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淇泮
一家口走出门,回头锁门时都依依不舍地看着这个很可能会不复存在的家园,再回头,发现周围邻居个个如此,背着份量不重的补丁包裹,一步回头地看着这个家。
发现彼此情状的邻居们苦笑着对视,纷纷哀叹:“以前嫌弃这破茅屋,雨天漏水,冬天冻人,以后却连破茅屋都不一定住得了了……”
人人悲怆凄惶。
周母抓着周父的手,走一段路就要歇一歇,看着逃难般的村民,情绪低落:“要是真的打进来了,你们父女能逃就逃吧……我这破身子,该埋土里啦,不要连累了你们……”
周父难得黑了脸训斥老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今日若是我走不动道,你也这么把我扔下了?”
周母:“我……你……唉……你明知道我说什么,何必气我呢?”
周父却更气了:“是你气我,你做不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事,我就做得出吗?大郎都这么大了,你我夫妻几十载,怎么能说得出这种话?芳娘!”
旁观不插嘴的周逸芳连忙应声:“爹。”
“我现在同你说了,若是真要到逃命的时候,你自己逃,我来照顾你娘,我们一把老骨头,死了同埋地下,活得也不亏。你还年轻,努力逃命,找到大郎,母子俩个好好过日子去。”
周母低头抹眼泪:“你爹说得对,芳娘,你别管我们。”
周逸芳好气又好笑:“爹,娘身子不好悲观了一点,你怎么也跟娘一起了?事情没到那一步呢,我们一家人谁都要好好的。”
周父摇头:“我不是被你娘影响,我是跟你说正经的。我们生养了你这个女儿,有大郎承欢膝下多年,这辈子早就活够啦。你以后独自一人,不用管世俗教条,别在乎旁人眼光,怎么活快活就怎么活!”
周逸芳对上周父无比郑重的目光,听着这仿佛死别的交代,心口震动又酸涩,眼眶不禁发热,强行忍下了种种情绪笑道:“爹,我不答应你这件事,你们可不能对我放心,你们要好好活着看顾我和大郎。”
周父先是皱眉继而又无奈摇头,扶起老妻:“放心吧,能活着,谁不想活呢?我们还想看大郎娶妻生子呢。”
周逸芳扶着周母另一边,跟着笑:“就是啊,大郎的孩子说不定还要你们一起养呢。”
周母笑骂:“养了你又养大郎,现在还想让我们养大郎孩子,你可真孝顺。”
周逸芳:“爹娘疼我嘛。”
一路上,这样仿佛交代遗言的人家并不少,村里老人很多,青年大多是妇女,有不少老人都和周父周母一样的心情。
年轻人还有希望,好好活着,老人又老又病,自愿牺牲。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对后山并不陌生,任十一来了以后,频繁进入深山,又为村民开拓了深山的地图,这次避难,地址便是任十一带着叔选的,在深山里的一个大型自然山洞,为了保障安全,他们提前清理了周边,撒了药粉。
上山的路不好走,走到半路,就有老人起不来身,孩子啼哭,那种绝望的心情,弥漫在蜿蜒的人群之中。
周逸芳扶着周母,一家口走走停停,默默无声到了山洞,洞里早有人占了好位置,周逸芳选了一个吹不着风的地方,让周母歇下。
洞口的天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任十一一直没回来,山洞里除了不五时的叹息,便是一片沉默。
周逸芳按时照顾父母吃饭喝水,偶尔洞里有村民身体不适,过去搭一把手。
夜色彻底降临,山上的鸟叫、野兽声不五时响起,洞口被铺上了稻草遮掩,大家互相安慰着躺下,却没有几人睡得着。
山外。
陆长生带领主力冲击云湖镇,只小队夜袭边上的山村。
山村在小镇外,很快火光冲天,喧闹不已,陆长生大笑着冲进了小镇。
像这样的小镇,哪怕如今加强了守卫也不过几十人队伍,面对上百的流民劫匪,这群守卫很快被陆长生的人解决。
前世,朱家在半夜被亲生儿子带人闯入家中抢掠,这一世,大郎一样年幼离家,一样和朱家断了关系,他没做那个贼寇,但朱家一样被人破开了大门。
一样的喧闹,一样的惶惶,夫妻二人护着长子抱着幼子,面对匪寇的大刀毫无抵抗之力。
“我们朱家倾尽家财救济流民,从来没做过欺压乡邻之事,你们怎能如此恩将仇报啊!”朱老爷歪倒在地上,情状狼狈,又悲又愤,指责为首的陆长生。
陆长生面黄肌瘦,目露凶光,根本不理会这一家曾给过他们稀粥的富绅:“你们坐拥万贯家财,却只给我们稀粥喝,你们掌握那么多土地,收这么多租子,拿了民脂民膏再来给点小恩小惠,就想让我们感恩戴德?”
另一人笑道:“既然朱老爷这么善心,兄弟们都饿坏了,你们就把家财舍了给我们这些饥寒交迫的穷苦人吧。”
朱家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对面这些人简直是中山狼。
陆长生俯视着他们,嗤笑一声,挥手让人将朱家人围起来看住:“全都搜刮干净了!这些有钱人心眼子最多,都给我挖地尺,不许错过一块金子!”
朱家长孙年轻气盛,不忿自家善心待人却被人恩将仇报,他手里握着剑,挣开父亲的手臂冲向陆长生,陆长生眼也不眨,一刀向着他劈来。
“齐儿!”朱其成追过去,摔了一跤的朱老爷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比朱其成速度还快,挡在了长孙身前。
陆长生的刀半点不留势,直接劈在了孙老爷后背上,血沫飞溅,溅了朱齐家一脸。
“祖父!”
“爹!”
“老爷!”
朱老爷抱着孙子,口吐血沫,身子微微颤抖着,眼睛直直看着朱其成,自己的儿子。
朱其成冲过来扶住他的身子,浸了满手血:“爹――”
朱老爷看向长孙。
朱其成懂了父亲的意思,不停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会照顾好齐儿。”
朱齐家手中的剑啷当掉落,跪倒在地看着渐渐断气的祖父,仿佛痴了傻了。
“祖……祖父……”
陆长生冷笑,视线扫过自己的手下:“我让你们看住他们,怎么看的!”
朱其成和朱齐家还来不及悲伤,立刻被人强硬拖了回去,死死围住,连朱夫人头上的钗子都被他们野蛮拆下。
朱夫人抱着幼儿捂着他的眼睛,又担心长子受了刺激,最终情绪崩溃抱着次子同他一起大哭起来。
“吵死了,哭什么哭。”陆长生又阴恻恻开口。
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哭声戛然而止。
陆长生这次打算占了这个大宅院,倒是没有纵火,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昔日的人上人此刻匍匐在自己脚下惊惶狼狈的模样,心情越来越愉悦。
月上中天,朱家宅子被扫荡得如火如荼,甚至喧闹更甚。
陆长生以为找到了什么宝贝,喜色上脸,挥手让属下去看看:“闹什么呢,去看看。”
然而副手还未走出院门,就被迎面一剑削去半边肩膀。
“啊――”一声惨叫,惊醒了洋洋得意的陆长生众人。
“谁?”夜色昏暗,陆长生大刀一挥,领着众人立刻恢复作战姿态。
一个身穿甲胄的少年执剑踏步进来,身后数人紧跟着他进门,只听到刷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不一会儿,院门口就占了近十个同样装备精良气势锋利的士兵。
“汴州军?不可能,云湖镇怎么会有汴州守军?”陆长生不可置信。
朱家人眼睛一亮,顿时有了希望。
为首少年哈哈大笑,朗声道:“爷爷不是汴州军,爷爷是来收你小命的阎王!”
陆长生一听,大怒,听对方声音是少年变声期的那种粗哑,立刻知道来人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冷笑一声,挥刀率众朝着他们砍去。
少年却似身怀绝技,眨眼间原地飞起,不等陆长生攻来,他便迎着陆长生飞去,眨眼间,闪着冷光的剑锋就来到了面前。
陆长生挥刀劈砍,然而剑尖一闪就不见了踪影,下一瞬,他突觉喉间微凉,缓缓低头,便看到那凉幽幽的剑尖此刻正刺在自己的喉上。
“嗬――”陆长生瞪着眼睛,喉间漏风。
少年提手拔剑,长长的血珠形成一道红线激飙而出,划过明朗的圆月。
“杀――”身后的少年们提剑冲来。
朱家人看呆了,傻愣愣坐在原地,看着这群士兵打扮的人将强匪杀得一干二净……
“大郎,你越来越厉害了啊,一剑斩首哈哈哈!”
“算了吧,他就是对着普通百姓横,挥着把大刀半点功夫都没有,我要是不能一招制敌,我还有脸见我师父吗?”
他们似乎根本没看见地上的朱家人,清理了匪徒,就转身说笑着往外走。
“恩公……恩公留步。”朱其成连忙站起来叫人。
大郎停下脚步回头:“叫我吗?”
朱其成忙忙点头,又往前走了几步,行礼:“恩公可是守卫军的人?”
大郎大咧咧一挥手:“不是,我们是西山的,听说这帮人来抢云湖镇,赶过来救人。”他看看已经断气的那位老爷,语气怜悯:“外头村子都被烧光了,我们救村民花了不少时间,你们节哀顺变。”
朱其成感动不已,听这话,西山叛军竟然是愿意护着百姓的:“多谢……多谢……”
大郎挥着手要走:“不用不用,举手――”
“要谢。”一道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
众人齐齐抬头,持剑戒备。
大郎先认出了人,惊喜大叫:“师父!”
任十一站在屋顶,盯着地上的朱其成看,没应声。
大郎没在意,依旧兴奋不已:“师父!你怎么在这?我看我们村子里一个人都没了,我娘呢,祖父祖母呢?都去哪儿了?我娘来了没啊!”
众人恍然:“啊……是任师父!任师父!”
任十一点头算是应了,依旧看着狼狈不堪的朱其成:“我本要去西山给你报信,半路看到你们已经有了行动,就一路跟来了。”
大郎立刻明白了:“师父你一路保护我啊?”
任十一清了清嗓子,没应,而是说:“你可知眼前人是谁?”
大郎疑惑地转身去看朱其成:“朱家大爷啊,他们家挺好的,所以我来救人。”
任十一只盯着朱其成,问朱其成:“我家徒弟今日对你们朱家是不是有救命之恩?”
朱其成以为这位师父想要酬劳,倒也不觉得不满,急忙应是:“是是是,少将军自然是朱家的恩人。”
任十一:“他救你们全家几十条命――”他的视线缓缓移到朱家那两个孩子身上,“救了你两个幼子,这些性命,抵不抵得过一条命?”
朱其成心口一凉,以为家中有人得罪了这位高手,强忍着慌乱说:“抵……抵得过……只是这位大侠,我……”
“抵得过便好。”任十一打断他的话,“你记住今日的话,大郎救你全家,以数条命抵往日恩情,以后你们两不相干。”
大郎也跟着疑惑了:“师父,你在说什么啊?”
朱其成刚才惊魂未定没有听到“大郎”这个称呼,现在清晰听到了,顿时脑中如遭雷劈,一下子懵了,猛地转身,死死盯着这位为首的少年郎。
大郎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叫大郎?姓什么?”
大郎:“你管我姓什么。”朱其成那个奇怪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
任十一:“他姓周,名周瑾,‘握瑾怀瑜’的瑾,和这里再没有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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