
消息传到后院,侯夫人“嘁”了一声,说:“告诉他明早再来请安。”落了帐子,她哼笑道:“生怕我俩趁他不在家吃了他的心上人。”
韩提督没搭腔。
“跟你说话你没听见?你个老头子装什么聋?”她在被下踹他一脚。
韩提督叹气,看样子海珠会进韩家门,他一个老公公,调侃儿媳跟儿子算什么样子?
“睡觉睡觉。”他背过身扯起被子蒙住头。
“老古板。”忒没意思,侯夫人也侧过身背对着他睡。
前院的灯火陆续熄灭,韩霁回了他自己的院子,将军府占地大,主子却不多,夜里安静得能听见树上的虫鸣。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身体已经疲累,心里却平静不下来。他下床点亮蜡烛,随手拿根木棍在院子里发泄精力。
“少爷,你不累啊?”小厮打着哈欠靠在墙上发愣。
韩霁没说话,他也是纳闷了,二十啷当岁了,他竟然还像个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一样,因为要见到喜欢的姑娘激动得睡不着。
累出一身汗,又提水冲个澡,韩霁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屋,这下倒床就睡。
……
海珠是早上吃饭的时候才知道韩霁昨晚也回来了,她跟侯夫人坐一起交谈时听到故意放重的脚步声,心里一紧,她抬头看过去,淡淡地喊了声二哥,“你也是昨夜到的?”
“嗯。”韩霁忍笑,他暼了他娘一眼,说:“冬珠也来了?难得过来一次,跟你姐一起多住几天,就当是自己家,别拘束。”
侯夫人用余光扫了海珠一眼,见她面上神色不改,恍若未觉韩霁的未尽之意。她有心看热闹,但又有重要的事说,不给韩霁打机锋的机会,饭后把人都带去书房,说:“西望回来的正好,我要说的事跟你也有关系。”
她把前天傍晚听到的话简单地提了下,说:“我是这样想的,京城迂腐的臭规矩不能带到广南来,广南的人以海为生,男人生来要出海打渔,女人依海而居要撑起一个家,他们都崇尚力量和自强,京城里奉行的那套规矩并不适用于这片土地上生长的人。若是照搬了京城的教化方法和规矩,恐怕难以治理这个地方,到时候官塾里可能会收不到学生,一件好事了了收场。”
海珠听懂了她的意思,眼睛发亮地看着面带笑意的妇人,她难以想象这个贵妇人竟然会有这个想法。她生于权贵之家,却不鄙夷乡野民妇,甚至提倡不要用规矩束缚了靠手脚劳作的女人。
“确实如此,我们海边的姑娘从小就在水里扑棱,小时候在河里学游泳,长大了在河里摸鱼,在浅滩赶海,卷起裤腿撸起袖子是常态。若是让我们穿上裙子遮住鞋,出门戴上帷帽遮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街上一半的食肆就要关门,退潮了海边也会没了人,甚至是炊无米,燃无柴,吃喝都要男人买回来。”海珠笑盈盈地说:“那恐怕只能一女二夫才能维持一个家,一个男人出海打渔养家,一个男人留家里砍柴挑水买菜买米。”
韩提督皱起了眉,他下意识反驳说:“哪有人约束女人不许其出门赶海?”
侯夫人看了海珠一眼,这丫头比她还敢说。
韩霁大差不差已经明白了意思,他开口说:“我在海上巡视的时候会去官塾听课,严禁夫子传授不合时宜的思想。”
侯夫人摇头,她开口说:“这件事你只起监督的作用,剩下的事交给我跟海珠和冬珠办。怎么样?没问题吧?”
韩霁看了海珠一眼,说:“没问题。”
至于韩提督,他被那句“一女二夫”吓到了,直接说:“随你们,这事我不管。”
韩家父子俩被撵出书房,侯夫人拉住海珠问她是怎么想的。
“夫子在派出去之前先培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通通写明了,若是发现阴奉阳违就赶出广南。”海珠思索着说,“雇来的夫子也要经过挑选,思想陈旧古板的不要,孩童读的书也要经过挑选。”
侯夫人点头,她磨墨动笔记,示意海珠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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