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如许
这会儿看见丈夫们不情愿的模样,忍不住偷偷掐了他们一把。但只换来恶狠狠的瞪视,于是几人只能偃旗息鼓,但眼睛却依旧一眨不眨的盯着顾小妹看。
只要婆婆主意坚定,她们的丈夫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顾小妹确实主意很坚定。她从很早以前就已经决定了。自己在的时候,几个孩子们还能和睦相处,但自己没了,谁知道他们会如何呢?都说父母在不分家,现在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分不了的?
因为早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顾小妹说起分家的事情来条理很是清晰,最后还把自己积攒多年的银钱拿出来分了。
都说完之后,顾小妹觉得有些口渴,她看一眼底下眼珠子不停转动明显是在思考的儿女媳妇儿们,又看一眼村子里的族老们,轻咳一声,温声开口。
“如何?”
“……娘亲公道,我们都愿意。”
于是这件本应该极为难的分家大事儿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解决。周围看着的人们忍不住露出一丝别样的神情。那些年轻人们有些羡慕顾小妹这样公道明理,老人们则是羡慕顾小妹的儿女们在这个时候依旧能和和气气的。要知道以往村子里分家,因为一个破盆烂碗打架的可不少。这顾小妹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但实际上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值得人称赞。
这时候,或许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儿已经处理完,顾小妹的精神一下子就颓了下去。她看一眼几个孩子,嘴唇动了又动,几经犹豫,但还是没有将自己最大的愿望说出来。
这时候,她只觉得眼前一片发黑,几乎看不见屋子里这一大群人了。但她却好像看见了自己漫长且艰难的一生。
其实,顾小妹也很不理解自己的母亲为什么会是那样一个‘大善人’,她对不是自己的亲生子的继子视若己出,连重点儿的活计都不舍得叫他干。每当村子里的人夸赞她母亲的时候,那个一辈子大字不识一个的娘因为长年累月干农活而焦黄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就好像她这辈子就指着那几声啥用也没有的夸赞活下去一样。
真奇怪啊,哪怕到了现在,顾小妹都不理解,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糟蹋自己亲生孩子去供养继子的人。哪怕她一视同仁也行啊,但那个女人,比起自己的亲生孩子,更希望得到别人几句不轻不重的夸赞。
她的二哥脾气烈,那个女人不敢太过严苛,但对于她这个自小脾气软弱的女儿,那个女人却毫不怜惜。打小,那个女人就会在无人处掐她打她,但总是面带微笑,说这是为了自己好,不叫她告诉任何人。
“小妹,你得记住,咱们女人啊,就是要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这才是一个女人该有的性情。你得像这口瓮一样,怎么敲都没有回音,嘴小肚子大,能装事儿,不要把自家的事儿说出去。”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忘了我跟你说过的了?你得像什么一样?!你要像一口瓮,不能叫别人看出你心里想什么!”
“你是个女娃娃,怎么能跟男孩子一起玩?来,跟娘学着绣花,以后能卖钱呢!积攒起来,也能给你大哥买几刀纸了。”
“小妹啊,那李家村的那个李庄,虽然年纪大点儿,但是会疼人啊。你嫁过去,他能给一大笔彩礼,足够你大哥念两年的书了!你回去之后绝对不会受苦的……”
“是男人哪有不打女人的?你是他的妻子,他花钱娶回去的,哪儿会真的打坏你?你忘了我说过的?打你了你就受着,慢慢就好了。”
“你怎么又回来了?小妹,你得记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能老回娘家,会叫人笑话。打你了你就忍着呗,还能怎么样呢?看看这口翁,我用了那么多年,平日里也没少磕绊,照样好用。以后没事儿就别回来了,好好过你的日子……”
瓮瓮瓮!每次都是那口瓮!顾小妹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口瓮,只能装,不能说。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会表达自己的不满,也会伤心难过,但是没有用啊,没人听她的难受悲苦,就好像自己真的成了一口瓮,只能用来装咸菜盐,而不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刚开始的时候,李庄打她还会有所收敛,但是当发现娘家没有人为自己出头之后,越来越过分。那时候每天都会关起门来死命打她。在外人眼里,李庄是个憨厚老实的男人,但只有她自己和几个孩子们知道,那就是一个混账东西!
这些生平事迹一一浮现在眼前,顾小妹猛然吸了一大口气,抓住身边最熟悉的人,眼角流出泪来。
“哥……”
“哎。”
“二哥……”
“我在。”
“哥哥……”
我的哥哥啊,我有许多事儿都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没告诉你,我看见了你和阿兰姐姐定情,可娘她不听,还是给阿兰姐姐下了药,把我关在柴房里一天一夜;我没告诉你,你回来之后我有多么高兴;我没告诉你,那天李庄喝醉酒倒在院子里,有人打断了他的腿,我看见了,那个人影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模样;我还没有告诉你,那天夜里,我蜷缩在自己屋里,睁着眼睛到天亮,出去看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没有告诉你啊,哥。我的哥哥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顾头紧紧的握着顾小妹的手,眼中流露出的,是几乎可以被称为温柔的意味。
他是哥哥啊,是小妹的哥哥,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小妹这一生太苦了,他不想让她过得那么难受,所以当年,推了那个混账东西一把。只是这些年,小妹没有改嫁,还是受了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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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我是一口瓮
似乎是听见了老顾头的声音,顾小妹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这些事压在她心里已经三十年了,她每时每刻都想着要告诉二哥,但是,每当她要张嘴的时候,那个女人的话就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响彻。
“你要像这个瓮一样。”
顾小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用一生的时间去解开这个魔咒,但是等到了生命尽头,她才发现,这个魔咒根本就解不开。孩童时代受过的伤害,即使用整个人生去解救都无法成功。因为那对人的成长造成了很严重的影响。
每当李庄打她的时候,那种居高临下,仿佛在看件破烂一样的眼神,都会叫顾小妹痛苦不堪。她没有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大道理,只是觉得人这一生,不该被别人毫无理由的践踏。
温柔不是罪,性情柔和也不是别人打击的理由。这个世上有那么多人,性情不可能都那么强硬,也不可能每一个都能保护自己。但是,这都不是别人伤害自己的理由。
她是一个人啊,一个活生生的人,但却总有人叫她当一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器具。虽然顾小妹说不出来,但是她怎么会愿意呢?
只是终其一生,她都没能说出那个‘不’字。
她也好羡慕那些在父母兄姐的爱护下长大的小姑娘啊,她们是那样光辉灿烂,脸上的笑都那么好看,但自己却是灰头土脸,整个人生,好像都没有发过光……
“小妹,我的小妹……”
老顾头轻轻揽住顾小妹越来越虚弱的身体,眼睛里满是泪水。他的妹子啊,这一生过得太过苦长,若是有下辈子,别做我的妹妹了,做我的女儿吧,我定会一辈子疼你爱你,对你好。
至于漫长且艰辛的这辈子,你就放心的去吧,哥哥知道你的意思,不会叫你在底下也难过。
轻轻顺着顾小妹苍白的头发,老顾头觉得他们好像又回到了孩童时代,两人会在繁重的农活间隙躺在草地上晒太阳,一起描绘日后的美好生活。老顾头还说过,日后和阿兰成亲了,就把顾小妹也一起带走,三个人一起幸福的生活。
但那些昔日描绘的美好场景,在现实的摧残下,就像一层画,纸张脆弱,轻而易举就被撕破了。
小的时候年少轻狂,总觉得这个世界会随着自己而改变。总认为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很强大的人,可以轻易改变眼前这一切。但后来才发现,原来年少轻狂,都抵不过世事怅惘。
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成长。
不过,至少现在还有他在。至少在小妹临走之前,还有自己在。
哼着以前常唱的小曲儿,老人沙哑的声音在这件小小的屋子里回荡。并不是多好听的声音,但对于最熟悉它的人来说,这就是一首安魂曲。
顾小妹长长的吸进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生命的最后,她想起的不是自己的儿女,而是二哥。还有那个瓮。在四周一片死寂之中,顾小妹轻轻的呼喊,那声音在屋子里久久回荡。
“哥,哥哥……”
“别怕,哥在。”
“哥啊……”
“你说。”
“……我是,我是一口瓮,要葬在南山中……”
最后一个字吐出,顾小妹眼角一滴浑浊的眼泪悄悄划过,落入老顾头的衣服里,瞬间就被吸收不见了。
看见顾小妹的手骤然垂软落下,李达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
“娘——”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母子母女这一世,能做的,顾小妹都做了。如今只剩下一个未能说出口的愿望,带着淡淡的惆怅,消弭于无形。
“娘——”
“奶奶!”
“外祖母!”
屋子里一片哭声,所有人都红了眼眶。顾小妹这一辈子,虽目不识丁,但温和宽厚,品性贵重,叫人尊敬。此时见这样一位老者离世,不管熟识不熟识,所有人都奉上了自己的敬意。
在一片哀嚎哭泣声中,老顾头反而是那个淡定的人,他将顾小妹放躺在床上,仔仔细细的给她理好凌乱的头发,然后退后一步,让那些妇人们给她套上干净的寿衣。
从这一步开始,老顾头都没有再插手,只是安静的做个看客,什么也不说。按照规矩,李家村的人去世要停灵三天,然后再下葬。这三天时间,李达等人将顾小妹的遗体运回顾家村,然后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在此期间,老顾头根本没有去看过。李达妻子等人还觉得奇怪,但是碍于之前那件事,她们都害怕了老顾头,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做些饭食送过来,聊表孝心。
这三天时间,老顾头来者不拒,甚至还自己去买了几斤肉,每顿都吃了许多,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安静的磨锄头等农具。
等到第四天,李家村的葬礼哀乐声几乎要传到长生他们住着的小院子了,她站在自家的扶梯上,静静地看向李家村的方向。那里,李家人身穿孝衣,排成长队,将装着顾小妹的棺材一路运到李家祖坟,然后将其与李庄葬在了一个墓里。
这天晚上,按照惯例,李达等人宴请宾客,一直到深夜,人群才渐渐散去。
本来宾客散去,大家该去睡觉了,但李达兄弟几个睡不着,李达妻子妯娌几个劝他们早点儿歇息。毕竟举办一场葬礼也不是说着玩的,很累人。但被拒绝了。
“你们先回去睡觉,照看好小宝他们。我们兄弟姐妹几个说说话。”
屡劝无果之后,几个女人们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回去了。
只剩下兄弟几个相对无言,默默地喝闷酒。
而老顾头早已经喂饱了老黄牛,趁着夜深人静,带上长生和农具,往李家村赶。
长生睁大双眼死死的盯着面前的夜色,生怕有谁突然跳出来挡住自己的去路。老顾头也不抽旱烟了,手里握着一把锄头,满意的看着它已经被磨亮了的刃。是把好锄头,挖起土来,也一定顺畅的很。
不出半个时辰,这辆沉默的牛车就已经来到了李家祖坟附近。这里除了一片沉默的坟墓,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耳边还有不知名鸟类的凄厉鸣叫声,衬得这夜色愈发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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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葬在南山中
在这样的深夜里,竟然来到这阴森森的坟地边上,而且没有一个人影,如果是个胆小的,这会儿估计早就晕过去了。但是长生和老顾头都不是胆小的人,这会儿环顾一下四周,发现并没人,老顾头将牛车上的锄头铁锹之类的农具搬下来,然后直接来到顾小妹的坟前,一下一下的挖了起来。
长生也拿了一个小号的铁锹,奋力挖着略显松软的土。因为是刚下葬的,所以这坟墓上的土比较松软,不然的话,就这初冬的天气,土地不多时就冻硬了。
“锵,锵锵……”
富有节奏感的铁器与泥土碰撞声一下接着一下的响起在寂静的深夜,一老一少执拗的在寒风中挖着顾小妹的坟。
老顾头一直都记得自己小妹的遗愿。她不想和李庄这个生前总是打她的人葬在一起,不想死后还要和他纠缠不清,但这个愿望在李家村根本不能实现。这里的人较为执着,一向认为夫妻就要葬在一起才对。尤其是顾小妹和李庄又没有和离,这样的恩爱夫妻,自然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因为李庄在外人面前的形象一向忠厚老实,所以根本没人知道他私底下是个喜欢打妻子的男人。李达几个做儿女的,长大之后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又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有个嗜酒成性还喜欢打人的爹,所以这件事就这么被瞒了下来。
小妹这个人,即便到死,也不想为难自己的儿女,所以她没有在众人面前说出口,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也只有老顾头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要完成小妹的遗愿。这个男人,根本就不配和小妹葬在一起。
他小妹脾性柔弱,要是到了底下再被欺负怎么办?
老顾头毕竟年纪大了,挖了小半个时辰也没有挖到底,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长生就更不用说,她的身子骨还不如老顾头强健,这会儿拄着自己的小锄头,喘气喘的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这一老一少累的不行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老顾头警觉的挥出自己的铁锹,那锐利的一面只差分毫就割上来人的脖颈!
在昏暗的月光下,长生眼尖的发现,来人竟然是穿着孝衣的李达!
老顾头比她看见的还要早,这会儿提着那铁锹,眼睛微微眯起,死死的盯着对面眼神略带惊恐的李达。
现场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极为凝重,长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老顾头才缓缓收回那铁锹,然后转身继续挖土。
就算长生再怎么不谙世事,也知道挖人坟墓这种事儿对于子孙后代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于是她紧紧的盯着李达,万一他大声呼喊,她就,她就用自己的小铁锹打的他不能说话!
李达不知道长生这个看起来乖巧的孩子心里竟然流转着这样的念头,不然的话,估计也会觉得震惊。
他看着佝偻着身躯挖土的老顾头,又看看这坟地周围四散开来的纸钱,漆黑的夜色中,也不知道究竟想了什么,最终,他还是缓缓行动起来,从牛车上捡起来一根锄头,帮着挖土。不多时,一个又一个,顾小妹所有的孩子都悄悄出现在她的坟地四周,他们似乎对这样的场景并不觉得震惊,只是默默地加入了挖土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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