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孤荷
故此?,常娘不?疑有他,带秋笙去京郊酒场的那一日,她便是去信委托温善晋,说?近日牙倌又送了?一批人入坊,这一批人当中,必是有阮渊陵安置下来的纸鸢,身份难辨,常娘请他将?蛰伏于酒坊之中的钉子给拔掉。
本?以为计策可以万无一失,但此?番,阮渊陵在酒坊之中所设下的兵防,便是杀了?常娘一个措手不?及。
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居然是全须全尾地?立在了?阮渊陵的身侧,他们都还好好的,并没有被抓。
互为反衬地?是,掌事姑姑以及一众后?院里的伶人,竟是都相继获擒。
一见及此?,常娘太?阳穴胀胀地?直跳,袖袂之下的纤秀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白皙的手腕之上青筋凸显,因掐紧的力度过大,指尖处隐隐地?泛着一丝青白之色。
她望定了?阮渊陵,因是气急攻心,面色与唇角,可谓是苍白到了?极致,笑意渐渐地?冷却了?下去,道:“温大人是假意倒戈于殿下,这样一来,取信于殿下,便能掌握酒场酒坊之中的诸般谍报,待情报取走,便以通敌叛国之名义,吩咐大理寺前来收押酒场,是也不?是?这可真是一箭三雕之计策,你们可真是好深的机心。”
因是蜷拢过紧,常娘细长的指甲深深地?掐入了?掌腹的肌肤之中,很?快地?,便有一丝冷腥且濡湿的血渍,自她的指尖之中,缓缓地?淌了?出来,滴答滴答,浸湿了?袖裾一侧。
酒坊外头处,陡地?晃过了?一片殷亮如?雪的响雷,轰隆轰隆,那从?天而降的春雷,俨似一柄脱鞘而出的利刃,以大开大阖之势,将?酒坊之中劈裂开了?两半,伴随着阵阵风雨的惊鸣,酒坊内蔓延入了?一片半明半暗的光线,光影晦暝,将?在场的每一张脸,都笼罩得半明半暗,昏晦的光影,剥离了?他们的实质,以至于他们变得面容朦胧,徒剩下了?一片半虚半实的轮廓剪影。
外端的那一场瓢泼沛雨,陆陆续续地?落了?下来,天与云与地?,上下皆是被罩入了?浓重的雨意之中,檐雨如?注,凛风敲窗,案台处的烛火不?安地?扭来扭去,气氛逐渐变得剑拔弩张。
常娘自知抵不?过阮渊陵的兵马,本?欲咬舌自尽,但阮渊陵快了?她整整数步,赶在她自尽以前,一记沉腕推肘,不?偏不?倚地?戳住了?她的定身穴。
常娘一霎地?便是动弹不?得,容色半是苍冷,半是窘迫,遂是极为恼恨地?剜了?阮渊陵一眼,眸底溢出了?浓郁的弑气,仿佛只消她能够动弹了?,便能提刀将?阮渊陵千刀万剐似的。
阮渊陵看懂了?常娘眼神里的幽怨、绝望以及坚执。
常娘的来历,他自当是一清二?楚的,早在数月以前,他便是遣人密查过了?她的身份以及底细,一年前,大邺与金国在元祐城交战,城内一度沦陷,百姓流离失所,常娘便是其中之一,她丈夫充军死战,剩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然死于兵燹,儿子目下寄居于幽州的漏泽园。这一座漏泽园,是媵王在幽州任为刺史时督办筑建的,是为流离失所的百姓提供一个栖歇之所,使得老有所养,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不?消说?,在常娘眼中,媵王是她此?生的再造恩人,她甘愿唯他马首是瞻,誓死效忠,死生相随。
阮渊陵并不?同常娘多话,吩咐周廉等人将?酒坊抄下,常娘、掌事姑姑等人皆是被带回大理寺提审。
因是有重兵把守,大理寺抄酒坊内外之时,并无百姓上前围观,众人都没有这个胆儿,也不?敢贸自论议些甚么。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京圈之中颇有名位的太?子爷,称得上是常氏酒坊的常客,动辄挥斥百银千金的那种,他们近两日夜夜来谒酒坊,都是扑了?个空,既是不?能见到日思夜想的秋笙秋娘子,亦是不?能见着常娘,心中早存了?一些微词,今次不?惜冒着骤雨复谒酒坊,却是惊诧地?见着这般一幕——
大理寺的兵卒里三围外三围,抄了?整座酒坊,衣冠肃正的大理寺卿阮大人,率人扣押住了?常娘,以及后?院的十余位伶人,常娘不?复往日的容光,造相怨戚,眉眼具有戾冷之气,与寻常斡旋于众宾客之间的佳人,有着霄壤之别。雨水打湿了?女子鸦黑的鬓发,雨丝顺着额庭滑落了?下去,渗透在了?她的玉容之上,琼玉般剔透的五官,原是匀抹着薄薄的铅粉,此?刻教雨水慢慢洗濯了?过去,铅粉如?锈漆般,从?脸上剥落,露出了?她质朴干瘪的一张面靥。
没了?铅华的遮掩,女子的眼角堆砌着的细纹,藏也藏不?住,这是一张备受岁月摧残与压迫的面容,一寸一肌俱是蹉跎的风霜,是教人生怜的。
不?由教人想起?了?一句诗,『最是人情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宋仁训与孟德繁见状,整个人俱是懵然了?,忙遣随扈上前去打探具体的情状,想知晓常娘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咎,究竟是犯了?多大的事儿,竟是要动用大理寺泰半的兵力,此?外,除了?常娘,为何连秋笙竟是也不?见了?踪影?
诸多的疑绪,纷纷扰扰地?席卷上了?心头,宋仁训与孟德繁二?人,俱是百思不?得其解,急于解惑。
那些随扈,囿于阮渊陵的威严,只得避其锋芒,转而去相询周廉,周廉使得那两位随扈是宋家与孟家的,自是也不?好对抬罪,只得言简意赅地?道:“常娘涉嫌了?一桩朝廷大案,大理寺目下是奉公行事,还望两位少爷避让一下,免得牵涉入此?案之中。”
随扈们听罢,急急返身禀命,宋仁训与孟德繁听得可谓是一头雾水,常娘居然与一桩朝廷大案休戚相关?她一个沽酒妇,人微且言轻,能与大案有什么牵涉?再说?了?,这一桩朝廷大案,具体又是什么?什么样的大案,能让大理寺如?此?大动干戈,还让寺卿亲自出马?
宋仁训与孟德繁再度遣随扈去探探口风,结果,那两位随扈吃了?一鼻子冷灰,估摸着是探口风时,迎面撞上了?大理寺的寺卿,结果被寺卿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两位随扈灰头土脸地?踅返回来,对自家的主子摇了?摇头,万分?为难地?道:“寺卿大人说?了?,这朝廷要案,事关国是,牵涉人员深广,因此?不?可对外透露分?毫。”
居然是事关国是?
宋仁训与孟德繁俱是震骇不?已,常娘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与什么样的案子有了?纠葛,竟是会牵系大邺的国情?
但这一点,大家都不?敢再冒进地?去问。
“那秋笙秋娘子呢?”宋仁训的一颗心怦然地?跳着,急切地?问道,“她也是犯了?事儿么?怎的没有见到她的人儿?”
秋笙的事体,俩随扈自当是更?为不?知情了?,一问的话,简直是就是三不?知。
宋仁训的一颗心,如?被闷油来回滚煎而过,在过去的十余日里,他的三魂六魄,都一整个吊在了?秋笙身上,他甘愿为她日掷千金,只盼能换得她的一次回眸。前几夜,他差点要得到秋笙的人儿了?,孰料,常娘却是同他说?,要等明日。宋仁训不?知自己等了?这个『明日』多久,一直苦苦等着了?今日,讵料,却是等来了?这般一个结果。
这让宋仁训颇为惴惴不?安,孟德繁也不?比他好上多少,整个人的容色都是阴沉沉的,但面对眼下的这般情状,他们无论怎么补救,也都是无济于事,只能暂先认栽了?。
话回这头,沈云升、崔元昭与苏子衿,他们将?账簿上交给了?阮渊陵以后?,开始担心酒场里头的事情,正思忖间,却听见一阵马蹄声碎,远处有数匹鬃马驰骋而来,待趋近了?,沈云升他们逐渐看清了?马背上的人,是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
苏子衿心神一动:“是他们,他们回来了?!”
崔元昭往那一群少年之中,深深看了?一眼,最终,视线定格在了?吕祖迁身上,她凝了?凝眸心,冥冥之中,眼波变得盈盈润润,透着几分?淋漓水色,但她不?动声色地?撇开了?视线,以纤指掩着鼻梁,鼻腔莫名泛着一丝酸涩的湿意。
崔元昭垂敛着双眸,嗓音透着一丝稍重的水汽,慢声道:“他们能回来就好。”
沈云升很?快发觉了?事态不?太?对劲:“慢着,怎么没有见到温廷安与温廷舜?”
他们两人呢?
他还看到了?其他一些生面孔,依其衣饰与造相,像是高?门深院里的随扈。
茫茫漉漉的雨幕之中,御街之上是一片湿泞,魏耷、庞礼臣、吕祖迁和杨淳身上带着雨尘和血伤,所穿戴的雨蓑,根本?来不?及遮掩住滂沱的雨势,等他们赶至酒坊的时候,已然是通身皆湿的状态。
崔元昭是早有一些准备的,忙去坊内取了?干燥的衣物和毛巾,逐一递给了?他们,但魏耷和庞礼臣他们等不?及了?,庞礼臣急切地?说?道:“温廷安和温廷舜二?人尚且还在酒场之中,随时可能都有危险,万请阮掌舍速速遣兵去援救!不?然的话,媵王就要动手了?!”
阮渊陵凝着邃眸,淡扫了?那几位随扈一眼,为首一人是蔺苟,蔺苟稽首,恭谨地?行了?一个揖礼:“卑职奉枢密使之令,此?番是护送庞少爷以及他的友朋们回京城。”
一听蔺苟是庞珑的鹰犬,沈云升、崔元昭和苏子衿俱是面露一丝惕色,提防不?已,庞礼臣见了?此?番情状,忙横亘于两方人马之间,解释道:“都是自己人,我?父亲其实是拥护太?子殿下的,这次若是没有父亲的暗中襄助,我?们也不?太?可能在钟伯清与云督头的围剿之中,顺利逃脱出来。”
除阮渊陵之外,众人细细一听,颇有些震颤。
庞枢密使庞珑居然是太?子的拥趸?
这,这怎么可能!
倘若庞珑投诚于赵珩之,这又是何时的事情?
为什么大家都不?知晓此?情?
这未免也太?过于惊人了?。
众人俱是有一丝诧讶,面容之上可谓是愕色难掩。
众所周知,枢密院是大理寺的死对头之一,一院一寺呈分?庭抗礼之势屹立于朝庙,素来是水火不?相容,阮渊陵与庞珑的关系不?善,每逢早朝的朝会之上,没少会相互挤兑,私底下关系也紧张,一度到了?动兵器的境界。
退一步来说?,庞珑是朝中□□的头目之一,大内的百官宰执俱是知晓他与温家派系不?睦,阮渊陵是温善晋门下的学生,自然而然也被划分?至了?□□的阵营之中。
众人不?约而同地?往阮渊陵的方向,仔细地?看了?一眼,有意观察一下其反应,却是发现男人面容澹泊且沉笃,似乎早就对此?事习以为常。
如?此?看来,阮渊陵早就知晓庞珑是太?子阵营的。
阮渊陵峻沉的面容之上,掀起?了?一丝风澜,道:“庞枢密使救了?你们出来,那他岂不?是有自曝身份之险?”
钟伯清是媵王的忠实鹰犬,庞珑从?钟伯清手中救下了?庞礼臣他们,无异于是在狼口之中夺食。
阮渊陵深深地?凝着目色,对庞礼臣肃声道:“你且将?你们这几日在酒场之中的经历,逐一道来,你们是如?何失踪的,又是如?何逃出来的,逐一道来。”
讲起?庞礼臣他们这几日,掩埋于隧洞之下又死里逃生的经历,真可谓是说?来话长,时间格外紧迫,庞礼臣只能选择长话短说?,先是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番被掩埋在隧洞之下的经历。
知晓他们四人被掩埋在了?隧洞之下,沈云升、崔元昭和苏子衿俱是有些愕然,崔元昭不?可置信地?道:“隧洞塌了?,你们就被埋在了?隧洞之下?”
魏耷点了?点头,替庞礼臣做了?补充道:“那个隧洞弥足有七丈之深,我?们被掩埋在地?底下的时候,差点就出不?来了?。”
苏子衿目露忧色,嗓音发震,问道:“那你们是如?何出来的?”
魏耷笑着看了?苏子衿一眼,眸色微微柔和了?些许:“当然是徒手,一点一点地?朝上挖地?道啊,用朴刀和刃剑,不?然的话,还能怎么着?承蒙上苍不?弃,我?们所处的隧洞,同另外一处隧洞相近,我?们终于挖通了?地?道,是通往另外一处隧洞的,也就是在那处,我?们遇到了?温廷安。”
魏耷补充完了?,就轮到庞礼臣来说?。
庞礼臣再是简明扼要地?交代了?一番媵王与完颜宗武谈判略况。
说?至此?处,庞礼臣有些愤慨,“长贵是潜伏于温家二?十余年的谍者,是完颜宗武的走狗,因他掌握了?诸多崇国公府的情报,所以,完颜宗武打算将?长贵作为筹码,与媵王置换火械与兵谱,但这个媵王委实是贪得无厌,打算寻完颜宗武索求更?多。”
阮渊陵蹙了?蹙眉心,道:“媵王还打算索求什么?”
魏耷接过话茬道:“长贵被完颜宗武安置在了?四夷馆之中,媵王便是派遣钟尚书去纵火烧了?四夷馆,打算将?长贵烧死,这般一来,他算是毁掉了?完颜宗武的第一个筹码了?,鉴于此?,他能趁此?向完颜宗武讨要元祐三州的疆土。”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番怔然,面面相觑,一阵默契的无言。
众所周知,收复回元祐失去的疆土,一直是先帝的夙愿,也是当今官家的帝心所向,假定赵瓒之想要收复失地?,这一点其实早在阮渊陵的意料之中,但他觉得,赵瓒之的所作所为,他并不?能全然苟同,这不?是为大邺的江山社稷着想,更?不?是为天下苍生着想,而是名副其实的卖主求荣。
庞礼臣继续道:“媵王要完颜宗武割让元祐三州的失地?,但据长贵所说?,完颜宗武其实还准备了?第二?个筹码。他遣长贵贿赂了?冶炼场的劳役,让这些劳役们将?火-药与硝石,埋藏在了?各处隧洞之中,只消谈判谈崩了?,完颜宗武便会窃自吩咐这些劳役引燃火-药,以此?为要挟媵王。”
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目下的光景之中,完颜宗武逼媵王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同意交出兵谱与火-械,要么就同他玉石俱焚。
阮渊陵面沉似水,负手问道:“他们行将?于何时谈判?”
魏耷忖量了?一番,凝声道:“是在午牌时分?。”
一旁恭谨以待的蔺苟,此?刻行揖道:“庞大人已经差人将?长贵带回茗鸾苑,将?其遣送回完颜宗武身边,这般一来,完颜宗武势必会使用第二?个筹码,也不?会遣人去引燃隧洞底下的火-药。”
这样说?是没错。
但阮渊陵仍旧是放心不?下,以他对赵瓒之的了?解,此?人诡计多端,胸中城府深似海,怕是早就料着了?完颜宗武的第二?个筹码是什么。赵瓒之机心极重,也势必会在私底下,提前遣人去摆平那些反水的劳役,并且销毁那些藏在地?洞之下的火药,好让完颜宗武棋差一招。
论机心,完颜宗武到底是要输掉赵瓒之一筹。
沈云升听完了?全程,心中掠过了?浓重的隐忧,对阮渊陵道:“掌舍,温廷安与温廷舜的安危迫在眉睫,请让我?们速去营救!”
苏子衿、崔元昭、庞礼臣、魏耷、吕祖迁和杨淳六人,亦是做了?个请命的姿势。
庞礼臣大抵是心中不?安,心事也干脆写?在了?面上,藏也藏不?住。
沈云升倒是能藏得住心事的,面容之上,有且仅有一丝风澜。
雷雨隆隆,蛛丝般缠雨,叩击在了?酒坊的重拱乌檐之下,声如?蚕食桑叶,势若石击深潭,淋漓的雨雾,幽幽弥散在了?空气之中,逐渐朦胧掉了?少年们的声音,阮渊陵见状,心中平添了?一丝极深的触动,这是他所扶植的九斋,一个颇有共同体意识的团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阮渊陵抬眸扫了?一眼天色,目下是巳时三刻的光景,距离午时牌分?还有一段时辰,遂是对一众少年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出发。”
第95章
京郊酒场, 茗鸾苑。
更漏滴答滴答的作响,距离午牌时分,还差一刻钟的光景, 雨势愈发滂沱如瀑, 雾珠衔接成了细密的缠丝, 紧紧搅在了赵瓒之的神经之上,他一面吩咐参将在院内架起避雨长棚,一面负手立在漆檐之下,邃眸淡视庭景, 少顷,参将回禀说雨棚已经搭好,赵瓒之点了点头, 又淡声发问:“庞枢密使与钟尚书人何在?”
媵王的口吻阴晴不定, 参将参悟不透自家主子的脾性,只能?战战兢兢地地打探了一番, 踅身禀命道:“王爷,尚书爷遣了亲信说, 庞枢密使哗变,暗自救下那隧洞底下的纸鸢,于一里外的驿站晤面,尔后便教给他们逃了。”
这?一桩事?体, 似是早在赵瓒之的意料之中, 是?以,他的峻容之上并无太多异色,反而显得格外淡寂如水, 那参将又道:“尚书爷又特地交代了一句,有一位名曰温廷舜的少年, 也就是?伪饰成秋笙秋娘子的那个贼人,他没逃,往酒场的方向潜伏来了,意在于救人,说是?有一位同党还落在了这酒场之中,至于剩下获救的少年,皆是?回城求援去?了,以卑职之推揣,他们应当是?去?了大理寺。”
赵瓒之薄唇浮起了一丝极浅的哂笑,低喃道:“蚍蜉撼树,可笑不自量。”言讫,他又淡声问道:“那么,长贵人何在?目下,他是?在谁的手上?”
参将深忖了一番,道:“如王爷所预料地那般,长贵原是?落在了温廷安等贼人手中,后来庞枢密使哗变,温廷安将长贵交给了庞枢密使,庞枢密使差人将长贵遣回酒场,想必是?打算将其送至完颜宗武身边,以便搅乱王爷您的大计。”
赵瓒之的眸底,深深掠过了一丝厉色,他不由往完颜宗武所栖住的院落看?了一眼,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到几位口译官正在服侍左右的影子,晦暝不明的雨色,轻轻浮照在了赵瓒之的冷容上,他谛听着檐雨叩地的窸窣声响,凝神思量了片刻,道:“长贵虽说在庞珑手上,但若要遣返的话,一定会走偏门?这?条道。鬃马纵然脚程快,但到底还是?差了气候,你们不若这?样做——”
赵瓒之在参将身前?低语了几句,参将面露震颤之色:“王爷,这?会不会太……”
赵瓒之负着手,泰然地笑了笑道:“此则曲突徙薪之策,搁在平素,本王是?决计不会用的,但此下事?态极是?特殊,本王不得不尽早做些旁的筹谋了。”
参将是?个忠心耿耿的,又怎会不从?
参将恭谨稽首道:“王爷之计策,自当是?万无一失的,卑职这?便着手去?安排,只不过,那这?个温廷舜的少年该如何处置?此人轻功绝佳,有『雁过无痕』之誉,就怕此计能?降服了长贵,但无法?左右这?个温廷舜。”
这?一点,赵瓒之早就料着了,他道:“若是?刨除温廷舜所处的阵营,本王倒是?极想将他招入麾下,这?个少年是?个栋梁,文韬武略均属上乘,未来是?大有可为的。”话至此处,赵瓒之低叹了一声,口吻变得叹惋,“可惜了,同温廷安一样,都是?个不识抬举的,接二连三?触了本王逆鳞,总是?掺和本王的好事?儿,本王也便无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参将附和道:“王爷说得是?,此番决计不能?再对这?些贼人心慈手软。故此,王爷打算如何处置这?个温廷舜?”
赵瓒之眸中晃过了一丝锐戾之色,修直如玉的长指,轻拢慢捻地摩挲着袖裾内侧,淡笑道:“还能?如何?自当是?遂他的愿,放他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