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是该这样,鱼翅卖了钱都是你的。那、那我回去了?”齐老三拐转脚尖。
“回吧, 手上别忘了上药。”海珠往门口走, 等他出去了,她关上门从里面落了门栓。
门外的脚步轻快又急促地走远, 齐老三捧着一袋碎银子敲响自家的门, 贝娘擦干手挺着肚子过来开门。
“给你。”齐老三关上门,他兴奋地搂着贝娘往屋里走,“海珠分了我五十两银子, 你藏好了, 明天去扯两身布做衣裳,卖卤菜的生意先停下来, 家里不缺钱了,你就别受累,等孩子生了再做卤菜卖。”
贝娘天天卖卤菜,一天也能赚二百文出头,一个月也是六七两银子,家里吃喝不用她出钱,再加上齐老三零零碎碎给的,她手里也攥了六七十两,铜板都攒了一大箱。她手上不缺钱,但穷惯了,也抠惯了,除了在吃上舍得点,穿着上不太看重。她捧着肚子摸了下,现在肚子大了,蹲不下去,走路也笨重,她也怕出意外,就顺着齐老三的话点头,打算等生了娃再继续卖卤菜。
齐老三趴在她肚子上听了一会儿,起身进屋拿换洗衣裳去洗澡,贝娘进屋拿他的脏衣裳出来洗,他出声说:“不要你洗,我洗了澡搓两把就行了。”
贝娘不理他,吃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的手,手心和手掌上都是血痂。
之前给他二哥洗澡的时候手上的血痂就泡开了,齐老三冲完澡出来,手上的伤口泡得泛白,他坐到灯烛下挑药粉敷伤口上,敷了药再裹上细麻布。金疮药卖的贵但效果也好,敷上一夜,明早就能好个六七成。
贝娘晾了衣裳进来,看见他的伤动了动嘴唇,她想让他明天在家歇一天,但知道他的性子,她也担心海珠一个人出海不安全,索性什么都没表示,安安静静脱衣裳。
齐老三看她坐上床,他吹灭油烛,倒在床上不过片刻就响起呼噜声。
隔壁院子里的灯笼也吹灭了,海珠把鱼翅晾在竹篩里,洗了手进屋关门睡觉。
睡在檐下的肥猫打个哈欠翻个身继续睡,半夜月亮隐进云层,两只白猫睡醒轻巧地跳上墙头去隔壁院子里逮老鼠,灰猫则是竖起耳朵在家里巡逻。
当镇外的村里响起鸡鸣,两只白猫又翻墙进来,灰猫和白色的肥猫在院子里打闹,当天色隐隐泛白时,齐阿奶开门出来。
“喵——”
“喵~”
“嗷——”
“行了行了,别乱叫。”齐阿奶先去开门,洗脸的时候给猫碗里换上干净的水,她进厨房摸黑烧炉子,火苗飙起来了她就着火光切两坨阿胶丢瓦罐里煮水。
瓦罐冒烟了,齐老三打着哈欠过来提桶推车出门打水,灰猫扑他的腿,他不理它。
当挑柴卖水的男人走进巷子时,海珠姐弟三个陆续起床,此时天色已亮,她们洗了脸吃了阿胶炖蛋,拎着瓦罐拿上碗出门去海边撬生蚝,三只猫颠颠跟上,熟门熟路地跑前跑后。
去时潮水还没退,她们姐弟三个撬够今早要用的生蚝时,海上升起橘红色的太阳,不消片刻,海边的潮水退去,浸泡了一夜的海滩露了出来。
海珠踩水去捡鱼,拎着两条鱼回去喂已经在院子里安家的海龟。
三只猫在湿软的海滩上打滚,猫毛一缕一缕炸成刺猬,赶海的人来了,它们拉泡屎埋在沙里,抖了抖毛一溜烟往家跑。
“药熬好了,我给你装瓦罐里了,你走的时候记得带走。”齐阿奶见海珠进来,她拎着瓦罐出去放饭桌上。
海珠叹口气,闻到药味她就头疼。
“我回来了。”齐老三推着木板车进门。
海珠往他手上看,手指上还裹着麻布,她开口说:“三叔你今天别跟我出海,你手上有伤,爬崖壁的时候估计有影响。”
“没事,我爬不上去就坐船上等你。”齐老三拎着水桶往缸里倒水,水缸满了他干吃三个烤鸡蛋,进屋把他二哥弄出来就拎上瓦罐示意海珠出门。
“我们走了啊。”海珠放下切韭菜的菜刀,闻到韭菜味她想吃鱿鱼了,韭菜炒鱿鱼很好吃。她琢磨着下午回来早了就下海逮鱿鱼去,出门了她想起来快到章鱼发情的季节了,到时候又要死一大片。
三只猫又跟着她去码头,等船走了,它们在海边玩一阵才回家,跳上桌子让齐二叔梳毛,晒着太阳一觉睡到晌午。晌午睡醒了去渔市蹭鱼吃,吃饱了找个草丛躲阴凉,一觉又睡到日落。
“猫比人享福。”路过认出它们的人羡慕的嘀咕,日落了,她们拎着桶拿着铁耙去海边赶海。
“娘,你看水里的是什么?”爬上礁石的小子大喊。
“是魔鬼鱼!哎呦老天,今儿轮到我发财了。”海岸上的人欢喜。
魔鬼鱼跟着浪游上浅滩,它们在不足膝盖深的海水里畅游,海水里盖上黑影,人踩进水里,勾着腰用铁耙扎。
“别跑远了,小心离岸流。”有人高声提醒。
话音刚落,水里的半大小子嗷一嗓子,惊得浅滩上的人齐齐抬头,七嘴八舌地问怎么了。
“我被魔鬼鱼的尾巴刺到了。”
“嗷——”一个八九岁的胖小子尖叫,他又叫又笑,拖着魔鬼鱼的尾巴往岸上拽,兴奋道:“我逮的这个能不能卖十两银子?”
“快送医馆,天杀的,这谁家的孩子?魔鬼鱼的尾刺有毒,戳到了就要烂肉。”一个老头粗着嗓子吼,“都给我滚上来,他娘的要钱不要命了?你们以为它的价钱贵贵在哪儿?快送孩子去医馆。”
海珠在归航的途中也遇到了被魔鬼鱼的尾刺扎到手的渔民,她被拦了船,她的船比渔船速度快,被扎了手的渔民换船要尽快回去。
他的手已经肿了,只是手背上多了个伤口,手肿得比螃蟹还厚。海珠扯烂他的袖子,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只能在上臂上用布条绑紧,同时喊齐老三拿菜刀,菜刀用火烧了刀尖消毒,她顺着肿胀的伤口割开挤血。
“疼不疼?”齐老三问。
男人摇头,他吓得出了一脸的冷汗,嘴唇苍白没了血色,他哑着声说:“我手上没有感觉了,麻木的,又麻又胀,我会不会死啊?”说着就哭了出来,“我媳妇才生了孩子,我儿子还不会认人,我不想死——”
“你别激动,越激动越要命,呼气——”海珠暼他一眼,安抚道:“往海上看,别看我,别看手,对,看海上,看鸟,深呼吸,吐气,别激动,我试着帮你。”
暗红色的血顺着手指滴落在船板上,魔鬼鱼的毒她了解,全身就尾刺最毒,被刺伤了就不好治。
“我能感觉到疼了,嘶——疼的厉害。”男人扭曲了脸,他抖着手尖叫:“你把我的手怎么了?”
他回过头,手上还在流血,但伤口还是那么大,他的手还是那个样子。
“别激动,听我大侄女的话。”齐老三掰过他的头,“快到码头了,马上就能去医馆。”
船到码头,海珠解开他胳膊上绑的布条,她跟守卫说他被魔鬼鱼的刺扎了,两个守卫立马过来架着人往医馆送。
第155章 海上生死无常
还没进医馆就听到里面的嚎哭声, 守卫架着肿胀着手的男人进去,海珠跟进去站在门内贴着墙围观。
“怎么又来一个?”斑白了头发的老大夫皱紧了眉头,药童扒下男人的衣裳, 他捻着银针往胸膛上下针, 另有人端了温热的药给男人灌下。
“你中毒多久了?”老大夫问。
“大概有半柱香了,大夫,我不会死吧?”
海珠好奇,她走近了观察, 另外两个半大小子一个肿了腿, 一个肿了手, 无一例外,胸膛上都扎了针。
老大夫没说话,海珠等他落下最后一根针, 才出声问:“这是为了护住心脉?”
“话本子看多了?不过也差不多。”老大夫随口一说, 他擦汗坐下清理伤口,见手背上有刀痕,他问:“挤过毒血了?”
“是挤过, 我挤的, 才挤出来的血是暗红色。”海珠说。
“那还有救下来的希望。”话落,躺着的男人突然痉挛, 他嚷嚷着心慌, 声音发颤,老大夫赶紧让人按住他,又拿来一包银针往他头上扎。
海珠趔着身子呲牙走出去, 她看着都觉得头皮疼。
齐老三拉木板车过来了, 海珠跟他一起去码头,路上他问男人的情况, 海珠摇头,说:“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看着挺严重的。”
归航的路上他们又网了四只魔鬼鱼,骨刺已经砍断扔了,搬到车上了海珠去补交昨天的税银,鲨鱼鳍还没卖,她让水官先记着,等卖了钱再来补税。
叔侄俩拉着木板车去街上卖魔鬼鱼,昨晚还能卖两百文一斤,隔了一天就降了五十文。海珠二话没说做主给卖了,四条魔鬼鱼合起来三百三十八斤,到手五十两银子。
交渔税五两,齐老三得十两,剩下的都是海珠的。
“三叔,你先回去,我去海边看看,我想吃鱿鱼了。”海珠把银子递给他,人往海边去。
“快退潮了,你别下海,想吃鱿鱼花钱买。”齐老三扯住她,推她往回走,嬉笑着说:“沾你的光,这两天我发财了,想吃鱿鱼三叔请你。”
两人回家,家里人都在,平生也在,齐老三推起木板车靠墙上,他豪爽地挥手,说:“走,三叔请你们逛街,想吃什么买什么。”
“真的?”冬珠跑出来。
“绝对不假,都跟我走,贝娘你也跟上,我们出去转转,顺便送平生回家。”
海珠没去,她累了,回来就一屁股瘫在椅子上,肥猫跳到她腿上她都无心搭理。
到了街上,齐老三先带着四个侄子侄女去医馆,找个年轻的大夫给贝娘把脉。趁这个空档他领着四个孩子去看被魔鬼鱼的尾刺扎了的三个人,警告他们不能对海里的东西失了警惕心。
“我三婶出来了,我们快走。”冬珠先跑出医馆,她见不得这场面,那条肿得发亮的腿让她想起她姐被海蛇咬了躺在床上昏睡的样子,宛如梦呓的呼痛声和抽泣声,她听到了就难受。
齐老三去渔市称三斤鱿鱼让贝娘提回去,他领着四个侄子侄女去买吃的玩的,再一路送平生回红石村,到家了天黑了,饭也好了。
“姐,你跟三叔明天还逮魔鬼鱼吗?”饭后冬珠问。
“遇到了就逮,怎么?你想吃魔鬼鱼了?那明天留一条不卖。”
“不是,你跟三叔小心点,别被它的毒刺扎到了。”冬珠轻声说。
海珠愣了下,摸了下妹妹的头,小姑娘人小操心的事不少。
“水开了,你们来舀水洗澡。”齐阿奶在厨房喊,她熬好了药端出来,给海珠说:“趁热喝了,喝了进屋睡觉,一天天的累得不轻。”
……
隔日一早,海珠跟齐老三在街上买了包子馒头准备出海,路过医馆时她进去看一眼,值守的小大夫趴在桌上睡着了,布帘后有模糊的呓语声传出,她没去打扰,准备傍晚收船了再来看。
“如何了?”路上不相熟的渔民搭话问。
“没看见人,晚上回来再看。大哥,往年被魔鬼鱼的毒刺扎到的人如何了?”海珠问。
“我记得三年前有一个人被魔鬼鱼的毒刺扎了,在海上扎的,回来了就不行了。不过那个人是被骨刺戳穿了肚子,到码头搬下船还没送到医馆就没气了。”
到了码头,码头上已经来了不少人,他们在等退潮,等潮水平静了再出船。海珠的楼船不怕退潮时的浪,她跟齐老三起了船锚扔上船,人跳上船尾扬帆就走。
“先走一步。”齐老三跟岸上的人扬手。
老龟已经在岛上等着了,船还没到它先游进海里,离得近了齐老三撒网捞它上船,海珠跟岛上的守卫招手,调整船帆打弯离开。
“希望今天还能遇上魔鬼鱼群。”齐老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大早就向妈祖祷告。
海珠拎桶水倒船板上洗船,船板上还有干涸的血迹,她说:“三叔,我还以为你会害怕,不敢再逮魔鬼鱼了。”
“钱是穷人的胆,有钱还害怕什么。”
海珠笑一声,“我可不信这话。”
“我也不信。”齐老三大笑,他还是挺惜命的。
“每年死在海上的渔民可不少,活着的人该出海还是要出海,害怕了就谨慎点,吃饭还有噎死的呢。”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点好笑,他是个不敢出船去远海的,他看着海面说:“我记得你爹说过一句话,他说渔民死在海上是偿命,我们从海上求财,从海里夺命,死在海上也是偿命,为了饱腹我们可杀了不计其数的鱼虾蟹,死在鱼虾身上也不算稀奇。”
海珠“呦”了一声,“我爹还信因果报应?有佛根啊。”
“他只信妈祖。”
退潮了,船迎着浪头上下颠簸,海珠跟齐老三无心再说话,两人紧紧拽着船舷,避免被浪头打下去。
码头上的渔民也开始点船,潮水一退,他们立马登船离岸。
出船打渔的渔民一走,码头上瞬间变得清静,转瞬赶海的人过来,沿岸的海滩又热闹起来。
码头上的守卫偏头望着,一日又一日,他们就守着亘古不变的海,看着日头东升,等着夕阳西下。
商船来了又走,退去的潮水时隔半天再次上涌,海水淹没礁石滩,赶海的人群散去,镇内重归热闹,家家户户的屋顶冒起炊烟,油烟气融进海风里,丝丝缕缕飘向汪洋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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