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怡然
梁氏走近,我伸手拽住了她的前襟,“你向我保证过的,是吗?”
梁氏用力点点头。
“哪怕她是个女孩儿?”
梁氏含泪的目光很坚定:“哪怕她是个女孩儿。”
我松开她的衣襟,把十三根针一起拿过来。
手起,落针。
鬼神啊,我不是和你商量,也没时间来威胁你,我直接向你下战书。
有我沈杜若在,你,你们谁都别想带走她。
我不会给你们留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后路。
咱们,就死磕到底!
一针鬼宫人中穴;
二针鬼信取少商;
三针鬼垒是隐白;
四针鬼心大陵岗;
五针鬼路通申脉;
六针鬼枕风府强;
七针鬼床颊车取;
八针鬼市闹承浆;
九针鬼窟劳宫穴;
十针鬼堂上星强;
十一鬼藏是会阴,玉门头上刺娇娘;
十二鬼臣是曲池……
“哇——”的一声。
我手一抖,最后一只针落在地上。
素枝喜极而泣,“哭了,哭了,小公主哭了啊!”
“活了,活了。”
梁氏又是高兴,又是发愁,“快,快,快,别让她哭,不能哭啊,我的儿啊,你哭小声一点。”
素枝把孩子抱起来,让她的小脸贴到我的心口。
奇怪的一幕出现了。
她感受到我的气息,哭声一下子就止住了。
多么乖巧的小人儿啊!
我睁大眼睛,想再好好看一看她的脸,可已经撑不住了,整个人缓缓倒下去。
素枝扶我和孩子一起躺下去。
我轻轻的把她搂在怀里,心里涌出前所未有的柔软。
这柔软像一阵风,像一片云,把我已经累到极致的四经八脉都舒展开来。
此刻,我多么希望赵霖能再问我一次,“想留在我身边吗?”
“想!”
我想给她一个家,给她穿最好看的衣裳,梳最漂亮的辫子。
天热了,我替她打扇;
冷了,我给她盖被。
我想陪着她长大,看她牙牙学语,摇摇晃晃走路;
及笄那天,我要亲手替她插戴簪子;
我要给她找一个世间最温柔的男子,那个男子只爱她一个人;
我亲手将她的手,放在那男子的掌心。
我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离去的背影,既会欣慰含笑,又会泪如雨下……
然而,我这个梦只做了片刻。
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悄无声息的站到了门口。
我看到梁氏身子一僵,大步走过去。
黑衣人附在梁氏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梁氏原本垂下的右手,“叭”的一下抓住了门框。
她抓得很用劲,手背上青筋像男人一样,一根一根暴出来。
可即便这样,她的身子还止不住的发抖。
片刻后,她仰起头,长长吁出一口气,转身朝我看过来。
我看到了她满眼的泪水和满面的悲伤。
我垂下眼,看向怀里的孩子。
孩子啊,你穷尽一生,也等不到爹爹回家了。
梁氏的悲伤,只有短短一瞬,她收回手,缓缓站直身体,挺起胸腔。
身形非常笔直,是母仪天下的那个姿势。
她朝黑衣人冷冷地看了一眼。
黑衣人一点头,跨过门槛走到屋里,手中的匕首朝着稳婆的颈脖轻轻一划。
血喷出来的同时,稳婆已被黑衣人扛了出去,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呼喊一声。
素枝也动了,她开始擦拭地上的血迹,收拾房里的残局……
在我的目瞪口呆中,梁氏走过来,在床边坐下。
她伸手拨开我被汗渍浸湿的发,用一种很平静的口气,对我说:
“沈杜若,孩子我要带走了。”
终于到了这一刻。
我千般万般舍不得,最终还是点点头。
“按规矩,你是活不下来的,留后还有一种说法,叫去母留子。”
她竟然笑了,“是他说,得有人活着,清明、中元的时候给我们上一支香,烧一点纸。”
我的泪,又落下来。
“月子里,不要哭,会留下病根的。”
她掏出帕子,替我擦了擦眼泪,眼神温柔而哀伤。
“对了,你烧纸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儿子念一念往生经,让他下辈子投个普通人家。
不要替我和殿下念,我们说好的,下辈子都不想来了。”
“梁荪宜。”我哽咽着叫她的名字。
“沈杜若,你越发的没规没矩了。”
梁荪宜从我的怀里抱走孩子,居高临下,冲我莞尔一笑,“我去追他,你好好活着。”
说完,她仪态万千的转过身,腰背挺得笔直的往外走。
一步;
两步;
三步;
终于走出了我的视线。
她的姿态,我死都不会忘记,就像一个战士,提着长剑,走在尸身遍野的战场上。
此刻,将军已经血染战场。
鼓声和号角吹响。
战士缓步走到敌军面前,长剑一横。
毅然决然的,赴一场死约!
我的泪,不断地落下来,无端想起我第一次进太子府,他们夫妻二人替我接风洗尘。
他一席旧衣,坐在她的身边。
她嘴角含着笑,拿起筷子,挑出一筷子鱼肉,又细心的将刺拨掉,放进他的调羹里。
他看一眼后,拿起调羹,自然而然的送进嘴里。
河东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十五嫁作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赵霖,梁荪宜。
再会无期了!
我眼睛一闭,终于陷入一片空虚的黑暗中。
————
对于太子妃梁氏这个人物,怡然有几句话想说。
在最初设计这个人物的时候,我有过很多的设计,但写着写着,就写成了现在的样子。
并非写偏了,而是当我代入到梁氏的内心时,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完美,却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