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我跟我三叔出海采燕窝,又托韩霁拿去卖了,买商船的银子是这么来的,不是他给的。”海珠解释。
“采燕窝?什么时候?”秦荆娘说完意识到不对劲,她之前来过不少次,但丝毫没有察觉过,这说明是海珠有意瞒着。不知怎么了,她一下脱了力,这事耐不住细想,是瞒着也是防着,她生的孩子更相信叔叔和奶奶,却防着她,就连冬珠和风平也从没漏过口风。
秦荆娘感觉时隔了两年的巴掌重重地扇在她脸上,她离开了跟亡夫生的孩子又组了家,但一直跟这边的关系好,就连外人也没有议论笑话她,一切都好,现在她引以为傲的局面撕开了口子。她的选择不是没有报应的,三个孩子都跟她离了心,拿她当外人防着。
“我们是担心我于叔有想法,免得拒绝了伤情分生隔阂,你夹在其中为难。采燕窝是件极危险的事,我打算采到年底就不去了,带不了其他人,也不打算带其他人过去。”海珠看她脸色不对赶忙解释,“不是防着你,你就当我是想发独财还怜惜燕子,知道的人多了,燕子的窝保不住,没了窝它们在海上没栖息地,可能过个几年就死绝了。”
“我理解,你放心,我不往外说。”秦荆娘垂着头继续洗碗,她缓缓就行了,多想几天就想开了。
院子里没人再说话,韩霁想打嘴,今天从一大早就不顺。他琢磨了一会儿,开口说:“要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采燕窝的事,那最好就换个说辞。”
“我知道,我本来打算对外说我在海里采了株上好的红珊瑚,托你卖去京都发了财。”海珠暼了她娘一眼,又补充一句:“你看,我没打算瞒着你,更不是防备你。”
秦荆娘心里好受多了,再一次说:“我不跟于来顺说,就连平生我也不让他知道。”
“我相信。”海珠点头。
院子里的气氛好了些许,海珠也不坐着歇气了,她凑过去帮忙洗碗。
韩霁看她心虚又讨好的模样觉得好笑,她也有怕的时候啊。
屋里屋外都收拾干净了也晌午了,海珠累了,懒得再做饭,抱上钱匣子说:“今天晌午我请客,都去酒楼吃饭。”
“晚上再请一顿,为我践行。”韩霁打蛇棍上。
“也行吧,下一趟别又隔一个月才来。”喊上冬珠几个小的,一行人慢吞吞往酒楼去。
饭后秦荆娘从酒楼出来直接回家,其他人先行,海珠留在最后结账,韩霁在一旁等着,出了酒楼,他说:“你娘伤心了,你或许可以瞒着她的。”
“不想骗她。”海珠当着秦荆娘的面下意识说实话,打心底排斥说谎,张口话就出来了。
“我娘不会怨怪的,她能理解的。”海珠有这个信心,秦荆娘是个通透的人。
“行吧。”韩霁抬脚往回走,说:“走了,再磨蹭一会儿我担心你三叔找来。”
“我三叔没成亲的时候天天早上去给他丈母娘送水,还被我们跟踪了,他跟我三婶之间也有故事呢。”海珠背着手走,时不时蹦一下。
“原来我跟他是同好。”韩霁笑。
累了半天,海珠回去用晒的水洗了个澡,躺进清凉的砗磲床里,一睡就是小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她坐在院子里发愣,彻底醒神了又张罗着去酒楼吃晚饭。
“我送平生回去。”饭后海珠打包了两道菜准备给她娘送去,担心她奶反对,她拉上冬珠和风平,说:“我们一起去,散散步,消消食。”
“我也去。”长命开口。
“还有我,我也吃撑了,要消食。”潮平举手。
齐老三暼韩霁一眼,笑着说:“都去都去,你们都过去。”
韩霁不做声,一路多了许多嘴,叽叽喳喳的,轮不上他跟海珠搭话,他就安静又老实地跟一路,把海珠姐弟五个都送回家了,才领着长命回去。
隔天早上,海珠送他去码头,韩霁邀她去船上坐坐,她白他一眼,转身就走。
“少黏糊,别耽误我做生意。”
第186章 精过头了
晴了又雨, 雨了又晴,每逢刮大风,不等天亮, 住在海边的人先往海边跑, 青石巷里无事打发时间的闲人也日日往海边去,但始终没能像去年那样撒网捞冲上岸的大鱼,没有大鱼冲上来。倒是渔网、木板、海草和衣裳冲上来了不少,断裂的船板泡得腐朽, 乌色变成了黑色, 渔网和衣裳上覆着青贝, 稍稍一扯就烂了。
这些东西早已分不出是谁的,有些想寻求慰籍的妇人会准备了木箱子过来,选些烂渔网和衣裳拿回去埋了, 剩下没人领的, 官府派了仵作过来,全部捡回去统一挖坑埋进土里,立个没有字迹的墓碑。
雨后的清早, 海珠陪冬珠和风平去海边撬生蚝, 此时天色方明,太阳还没出来, 蔚蓝的天空上飘着绵白的云, 海水呈现深蓝色,往远处看,颜色略有些灰暗, 岸上的雨停了, 海上还在下雨。
“哎?”风平往东边指,说:“这么早就有人来赶海了?还没退潮。”
海珠和冬珠看过去, 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太太空手站在海边,垂着头盯着海面,看着像是在找什么。冬珠觉得眼熟,海珠已经认出了人,这个老阿婆但凡不下雨就在海边坐着,五月初的时候海上有漩涡,她儿子出海没能回来。
如今已过七月,两个月过去了,她还没能走出来。
老阿婆越走越近,她看见海珠的时候有片刻的晃神。
“阿婆,吃早饭了?”海珠先打招呼。
“还没,我先来海边看看,你们可有看到有什么东西冲岸上来?”阿婆声音有些含糊。
海珠明白她一大早来海边是在找什么了,她摇头说:“没有,我们帮你留意着。”
对方含糊地嘟囔一声,抬腿继续走,眼神在汹涌的海浪跟沙滩衔接处徘徊。
铁耙跟蚝壳相击时叮叮响,响声时急时缓,竹篮里铺的油纸上堆的蚝肉越来越多,海边的浪声也开始变得急促,被淹没的礁石一点点露出水面,开始退潮了。
“要走了?”过来收网的渔民跟海珠说话。
“是要回去了。”海珠捡两条扁鱼准备拿回去喂龟,她往远处看一眼,说:“大哥你盯着点那个老阿婆,她一大早没吃饭就过来了。”
男人看过去一眼,这个老太婆他也眼熟,应承下来说:“不用担心她寻死,她现在一心找她儿子的遗骨遗物,估计没寻死的心思。”
“她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冬珠问。
“好像都死干净了,两个儿子,大的那个前几年死了,留了个孩子被儿媳妇带走了,这个儿子还没成亲,现在只剩她一个老太婆了,好在有侄子还在操持她的一天三顿饭。”潮水退去,渔网露了出来,男人没心思再闲聊,他拎着桶踏进水里扯网。
“咪——回去了。”风平喊住跟人抢鱼的猫,“走了走了,回去吃饭。”
三只猫在水里打湿了毛,拖着沉重的尾巴支愣着爪子踩着湿润的沙追赶人,撵上了就蹲在地上舔毛,舔几嘴再跟着跑。
“海珠,退潮了吗?”来赶海的人问。
“退潮了,已经有人过去了。”
“我们也快走。”米糕一口塞进嘴里,男人扯着孩子跑起来。
其他人见了也跟着跑,得亏地上的沙土还是湿的,不然要扬起半身的灰。
走到街上,冬珠和风平先带猫回去,海珠去街上买米糕和豆芽,家里煮了粥,回去了炒两盘豆芽,喝点稀的吃点干的就行了。
太阳露出海面,还挂着雨水的屋脊撒上一层暖光,卖水卖柴的男人走在阳光里,听着木门开阖的吱呀声高声询问买不买柴买不买水。一道黄影跑了过去,巷子里的人看过去,是条大黄狗,卖水的男人喊了一声,说:“谁家的狗跑出来了?黄色的,个头挺大,还挺肥。”
听到声的人走出来,只看见了条狗尾巴,黄狗一转眼拐出巷子了。
“好像是海珠她娘养的,之前我见过她娘牵条狗过来。”
卖水的男人不在意狗到底是谁的,他趁机问:“大哥,可要买水?两文钱一担。”
小黄已经跑进了青石巷,这条路它走过许多次,虽然大雨冲刷掉它标记的味道,但怎么走它还是记得的。
“呦,小黄来了?”红珊爹出来倒泔水,他往巷子口看一眼,没见到人,他喊一声:“海珠,小黄来了。”
海珠放下筷子往出走,还没走出门,大黄狗先摇着尾巴跑进来了,它一看见人就塌下耳朵示好。
海珠出门往巷子里看一眼,进来说:“你一只狗过来的?”
大黄狗在院子里到处嗅,听到声扭头望一眼,摇着尾巴继续嗅,昨晚潮平丢在墙角的鸡骨头被它找到,它含着骨头垂着头咔擦咔嚓嚼。
“这是偷跑过来要骨头吃。”齐阿奶说。
风平掰坨米糕扔给它,小黄嗅了嗅,吃进嘴里嚼了好些下才咽进去,尾巴也垂了下去,看着无精打采的。
“夜里才停雨,昨晚没炖骨头汤。”海珠坐下吃饭,她喝着粥看它一眼,见它垮着狗脸,她觉得好笑又觉得气,又不是请它来的,没给大骨头款待它还不高兴。
“它是偷跑来的吧?”冬珠说。
“应该是的,我吃完饭送它回去。”海珠说。
而大黄狗已经迫不及待准备回去了,它没要到骨头吃就惦记着要走,海珠只好拿个米糕边走边吃,跟在它后边往镇外走。
一人一狗走在路上能和平共处,海珠偶尔跟狗说话它也热情地摇尾巴回应,但一走进红石村它就变了脸,发疯了似的警惕地盯着她。
“汪——”大黄狗以一副拦路的姿态冲海珠吠叫。
海珠站在原地一头雾水,她盯着大黄狗琢磨着它身体里是不是藏着两只狗,前一刻去她家里要吃的,后一刻就变了狗脸,看她如敌人。
大黄狗见她不走了,它麻溜地往家跑。
海珠跟上,被它发现了又转回来汪汪叫。
“这不是海珠吗?小黄你咬她是不想活了?”住在路旁边的男人端着碗走出来。
小黄冲男人摇尾巴,转过头又盯海珠一眼,飞快地往家的方向跑。
海珠站在原地跟人闲聊几句,瞟见大黄狗拐弯了,她又跟了上去,快到家门口听见了狗叫,偷跑出门的狗被打了。
“娘。”她先喊了一声。
“我大姐来了。”平生乐颠颠地跑出来,秦荆娘放下棍子也走了出来,她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快进来坐,你吃饭了吗?”
海珠走进院子看大黄狗一眼,它夹着尾巴靠墙站着,滴溜溜的小眼睛盯着这边的动静。
“小黄一大早跑去我那边了,家里没炖骨头,它又要回来,我就送它回来了。”海珠暼狗一眼,说:“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它过去,你们不知道?”
“早上开门放它出去拉屎拉尿,我也没盯着它,就进来做饭了,还是平生起床找狗找不到我才发现它不在家,我只当是它在村里玩。”秦荆娘哭笑不得,她指着狗骂:“家里又不是不给你吃的,狗嘴怎么这么馋?也不怕路上的人把你打了吃狗肉。”
大黄狗趴在地上不吱声,蔫了吧唧的塌着耳朵。
“我待会儿给它拴起来,这狗的心眼子不少。”秦荆娘洗手进屋端饭,她让海珠坐下来再吃点。
海珠没事做,她顺势就留了下来,跟平生分吃半碗鸡蛋羹。饭后帮她娘晒被子搬衣箱,又跟平生一起带着狗陪她去村外的河边洗衣裳。
“我去割点肉,你晌午留我这儿吃饭?”秦荆娘问。
“行,你多做点饭,我估计到了晌午冬珠和风平要找过来。”海珠特意看了大黄狗一眼,说:“别买骨头,我不爱吃骨头,也别买鸡。”
秦荆娘不信,她拎了菜篮去镇上,买回来一只公鸡和五根排骨两斤五花肉,回来了就全部给炖上。
大黄狗闻着香味守在厨房门外不动了,海珠在院子里转悠,陪着平生打算盘。
临近晌午,大黄狗突然站起来往外瞅,海珠看到它的动静走出门,是冬珠和风平带着潮平过来了。
大黄狗张嘴欲叫,还没出声,平生先给它一个嘴巴子,“娘,小黄傻的很,它认识我哥我姐,他们每次过来它还叫。”
“它哪是傻啊,它是精过头了。”海珠冷哼。
秦荆娘笑,她擦着手走出厨房,说:“鸡肉炒熟了,你们洗洗手,我这就搬桌子准备吃饭。”
一钵炒鸡肉,一罐海带炖排骨,再有一道酸笋炒肉,蛤蜊豆腐汤,一盘蒸干鱼,一盘炒青菜,六个人六盘菜。
吃饭的时候大黄狗趴在桌子下面啃骨头,啃得咔咔响。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海珠要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平生也跟着一起去,秦荆娘送他们出门。
“对了,娘,家里还有蛤蜊干吧?再给我装一包,你之前给我的已经吃完了。”走出门了,海珠突然说。
“有,家里还有不少,我再给你装两包。”秦荆娘转身往进走,海珠问她要东西她就高兴,不怕孩子伸手要,就怕她客气什么都不要。
海珠跟进去,目光四处寻摸,她从屋檐下拿个刷洗干净的竹篮挎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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