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绿豆红汤
“你看中了哪匹布料?”她问冬珠。
“我不缺衣裳,不做衣裳了。”冬珠摇头。
“不是给你,给你娘, 天热了她没衣裳穿。”海珠让女掌柜算账, 一边等着冬珠做决定。
冬珠鼓起了腮帮子,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 她跟亲娘闹气也没想着让她受苦受热不舒服, 她选了两个她娘喜欢的颜色,准确地报出尺寸。
“一两三贯钱。”女掌柜拨打算盘珠子。
海珠拿了角碎银子递出去,拿过叠在一起的亵衣亵裤和肚兜裆裤放在篮子里, 约定过两天她来拿成衣。
姐妹俩出了布庄, 海珠见街上突然多了好些人,男人女人都拎着筐往同一个方向去。她拉住一个面善的阿嫂, 问:“嫂子,你们这是要哪儿去?赶海吗?还没退潮吧?”
“新搬来的?码头来了船,从河上过来的,都是内陆的小商人包了船运货过来,比从海上来的货便宜些。”
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海珠把筐底的亵衣亵裤塞给冬珠,她拎着筐往码头走,说:“你先把衣裳送回去,再拿二两银子送来,我过去看看。”
姐妹俩分头跑,海珠跟着人群往码头涌,海边的风猛烈到要把人吹倒,守卫的驻军冻得唇色泛紫,人也格外不耐烦,掂着挎刀指着买卖东西的人安分点。
毛小二刚从船上下来,从沈遂在船上逮了拐子立功后,他对来往的商船就格外上心。不敢出去剿匪,只能在边边角角用点心,指望瞎猫撞上死耗子。
“毛二哥。”海珠扬起手喊了一声,“今天你当值啊?”
“你也来买东西?”毛小二招手示意她过来,悄悄给她指哪家的货不能买,“没赶上好天气,有些货放在船舱里发霉了。”
海珠眉开眼笑地道谢,不过她喊住人的目的不在此,她悄声问:“出海剿匪的情况如何了?小六爷什么时候能回来?”
“年前可能会回来。”
“那也没几天了。”再有两天就过小年了。
余光瞥过一抹红,海珠扭头,一个胖婶子抱着两盆花,她惊叹:“船上运来的还有花?毛二哥我不跟你说了,我得上去看看。”
两层楼都站满了人,每隔五步就有个体壮的男人目光精烁的把守。海珠目标明确地冲颜色鲜艳的花束走去,一株两人高的红花树立在桅杆一侧,红色的花朵在寒风里瑟瑟摇摆,却始终不掉。
“这是什么花?”她过去问。
对方看傻子一样看她一眼,吝啬道:“木棉花。”
“这盆和这盆呢?”海珠指着在船下看到的两种花。
“月季和蝴蝶兰。”
“怎么卖?”海珠问,她指着另一盆说:“这是菊花是吧?开得真好看。”
“小的三贯钱一盆,大的五贯钱,木棉花二两银子,你买不买?”
海珠手里只剩一两银子和几十个碎铜板,她仔细转了一圈,说下船的时候再来卖。
她去买了冬笋,不知船行了几日,笋还是新鲜的。芋头上的土还带着土腥气,萝卜一掐一汪水,干蘑菇和干豇豆摆放在一起,土色的大缸里散发着又酸又臭的味道,是酸笋和风瘪菜。
海珠很快把手里的银子花干净了,篮子里的东西冒出了尖。
冬珠和齐老三找上船的时候她正在问人家笋油是怎么个吃法,接过银子立马又沽一斤笋油和三斤香干。
“三叔,你跟冬珠看看有没有想买的。”海珠把目光移向卖花的地方。
冬珠也看了过去。
姐妹俩抛下一篮子的菜去买花,冬珠买了盆香味清雅又悠长的茉莉,海珠选了红月季,因为卖花的人说月季每个月都会开花。
齐老三空着手来,下船时抱着个冒出尖的菜篮跟在两个败家丫头身后,离了人群他叨叨道:“净买不中用的,这花不能吃不能穿,买来做什么?喜欢花等韭菜开花了我给你们掐一筐回来。海边又不是没有花,就是没花等年后我们回去了,你划着船往河上游走,野花到处都是。”
海珠就当他的絮叨是耳边风,左耳进右耳出。
回去了齐阿奶见到这扎眼的玩意,她心疼钱索性就没问,不问就当不知道。而且孩子的亲娘回来了,她这时候啰嗦招人烦。
“这花开得真好,你们姐妹俩真会选。”秦荆娘就是个会享受的,她问了花价,说:“价钱虚高,你俩没还价?”
“不知道能还价,娘,这两种花在平定县都有吧?”海珠问。
“有,过了海边花就多了,菜也多,菜吃不完的时候就晒成菜干或是做腌菜和盐菜,小商小贩下乡收,转手卖到海边来。”秦荆娘看了冬珠一眼,说:“你于叔就是做这行当的,喜欢花以后让他多捎几种过来。”
“不喜欢。”冬珠硬梆梆地说。
秦荆娘僵了一下,转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见海珠在厨房忙活,她进去帮忙。
人走了,冬珠又像个打蔫的茄子一样蔫巴了,齐阿奶瞅她一眼,说:“你继续甩脸子,最好骂她,把她骂走,让她早点死心别回来看你了。”
冬珠不服气地昂起脖子,却不敢嘴硬接茬。
“你就仗着你娘不会怨怪你罢了。”齐阿奶嘀咕,她朝厨房里瞅一眼,坐在门内小声问:“你长大了嫁不嫁人?”
冬珠不理她。
“你要是嫁人离开这个家了,我是不是就能不认你这个孙女了。”
“我不嫁人。”
“那更可怕。”齐阿奶撇嘴,“以你今天这德行,你不嫁人你姐就别想嫁人,风平也不能娶媳妇,否则你就要跟他们断绝关系。”
冬珠咬着嘴唇不吭声。
“小子丫头长大了都是各有各的小家,再过几年你姐嫁人生娃了,你也像今天这样?”
“那不一样,我娘跟我姐不一样。”冬珠急了,她知道不一样,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好,那就说回你娘,再过十年吧,你跟你姐各有小家了,嫁远了一年回来不了几次,那你娘不就落单了?你娘现在能回来一直陪着你,你以后能一直陪着你娘吗?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海珠舀水洗冬笋,她倾着身子往外看,笑着跟她娘说:“我奶最擅长跟人谈心了,你放宽心,她能把冬珠说明白的。”
“你奶是个极好的人。”秦荆娘轻叹,“你爹要是没死多好,没有哪个女人想要二嫁再重新融入另一个家。”
“你以后受委屈了就回来,我们就是你的娘家人。”海珠说得很有底气。
秦荆娘笑了,“你奶是不是经常跟你谈心?”
“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越来越像她了,通情达理,善良包容。”
海珠恶寒地抖抖肩,拿起洗干净的笋子放案板上切块儿,说:“才不是,我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我是真心希望你过得好。冬珠和风平你别操心,我们姐弟三个能过好的。”
秦荆娘低低应一声,坐到灶下说:“要烧火是吧?”
“对。”
海珠舀两瓢水倒锅里,喊她三叔把沈家给的火腿提过来。这火腿是沈家收的年礼,肉质颇好,切开表层的干皮,香味随着粉红的猪腿肉一起露了出来。
很纯粹的肉香,带着点淡淡的咸味。
秦荆娘没见过这东西,走过去看了一眼,眼前就递来一片肉。
“可以生吃?”她问。
海珠笑,“我也不知道,你尝尝,你不想尝就拿去给风平尝。”
“说我什么?我听到我的名字了。”风平神采飞扬地跑进来。
秦荆娘不怀好意的把肉片递给他,“咬一点尝尝……怎么样?好吃吗?”
“有点咸,还有点甜,我还要吃。”
“都让开点。”海珠拿了石头往菜刀上砸,菜刀一寸一寸砸进火腿里,肉沫顺着刀锋掉在案板上,又在一下下震动里飞溅起来。
冬珠被这动静招进来了,见人都围着灶台,她坐到灶下去烧火。
秦荆娘特意问海珠要了个大块儿的肉片,她拿去递给冬珠,“味道挺好的,你尝尝。”
冬珠犹豫了一瞬,伸手接了过来,垂眼听到头顶的呼吸重了一分。
齐老三把剩下的一半火腿提走了,厨房就剩她们娘四个。海珠揭开锅盖见水开了,她把切成块儿的火腿肉和冬笋都倒下去焯水。
反复焯水两遍,她给灶下烧火的人说:“烧大火,炉灶也生火,冬笋煨火腿待会儿转到瓦罐里炖。”
这道菜她上辈子没看过怎么做,海珠就按食方上写的,火腿和冬笋过油炒,加水煮沸后转到瓦罐里,然后丢两块儿方糖进去。
“加糖?”冬珠惊得瞪大了眼,“甜肉?”
“我也不知道,食方上是这么讲的。”海珠盖上盖子,过了须臾,瓦罐里冒热气了,她拿来筷子搅拌搅拌。
方糖融化了,但水还不甜,她又加两块儿糖进去。
秦荆娘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冬珠皱巴着脸,风平只管老实烧火不吱声。
“别看我,食方上写的用蜜水炖煮。”海珠摊手。
第42章 芋头豆沙饼
“龟龟——”潮平骑在门槛上指着院子里喊, 齐老三走出去一看,盆里的海龟爬出来了。他走到厨房门外说:“海珠,你的龟看样子是饿了, 爬到院子里来了。”
海珠“哎呦”了一声, 兵荒马乱的一天,她把躲在盆里睡觉的老龟忘了。
“你们在家看着火,我带老龟去海里寻食。”她扯下围裙搭椅背上,交代烧火小能手:“一直烧小火, 用小火焖煮, 汤沸而不溢。”
老龟已经爬到大门口, 海珠去给它开门,一人一龟踩着湿淋淋的泥土出去了。
阴雨天天色昏得早,海珠把依着原路前行的龟转个方向, 她要带着它去码头, 路虽然远了些,但安全。
“再等几天,等木板车打好了我拉车送你去海边。”她缩着脖低声嘀咕。
沿路的人家大门紧闭, 东家在说笑, 西家在拌嘴,偶尔掺杂着砸东西的声响, 海珠竖起耳朵细听。
前方不远处的脚步声加重, 海珠抬起头看过去,她还没敢确定,对方先认出了她。
“我听你二哥说你养了只大海龟, 想着就是你, 你这时候要带它去哪儿?”
是沈遂大哥,海珠喊了一声, 说:“去码头,带它下海捕食。”
“这寒冬腊月天,码头上多冷,到我家来,让它帮我们把小池塘里养的鱼清理了。”沈老大往家里走,继续说:“听说这场雨要下五六天,雨水多了池塘里的水漫出来,院子里腥臭难闻。”
沈家的奴仆听到说话声开了门,得了吩咐小跑到路上把大海龟抬了起来,海珠只得跟上去。
沈二嫂得了信绕到前院来找海珠,见面就说:“你送来的酱我吃了,拌粉的时候滋味不错。”
“烤肉沾肉的时候也好吃,你下回试试,吃得惯的话,我下次再做了给你送来。”两人的生活圈子不同,在一起也没多少话可说,也只能谈吃喝。海珠又说了她今晚炖了蜜汁火腿,“不知道好不好吃,我还是头一次用糖水炖肉。”
“好吃了给我说,我也炖了尝尝。”
“行——”
水面荡起大动静,老龟从水底游出水面,海珠正琢磨着它这么快就吃饱了,就见它又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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